听说兴义曾被误称为“黎峨”。

咸丰《兴义府志》认为称兴义为“黎峨”的始作俑者为道光年间兴义知县廖大闻,其所撰《兴义杂诗》一卷,即名《黎峨杂咏》。
这桩公案,在咸丰《兴义府志》中是这样梳理的:“今郡人多称兴义县为黎峨。
道光中,兴义知县廖大闻撰《兴义杂诗》一卷,即名《黎峨杂咏》,其诗有句云:‘烟云设色仰黎峨’。
自注云:山在城西。
而今考县城西实无黎峨山,盖臆说也。
即《明一统志》云:‘平越卫,古蛮夷地,名黎峨’。
是黎峨,乃平越也。
又考嘉庆三年,总督鄂辉请设兴义县疏云:黄草坝请改设县治。
查平越府之平越县,事简民淳,若将平越县撤归平越府,尽可调理宽裕。
请移设黄草坝,该处兴义府所属,即名为兴义县。
是当裁平越县而设兴义县,后人不知平越为黎峨,而遂误以兴义县为黎峨。
廖大闻凿空附会,又从而为之辞也”。
不仅被斥为“臆说”,“凿空附会”,连兴义的沿革都搞不清楚,居然还写成诗。

提及来,廖大闻也还不算是个碌碌之辈。
广西临桂人,乾隆五十七年(1792)壬子科举人。
嘉庆二十五年(1820)出任安徽宿松县知县。
明朝末年,宿松官府粮仓被毁。
康熙四年(1660)和嘉庆二十二年(1817)两次重修,廖大闻再次建筑粮仓,这次建筑比前次更加坚固,考虑更加严密。
邑人捐资在筑墩渡增设公益渡船,增置田,岸北造渡屋让行人避风雨,廖大闻撰写碑记。
还和望江县、潜山县、怀宁县、太湖县等知县共同捐资建筑省城试院。

道光元年(1821)任安徽桐城知县。
道光二年(1822),桐城士绅捐银,于北门内培文书院旁,添买公房和民房,将合为考棚。
三年(1823),遭遇水荒灾,捐银不敷,未及兴工。
廖大闻与大家公议,以为培文书院及民宅,阵势狭隘。
南乡捐银较多,因将民宅抵还南乡,变价添修白鹤峰文社,易名为“白鹤峰书院”,“每岁仲春,知县择期开课,”而考棚另议办理。
廖大闻还独倡捐银三百两,合邑人捐银共二千一百零三两三钱,买崇文洲作学田,以增书院经费。
廖大闻又捐廉倡导,里人刘存庄、潘楫等广募租银,在明社学故址梵天城(本日城中学校址)文昌阁建天城书院。

旮旮角角贵州史丨误称兴义为黎峨的廖大年夜闻

天成书院碑

此外,廖大闻还和署怀宁县朱士达,各倡捐银一百两,与省内各州县共捐银二千一百零三两三钱,买新生洲一半,用于帮助省城敬敷书院学费。

道光四年(1824),安徽巡抚敕令各县修志,廖大闻便动手准备,“集邑士大夫相与谋以是修之者”。
不料道光五年(1825),廖大闻“以吏议去”,卸职返回家乡临桂。
接任的奉天丰宁谢时和与贵州广顺金鼎寿“踵其事为之”。
道光七年(1827)三月,廖大闻自广西至桐城,连续完成《桐城续修县志》24 卷。
知县尹作翰说:“邑志之修实始事于廖,其终事也廖”。

道光十年至十一年(1830-1831),廖大闻起任安徽建平县(今郎溪县)知县。
十二年(1832)改任凤阳县知县。
谁知道第二年,就遭到“先行解任”的处罚。
其原委真是有点像小说情节。

道光十三年(1833),台湾有“匪徒滋事”,道光帝从河南、陕西调兵到福建,过境凤阳。
廖大闻派差役陈堂等人去雇车马以供官兵之用,陈堂就叫振荣号的何铎雇备,何铎遣夥计徐五去雇,自己进城守候,即在陈堂家住宿。
谁知到了半夜,何铎溘然吊颈自尽。
道光帝认为“这次兵差过境,该县站设马匹不敷,自须宽为雇备。
如果向民间发价和雇,何至累及闾阎。
况何铎系由廪生报捐训导,并非应充行户之人。
纵使代雇迟误,何至情急轻生。
”追查下来,原来是因何铎派伙计去雇马迟延了,陈堂之子陈培就认为何铎耽误军情,将何铎锁押,加以逼吓,甚至何铎情急自尽。
于是将陈培发极边烟瘴充军。
廖大闻“失落察差役酿命”,交部议处解职。

道光十九年(1839),廖大闻又被起用,来到贵州,署兴义县知县。
咸丰《兴义府志》也认为他“性刚介,居官廉明”。
兴义自设县学以来,还没有乡试中式的,大家都认为是县学宫未建完,“风木不吉故也”。
廖大闻上任后,他带头倡捐,费尽心机筹集经费,将兴义县学宫续建完成,规模齐备。
鱼龙村落黄氏土司与当地土民的地皮轇轕,只管前任已判“永为百姓之业,黄姓不得熏染丘角”,数十年来黄氏仍蛮横纠缠,道光十九年(1839)“复捏词妄控”,廖大闻当庭审结,并严词告诫“永不得妄自霸占”。
土民勒石立碑,称“拒控碑”。
廖大闻还和左营游击张殿奎主持建筑了沟通马岭河峡谷两岸的三尺石道,连接两岸的酸枣寨子和马别寨子,在马岭河峡谷滥滩段建成踩水渡,并刻了石碑。

踩水渡石板路

再说廖大闻的《黎峨杂咏》,平心而论,无论其形式和内容都很值得玩味。
共32首,立体式的描述了兴义的地理沿革、历史事宜、山川城乡、饮食习俗、风土人情,于是“邑士传诵”。
有称:“诗格在喷鼻香山放翁之间”。

从形式来看,险些每句诗后都有注释,这种形式并不多见。
姚华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 )赴兴义途中所咏《竹枝辞》形式基本相似;普安杨忠熙《遣怀并序》诗十五首在一些诗句后面有注释。
一样平常都是在诗后有注释。

廖大闻《黎峨杂咏》诗句后的注释,有的是用典的阐明,有的是内容的延伸。
以第一首和末了一首为例:“征轮何处六年间,又拥双旌入八蛮(自甲午夏安徽凤阳离任,至己亥春乃来贵州,遂署兴义县事)。
城出地中环采水(水南十数里即县城),路横天上过花山(安顺兴义两府分界处也,越山而南,路极险要)。
居然望县因唐置(唐置西平州,后改盘州之地即在县境内),岂复明廷有汉奸,(苗民恶汉人之猾谓汉奸)。
抚字心劳聊尔尔,闾阎安睹讼廷闲。
”“三年边俸道如何,轮指冬春两度过(兴义县乃烟瘴边缺,实授者三年俸满。
今署事自己亥三月履任,瞬届辛丑三月矣)。
琴筑争鸣犹响水(水边有乡,寨在城北),烟云设色仰黎峨(山在城西)。
五文苗锦新花样(今织者多川人,仿佛吾乡壮锦),一曲芦笙古调歌(苗乐也。
横木空个中而实其首,毋使之通。
唯开圆孔于其旁,或三或五,如竹管大;因其竹管全通之,亦开圆孔于其旁,直插入木孔内,使竹孔与木之空中合,无少参差者。
执木之尾而吹之,其声嘐嘐,自成节奏)。
马别桥头待言别,能言徧让绿鹦哥(时尚无人替也。
马别桥在城北,乃往省及府必经之路。
鹦鹉出小朝各处山中,间或飞至)”。
关于芦笙的注释切实其实像篇短文;末了一句注释中的“小朝”指越南境内。
个中“烟云设色仰黎峨(山在城西)”和诗名便酿成了口实。

其诗句内容,尤其是注释,很有些意思。
如描述兴义县城的诗句:“街前街后石㟏岈,蒿目穷街七百家(县无烟户册,于城市中查之,仅得此数)。
流寓客民行杖竹(皆江西、福建、湖南、广东、四川凡五省竝遵义、思南两府之人,而四川及思南、遵义者尤众),赶场苗女坐簪花(谓趁墟为赶场,乃四川语,贵州亦然。
其有以蘭蕙成枝插鬓者,苗女也)。
城头鸽去云初散(城内人家屋檐皆栖野鸽),巷口羊回日未斜(羊皆来自云南,而蓄之者众)。
抱布蚩氓市门满,大官不用说桑麻(屡奉上官申饬,劝民栽桑养蚕,而民惟种棉织布,无肯易业者,亦天有时地有气之故乎)。
”很形象地展示了兴义县城的概貌,末了一句彷佛有点顶撞上司的味道。

有的诗句表露了当时诱苗民赌钱的社会征象:“一个新归寨犹好,夜深茅屋也呼盧(新归乡寨名。
汉奸剥削苗民,必先诱之以博)。
”或白描下乡途中就餐情景:“入门牛栅又猪栏,青鸟使中庭作午餐。
老圃几丛花狗尾,(红蓼也。
吾乡谓之狗尾花)行厨一味菌鸡肝。
(鸡枞也。
秋后产山中,如京师鲜蘑菇。
然可渍以酺,县俗谓之鸡肝菌)”不少诗句描写了当地的生活习俗。
如“涧南涧北屋斜斜,澣女开门向水涯(黄草坝如是)。
隐士泥都分白墡(清异录:秣陵孟浪山有白墡,周护调以泥壁,谓之隐士泥。
今山中以之澣衣去垢),神仙壶怎失落丹砂(倭铅厂及贞丰、册亨皆产丹砂,县邻境也。
而胡庐壶惟以贮酒)。
欢场绿野闲跳月(纵童男女于野,行歌互答,自相匹配,谓之跳月,苗俗有然),愁路青山是打花(乡间罂粟盛开时,官人则往毁之,谓打花)。
半截残碑两行字,只防客过泣山乂(处处皆有路碑,惟多断者)。
”诗中所说澣衣去垢的白墡,便是贵州老百姓所称“白泥巴”,即不雅观音土也称高岭土,在物资短缺年代,民间普遍用于代替肥皂浣洗衣服。

还有诗句反响出值得研究的当时职员流动征象:“行人来路已迢遥,又见纷纭入小朝(越南国地也。
过云南蒙自百余里,即入其境。
由县往七日程矣。
今黄草坝有人满之患,客民多有往者)。
谁是同乡籍五省(黄草坝有五省庙,乃五省客民公建,以联乡谊者),势难长住客三苗。
中华不识衣冠美,外国空怀水土饶。
此去临流定回顾,天生何处有飞桥(天生桥在县北)”可以这样说,廖大闻的《黎峨杂咏》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以诗证史”,似不应以误兴义为黎峨而予以忽略。

令人奇怪的是,咸丰《兴义府志》也载了张国华的《兴义县竹枝词》:“语音清软是黎峨,苗锦成时市上多。
排草盌糖携筐卖,红楼儿女唤幺哥(俗多称滇人为幺哥)”。
张国华,字蔚斋,清兴义府城(今安龙县)人。
道光五年(1825)副贡。
张之洞曾受业于张国华。
同治年间张国华曾主讲贵山书院。
撰《贵州竹枝词》350首。
张国华亦是《兴义府志》的采访之一,莫非也是受到廖大闻的影响,误称兴义为黎峨?为什么《府志》不斥责张国华“臆说”呢?大概“甩锅”给卸任已久的廖大闻麻烦不大吧。

称兴义为“黎峨”还大有人在。
道光年间刘陶然重修兴义苍圣阁,名儒蒋效蔚碑序曰“苍圣阁,黎峨培风水挽狂澜建也”;刘陶然之友跋亦曰“黎峨东门外三元桥下原有苍圣阁一庙”。
同治年间云南广南才子陆岱秋过兴义境内有诗《黎峨道中》;晚清兴义廪生刘以诚撰《黎峨风景》八首;兴义知府孙清彦印章边款为“癸亥年刻于黎峨旅次,竹叟笔隐士珍玩”;民国兴义蒋芷泽《黎峨竹枝词》,蒋叔雨《黎峨四季田家乐》等,均称兴义为黎峨。
诸如蒋效蔚、孙清彦等,均为饱学之士,也不至于都受到廖大闻的误导吧!

清末姚华应兴义笔山书院山长之聘时所写诗亦称黎峨。
姚华在赴笔山书院之前,就有诗《将之黎峨除弟服》;赴笔山书院途中,有《黎峨日记》纪事;在兴义的诗作,收入《黎峨小草》诗集。
民国《兴义县志》载:“大黑山距枫塘约八里,魏巍耸立,为县城山脉之主峰。
”姚华的《竹枝辞》:“行从石隙道巑岏 ,打杵如篙下旱滩(交那路中石立夹道,累累闲步,舆行甚艰。
予与述之,谓之‘旱滩’)。
信口同呼舅子路(舆子口号云然),问君何处小姑山? 已登坦道尚嶒崚 ,千里关山旬日程(自贵筑行十二日到黄草坝,将及千里)。
怪道来途行不得,蹙眉搔耳数巴陵(巴陵在募役司后一站,渡花江之第二日也)。
黔道困难过蜀道,巴人僰仆亦相怜。
黎峨风土谁曾识?浪语传呼小四川(兴义县主山俗曰‘黑山’,故县亦名黎峩,黎谓黑,峨谓山也)。
昨夜东风醉流霞,一宿山城卖酒家。
叠数青钱呼小妹(自镇宁来,用钱如银,铢两称量。
市人以青钱为贵,取其重也。
新城以上仍计枚,而称钱尚有余风,土人呼处子为小妹,别呼其怒), 当门垂首坐雕花(语呼刺绣为雕花)”。
诗句注释中就说兴义县主山名黑山,以是县名黎峨,“黎谓黑,峨谓山也。
”或许能供应另一种思路,即用雅词替代俗称呢?

姚华

也还有人说,比如清镇犁倭,原来叫泥窝,以为不好听,改为宜窝,抗日战役期间更名犁倭。
如果改宜窝时请文人雅士来改,就可能叫黎峨。

撰文: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