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书自述

我也是读者,读者也是作者

马栗树着花的时候,我收到编辑的约稿短信,长长的一段话,诚意满满,铺在手机屏幕上。

时隔数年,编辑还记得并信赖我,这让我冲动,又感到意外。
不敢自诩为诗评,但重读古诗词,写个人化的读诗条记,的确是我近年来一贯想做的事。
为什么找我,一个既无名师加持、亦无教授光环的小人物?

专访|三书和读者一路创造并激活这些古诗

我没有问编辑,而是满口答应下来。
既然找我,必独具慧眼,我要做的便是负责。
相信每个人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位置,只要在自己的位置上把事做好,就无所谓大事小事。

我问马栗塔状的花簇:“你们的美是用来享受,文学也是如此,对吗?”它们纷纭点头,表示赞许。

就这样,去年四月,我们的栏目启动了,编辑已取好名字——周末读诗。
又是周末,又是读诗,多么安逸的光阴,能否成为一个可供神游的远方?我们期待着。

读什么诗,怎么读,编辑让我自己决定,哀求是每期大约三千字。
找诗不难,难的是好诗太多,一时不知先读哪首,就彷佛写一个故事时,你想同时从所有地方开始。

多年来,我有抄诗的习气,并非坚持,而是和饮食嗜好一样,抄诗已成为生命的本能须要。
知足常乐,这句规劝可用于节制物欲,但对付精神体验,我们最好还是贪婪一点。
碰着心爱的诗,我不仅会把它背下来据为己有,更要抄在本子上,一遍一各处咀嚼,好诗是可以吃的。
特殊是汉语诗,字词的音和形同样主要,耳聆其音目视其形,会调动你更丰富的遐想。

从私人手抄本上开始选,从我最爱的那些诗开始。
我想,这么好的诗,读者该当也会喜好的,万一不喜好,那便是我读的方法不对,或者我的笔墨太乏味。
以是,任务和压力都在我这边。

怎么读?我的理论是凭直觉。
我自己怎么爱一首诗,就怎么把这首诗分享给读者,不是对诗的阐释和理解,而是分享对诗的体验。
读诗应该是审美的过程,应该以诗的觉得读诗,给读者启示和灵感,以及适当的留白。

定性之后,我对自己提出了三点哀求,并写在小纸片上,每次写的时候,就摊在面前作为提醒,避免写作自动打滑,避免说出空话套话:1、说人话,说自己的话。
2、写最主要、最实质的话。
3、向潜意识挖掘,写未知的。

这三点提醒不仅对读诗,对所有的写作都适用,而且事实证明也很管用。
至少写的时候可以监视自己,最大限度地减少偏离文本的漫天跑马,或不着边际的鸡汤八卦。

读诗是美学体验,基于这一认知,读的时候只管即便撇开文学史,非必要不唠叨作家平生。
你可以爱一首诗而不必懂它,更可与一首诗心有灵犀而不必调查作者的经历。

对付从小被贯注灌注的八股式读法,诸如“反响了……”“抒发了……之情”“采取了……手腕(手段)”“见告了我们一个……道理”等等,相信我们都切齿腐心。
我们觉得被教条化,觉得自己没有被表达,乃至觉得被侮辱了。

还古诗一个真面孔,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们共同的任务。
除了上述的粗暴读法,古诗的当代性也尚未被充分挖掘。
当代性不仅是用当代措辞书写当代履历,也应该包括对古诗感想熏染力的重新激活,用当代的视角使其抖擞新的光彩,并将古诗转化为我们自身履历的一部分。
用墨客张枣的话说,便是把传统当作先锋来处理,探求原型汉语人和集体影象。

如果从能量层面来理解,我们就更会明白,古诗并不在过去,而是活在当下(包括未来),由于措辞笔墨与墨客心灵的能量是超越时空的。
读诗便是回到当下,感想熏染诗的能量场,让其振动发生在你身上。
当它发生时,你就会感到幸福,彷佛回顾起被遗忘的另一个人生。

写文章每周都有压力,每周的读诗都是新的历险。
纵然烂熟于心的诗,要说给别人听,犹如要写一个很亲密的人,你会忽然不知从何提及。
诗不可说,说不可说的,怎么办?只能拐弯抹角、点到为止。

哪里有寻衅,哪里就有惊喜。
每期读诗,读每首诗,在写文章时,总会有新创造。
哪怕读了一百遍,下笔的时候,时有想不到的灵光一闪。
和创作同样,读诗对付我来说,也是跟随措辞的一场探险。
带着自己的情绪、履历、个性、心智和想象开启一首诗,我对即将涌如今笔下的笔墨满怀期待。
诗句的存在超出其含义,其奥妙部分在抵达之前,大多是未知的,不能心急,得等它们志愿现身。

一样平常周三全天写稿,为了留有余裕,我会在周二想好如何导读,即为什么本期要读这些诗。
周二晚上,把本期选的几首诗读两遍,看看有什么想法跑出来,记下关键词,然后睡觉,交给潜意识去运作。
不知大家怎么看,我以为潜意识里有一个真人,那个人从不睡觉。
此法颇见效,第二天事情时,就会有新的创造。
每篇文章能有几段令我惊异,至少有几句这样的笔墨,我就稍稍放心了。

记得早期在评论区有一条留言,某位读者很好奇这篇文章写了多久,说自己读完统共花了二十二分钟。
我不知道这位读者是不是以为读了很永劫光,还是说文章写得很负责,可能二十二分钟对付公众年夜众号阅读算很长了。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首先我的确写了良久,差不多在电脑面前边想边写七八个小时吧。
有时为了核对一个细节,可能得花一两个小时查资料。
我不是为了快餐阅读而写,至少这些诗大家得读慢点。

其次,和写诗一样,功夫在诗外。
我很喜好每周一篇的节奏,既可以保持写作的状态,又有充足的韶光阅读和酝酿。
一天一篇攒出一本书,只要全力以赴,完备可能,尤其是散文和阅读条记之类。
但读诗还是慢些好,我自己全体一周的阅读、所闻所思、所写的零散笔墨,都可能以某种办法滋养并进入这周的读诗。

每周六,我会期待看到编辑末了定了什么标题,配了什么画。
取个好的标题很不随意马虎,既要准确把握文章的核心,还得“戳中”读者的兴趣点,这方面我做得不好,我的原配标题绝大多数都被编辑换掉了。
编辑为文章存心配的画,是我每周欣赏的重点,这些画为诗文增色不少。

亲爱的读者,感谢你们近两年来的陪伴,没有你们的阅读,就不会有这么多期的文章,更不会有这么顺利的出版分缘。
每期的读者留言,我都会负责看,逐一点赞。
所有的读者反馈,对付我都很宝贵,我很好奇你们对这些诗和文章是什么觉得。
很抱歉,我对留言回答得比较少,紧张由于操作不太方便,又不想每次麻烦编辑代劳,我是很乐意和大家互换的。
我也是读者,读者也是作者,我们实在是在一起创造并激活这些诗,这些诗须要活在我们身上。

戴德统统!

新书刚刚出版,本日又是“周末读诗”2021年末了一期,我们的编辑和三书做了一次对谈,回顾了栏目的写作旅程,聊了聊她读诗的履历和方法,语音谈天最大的创造是:三书不仅极其爱诗,还爱笑。

对谈

唐诗彷佛是我心中的家园

新京报:我们“周末读诗”栏目的读者常常留言哀求出书,现在书终于出来了,你有什么感想吗?这该当是你的第一本书吧。

三书:是的,这是第一本阅读条记,挺戴德的。
去年你开始跟我约稿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这些。
(不过)一贯想写一些读诗的阅读条记。
我比较喜好我们古代文人那种即兴的(评论),比如金圣叹,觉得他们的评论更直觉、更即兴,不须要一套什么理论系统支持。
本来我们读诗便是直觉的、即兴的、感性的。

我一贯认为古诗词挺当代的。
当代人和古代人在生活履历上肯定不一样,但我读唐诗,越读越以为当代。
以前上学时没有以为。
那时候我的心并没有洞开,由于你在一套那样的传授教化体系下,自己的心灵深度也还不足,以是没看出来。
现在我也常常听到一些讲当代诗歌的人,说古诗比较大略,我以为他们说的“大略”可能和我以前的觉得一样,他可能只是从字面意思上、乃至包括意义上以为古诗比较大略,我却以为古诗因此一种大略抵达了某种深度,便是万物的在场。

为什么中国古典诗歌对意象派会有那么大的启迪,乃至形成当代诗歌中的一个流派,便是庞德以他的天才读懂了古诗词,(能看出)这便是艺术啊。
把意象并列在这儿,便是我们对生命的一种真正的感想熏染,我们平时感想熏染东西便是这样,通过意象我们在每天的生活中感想熏染统统。
我们生命真正的感想熏染便是直觉式的,而不是要从中理出个“意思”,这“意思”很大略,但我们的唐诗宋词(的重点)不在于那些“意思”。
古典诗歌真正的艺术和我们的当代履历是共通的,我们该当从那里借力借光,这哀求你先要觉得到它的当代性。
我也不知道这些阅读条记有没有做到,但这是写作的初衷和方向。
我要把这个声音发出来,让大家觉得到古典诗歌实在并不大略,也不属于古代,而就在当下。

新京报:读诗栏目的读者留言也是很大的看点。
你对古诗词的阅读分享引发了不少读者内心诗意的共鸣或遐想,很多留言写得也很好,很朴拙,也很有诗情。

三书:我蛮冲动的。
写这样的文章本来便是为了和读者互换。
我写东西不是在揭橥什么不雅观点。
我便是一个读者,这些诗若何美、若何让我以为冲动、触发了我若何的体验,我们的读者在读了我的这些体验笔墨后,在他们身上也引发出感触或回顾,或者某一段笔墨、某一首诗留在了读者心里,这是我以为最故意义的。

我现在比较关注“能量”,现在的确以为所有的事情,我们的生命,所有的社会征象,都是在能量的层面上运作。
就我自己说,不管是读古诗还是当代诗,或者别的笔墨,这些笔墨不但是传达“意义”,它本身就以能量的办法在滋养我。

我们常常会把事情分成什么是虚幻的、什么是真实的,(会以为)笔墨给了你一种虚幻的体验,实在这种体验并不虚幻。
怎么能说自己的体验是虚幻的呢?你在诗歌里体验到某些事物、名词,它就已经把你和这些事物联系在一起了,那些事物的能量就已经通报到你身上了。
我们从小被教诲或被贯注灌注的那些信念,比如想象的东西便是虚幻的,梦便是虚幻的,所谓的现实便是我们五官真正打仗到的统统。
实在所有的体验都是真的。
我读古诗词,古诗词就已经在滋养我的生命,就已经是我的生命,而且在发生一种互换。
再把这些写出来,读者读了往后有留言反馈,我再反馈给读者,我以为是一件特殊故意义的事。

所有发生在心灵层面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就像《金刚经》里说的,能以量打算的福德都非福德行,真正的福德是无法用量来估计的。
以是我以为哪怕只一个读者,不管因此什么办法,他/她以为被安慰,或者这些笔墨让他/她以为不那么孤单,这个力量就已经很大了。

新京报:有时候过了糟糕的一天,晚上翻看两首诗,彷佛全体人就好一点了。

三书:对,它在能量的层面给你力量,也会净化我们内心的噪音。
你会觉得你和你自己在一起,你和你的灵魂在一起。
我以为这个时候人是最幸福,会感到一种被修复、圆满的觉得。
我们在表面三维的天下,尤其是这些年,大家可能都是破碎的,有创伤,文学在这方面确实扮演着治愈(的角色)。

新京报:现在栏目已经更新八十多期,转头看来是相称漫长的一个过程。
每期都是早早来稿,而且保障这样的质量和频率,我以为是非常有难度的。
你在总结里也说有压力。
在写作层面,有没有碰着特殊困难的时候?

三书:这个问题我预见到了。
我从来不拖稿,这是我最大的优点(笑)。
如果我认定做一件事,就会全力以赴,但平时生活中是个很疲塌的人。
我以为我们每个人都该当能找到某一件这样的事,你以为特殊故意义,可以让你全力以赴的事。
说到有没有特殊困难的时候,实在每周一期这个节奏是比较轻松的,但在写的时候都有压力,由于这些诗很熟习,但真的要下笔时,你要写什么?这时你面对的依然是很大的未知,但未知正好是好事。
如果你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别人该当也知道了,这是我的一个基本理念。
这种未知产生的压力是好事,每次写的时候就在想我要说出什么让我以为故意思的、惊喜的东西。
这是一种特殊神秘的体验。

实在也有那么一个阶段,该当是咱们大概到四五十期的时候,的确有那么两三周,以为我有点被掏空了。
怎么办?当时想:要不要停,要不要停?但我特殊感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溘然就有了一个想法,为什么不把《唐诗三百首》集中性地(分享)?

刚开始那四五十期基本是即兴的,我以前抄诗的时候会想某几首可以放到一起,由于以为它们之间彷佛会有一种反应或者互文感。
后来我就想,《唐诗三百首》我不是一贯在读吗,我跑步的时候也会听,《唐诗三百首》这么盛行的选本,真正读进去的有多少人?我就以这个选本为主(写文章),或许也故意思。
不知道那个声音怎么来的,溘然就想到了,以是又连续下去,觉得元气满满,能量又被创造出来了。
我以为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支持我,有时候我乃至想,大概是古代的那些诗,或者说汉语本身的灵魂,或者古代的那些墨客,在以某种办法给我力量。

还有一点顺便说一下,我一贯以为我们对古代墨客有一个误解,总以为古代墨客便是古代人。
有时候会看到一些挺可笑的提法,比如李白爷爷,或者几百周年(纪念)。
这是对韶光的非常狭隘的理解。
他们并不古老,他们非常年轻,他们就活在我们的DNA里。
实在所有的人类影象从来都没有消逝,包括动植物、山河、大地、时令,文化措辞更不用说了。
我们便是所有人。
他们只是物质身体消逝了,但那些影象还以各种办法存在着。
我读《诗经》时,一读就以为我认识这些人,很熟习的觉得。
第一次触动我的不是《关雎》也不是《蒹葭》这样很美的诗,是《简兮》,写的是一个男性舞者在那里击鼓,我溘然以为这个形象我见过,无法阐明,可能便是DNA被激活了,自己彷佛回到了那个场景。

新京报:说到《简兮》的形象,联系到你的阅读条记,这些文章最动人的部分之一便是用笔墨激活了古诗中的那些场景,乍一看差不多的诗句,成为鲜活生动的、独特的场景展现在读者面前。
要怎么样才能激活这些诗句里的场景?

三书:这里“激活”是关键词。
我们平时以为某首诗笔墨很美,认为自己理解了,实在这是在大脑层面去看的,而并没有(进)到你真正的生命里,就像我们大脑层面懂了很多道理,但依然过不好这生平(笑)。
道理明白了,可你的生命模式还是原来那样,你看到一件事情,反应还是原来那样。

新京报: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三书:我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激活办法,像密码一样。
你可能走的是后门或侧门,这些都可以,只要你进入(诗歌)了就行。
(进入之后)你会溘然以为,你乃至就变成了那个墨客,你就在那儿。

新京报:是不是可以这么形容,你站在了诗歌内部,以一种沉浸的办法体验个中的意象和情绪,抬眼就看到了墨客所看到的东西。

三书:是这样。
进入内部不是从“意思”上,而是从身体的感官上进入。
得用感官去读诗,而不是用大脑读。
墨客多多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他说诗是用词语写的,不是用情绪写的。
我们首先用感官直接去感想熏染某个词以及它所指向的事物,然后去听这个词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音乐,有很多个维度,包括声音的色彩、声音的强弱、声音的高度乃至它的亮度,包括词和词之间的节奏,这些才是诗歌的实质,才是唤起我们觉得的东西。

新京报:分享了这么多首诗、这么多墨客,你个人有没有特殊偏爱的某个墨客?

三书:你有没有看出来是谁?(笑)

新京报:觉得倾向不是特殊明显。
杜甫算不算一个?

三书:实在也没有给某一个墨客更多偏爱,我更多的是从诗本身去选择。
我爱所有的墨客。

新京报:博爱。

三书:对,博爱。
墨客都很名贵,都是精灵。
当学生的时候很喜好李白,这该当也是很多人的履历,现在他已经从我的偶像神坛上跌下来了。
李白是个措辞天才,读他的诗会以为语感特殊舒畅,杜甫诗中人性的内容会更多。
我也挺喜好柳宗元的。

新京报:喜好他诗文的哪点呢?

三书:他的文风比较的冷峭,是我比较偏爱的一种文风。
我读了他的全集,他的游记很好,思想很独立,包括他评价上古的一些书,很有自己的见地。

新京报:如果回忆一下自己的读诗经历,你是刚打仗就喜好上了古诗词,还是碰着了某种分外体验,溘然创造了古诗词的美?

三书:是溘然创造的。
我想可能很少有人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就喜好古诗词,而是须要一个自己创造的过程。
真正能说“喜好”,该当是研究生的时候。
从那时候开始我才是自己在读,而不是按照那些墨客被先容给我们的办法去读。
我会以为,古诗就这样吗?表达了什么什么情绪,闺愁、怀才不遇、伤春悲秋这些,让人以为千篇一律。
创造(古诗的伟大)之后,我就一发不可整顿了。
读博时是到现在为止我生命中非常幸福的一段体验,可以坐在图书馆的大木桌边,就在那几排古代书本的书架阁下,表面有阳光和白杨树,看得到光影的流动,读着那些书,那样的光阴很美,一坐一整天。
像光阴穿梭一样,那些笔墨会把你带到另一个平行时空,你会以为那里的统统都特殊生动。
嗯,很幸福。

新京报:现在在国外生活,读古诗词会有特殊的感想熏染吗?

三书:一开始我会以为读古诗真的好幸福,但一出去我会想,我们的汉语诗歌,对这些(外国)人、对这个天下意味着什么?彷佛什么都不虞味。
这也让我反思措辞到底是什么,确实让我有一种巴别塔的觉得。
但同时古诗词也给了我最大的安慰,它便是你可以携带的故乡。
记得我在美国的时候,常常读《庄子》和《牡丹亭》,我在读这些笔墨的时候就不那么想家了,它们便是我的故乡。
我们的先人们创造了那么美的天下,我可以随时进去,以为特殊幸福。

新京报:我们平时谈天时,你不止一次说到诗关别才,读诗须要别才吗?

三书:我以为……写诗须要别才,读诗不关别才。
我们都有这个能力。
兰波那句话是对的,“在原型意义上,大家都是墨客”。
我以为他这句话说的是大家都有诗心,大家都可以读诗。
能觉得到诗的人,都可以被定义为墨客。
不一定要写诗,大家都写诗也挺恐怖的,但大家都读诗是必要的。
读诗便是回到原型意义上的你,人只有作为原型意义上的自己存在才是幸福的,你会感到一种非常清闲、圆满的觉得。
平时我们被各种身份、标签、信念所限定,以是不管取得什么成绩,你也总有一种空虚的觉得。

我还有一个履历,以前上课时,为了让学生不以为古诗和我们没紧要,在上课一开始的十分钟我会给他们念一首当代诗(我也很喜好当代诗),我刚念第一句就觉得到全体教室的那种寂静,能感到(教室里的)每个生命都在特殊专注地聆听,那种觉得太好了。
这就有点像调频,把他们的能量的频率通过他们觉得更亲近的当代诗调到某种高度,然后带着这频率再进入古诗,他们就不会对古诗有抵触了。

新京报:这种在教室里学生们安静听诗的场景,实在也是很难得的场景。

三书:实在学生都是很渴望这些感想熏染的,去真正聆听灵魂的声音。
诗歌是一种灵魂的声音,它一发出来你就能感到不一样。

新京报:上周的读诗内容中,有一句话也很动人,讲冯延巳的《醉花间》“池边梅自早”一句,说“池边梅自早,人彷佛总是迟一步,彷佛永久没有准备好”。
这种由古诗词引发的感触是很私人的,因此很动人。
这种被古诗词引发的感触是对古诗词本身内容的灵感式反馈,还是生命履历的积累,或者二者兼有?

三书:肯定是来自生命履历的积累。
诚笃说,我以前读这句的时候也没有把它和我的生命体验联系起来,写的时候溘然想到了。
啊,不便是这样的吗?我溘然以为,冯延巳,我懂你了(笑)。
池边梅自早,不但是说梅花已经早早地开了,春天还没有来,可是你看,梅花已经开了,我们人的反应总是迟了一步啊,彷佛我们永久都没有准备好。
我没有准备好,怎么春天就来了呢?这也是写作时的一个惊喜。
在写的时候,你的频率已经在调度,已经进入某种生命状态,这句话溘然就打开了,明明白白。
诗歌须要用我们的生命履历去打开,这个打开不是通过理性思维的剖析,而是一种不雅观照。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那些大师说,你到了某种程度你自然就会懂。
我想,你把它讲明白,我们不就懂了吗?实在就算别人讲明白,如果你生命中没有那些东西,你依然不会懂,你认为的懂,只是你的大脑理解了,并不是真的懂。
我现在读《庄子》,以为所有的笔墨明明白白,以前我以为自己懂了,实在并没有。
现在包括他文章里没有说的东西,都清清楚楚地被听到了。

新京报:按照这个标准,读“懂”古诗词也不是件随意马虎的事。
关于古诗词,还有一个很故意思的征象,便是读原文会以为是好诗,翻译成口语就绝对不是诗了。
问题在于,古诗词的诗意蕴藏在哪里?

三书:这个问题太玄妙了,我也一贯在想为什么。
这至少解释了一件事:诗不是那些意思,由于用口语翻译出来也是原诗句的意思。
这也给了我们很主要的提醒,读书的时候不要只去说那是什么意思。
诗是用措辞写的,翻译后把诗原来的措辞都毁掉了,还到哪里去找诗呢。
为什么要翻译?如果不懂一首诗,最好的办法便是反复读,或者说师长西席本钱身的感想熏染,再去看一些别人的讲解,别人的讲解只是赞助性的,得先有自己的感想熏染。

有些人读不懂古诗还有一个缘故原由,便是对典故不熟习。
我以为看一些大略的注释就可以了。
典故方面的积累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可以形成比较踏实的积累,便是拿一本比如说《李太白全集》,清代王琦的注,每一个典故、名物王琦在诗的后面都会引用,但他的引用不啰嗦,把这样一本书仔细读下来,包括注释都仔细读,如果能这样读几遍,你对典故就很熟习了。
这方法看上去彷佛很笨,实在是很快的积累办法,我们总是想速成,实在东晃一下、西晃一下,什么也留不下。

新京报:现在有些平台上关于古诗词的音频、视频点击量都挺高的,你怎么看这种征象?

三书:我以为有些是刻板、教条的讲解,那为什么这么多人在听?后来想一想,这也不是坏事,解释大家有这个需求。
为什么会有这个需求?当代生活让我们觉得失落去了根,失落去了家园,这种流落感、碎片感,对家园的渴望,是一个很主要的缘故原由。
我自己读唐诗也是这样的觉得,唐诗彷佛是我心中的家园。

新京报:末了一个小问题。
记得之前有读者留言问过类似“三书是谁”这个问题。
你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三书:这至少解释读者对文章感兴趣,才会对作者感兴趣。
我也并不是故弄玄虚,但我的确有一点想把自己隐蔽起来。
我很乐意和读者面对面、像朋友一样聊一聊古诗词,但在没有到那个阶段之前,我以为作者最好隐去,不要知道他/她是谁,这样就能非常纯粹地、不带任何预设或偏见地读笔墨。
这有一点像佛法上说的,依法不依人。
现在很多时候是相反的,依人不依法。
这个人头衔很高、名气很大,闪耀着各种光环,我们听的时候就都不敢对他有什么质疑。

我也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是个专业读者。
记得有一次回答过一个读者,说我也只是一个读者,和你一样。
实在便是这样的,这是我的至心话。
不要把我当成一个专业的文学阅读者或研究者。
说诚笃话,我到现在都不会自我介绍,真的不会。
就以为很奇怪,每次写简历,每次都是那些什么什么东西。
我们很多人该当都有这样的体验,便是我们人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丰富的生命存在,是多维度的。
名字叫什么、生于哪里、上什么大学,这些都是标签,标签能构成你吗?你一旦说了这些标签,别人就会用这些标签拼贴出一个人,这样读者就很难真正地感想熏染你了。

自述|三书

采写|张进

编辑|吕婉婷、张进

校正|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