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谈

01

诗歌是大唐文化中,最残酷的那颗明珠。
以中国几千年的历史维度不雅观之,唐诗又是中原诗歌艺术的一座顶峰,恰如陈子昂所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但诗歌兴于斯,却非生于斯。

中国古老的诗歌寥寥八个字迷惑了众生

战国末期墨客屈原,创始“楚辞”这一文体,他所创作的《九章》中有一篇名为《橘颂》,被南宋词人刘辰翁誉为“咏物诗之祖”。

“橘生于南则为橘,橘生于北则为枳”,善言辞的晏子,把这句话用于诡辩。
同样是橘子,在多愁善感的屈原眼中,却被授予“受命不迁”、“苏世独立”的崇高品质。

东汉文学家王逸,表明《楚辞》云:“橘受定命,生于江南,不可移徙,种于北地,则化为枳也。
屈原自比志节如橘,亦不可迁徙。

虽然是咏物诗之祖,但屈原所写的诗歌,显然不是中国最早的古诗。

孔子整理诗歌305首,编订成册,这便是《诗经》,此书也是中国第一本诗歌总集。

孔子成长于春秋末期,《诗经》也成书于此时。
《中国通史》中以秦始皇为界,把他之前的历史期间,统称作“上古”;而嬴政之后,被称为“中古”。
若以此为据,《诗经》便是一部上古期间的作品。

文学史上,常日把产生于《诗经》之前的民歌,统称为上古歌谣。
《毛传》中有言:“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
也便是说,配以音乐的,在上古谓之曰“歌”;反之便是“谣”。

文学起源于诗,诗起源于歌谣。
梁代学者沈约同时说道:“歌咏所兴,宜自民始也”。

沈约的话大体是对的,《诗经》的作者,本来便是芸芸众生。
而此书出身之前,早就有无数的歌谣曲目,在公民之间传唱。

《击壤歌》一度被认为是中国古诗的源头,有人认为此诗作于先秦时期,还有的学者说此诗作者乃是壤父,相传是尧舜时期的老人。

创作韶光的模糊性,不影响此诗的盛行程度。
诗歌用词朴实,短短23个字,却深深印刻进每个中国人的影象里。
《击壤歌》诗曰: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种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嬴政曾经说过:“朕闻邃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去世而以行为谥。
”原来上古之前,还有一个期间叫“邃古”。

早在《击壤歌》之前,史前的中国,还真就出身过一首“邃古之作”。
那首诗作被后人命名曰《弹歌》,全诗仅有8字,言语可谓简单至极致:

断竹,续竹。

飞土,逐宍。

02

《弹歌》是一首二言诗——这是中国古代诗歌最早的样式,与之为难刁难比,《诗经》虽为最早的诗歌总集,句式多以四言为主,二言也只是零散的存在。

此诗言简却不虞赅,虽然只有区区八个字,却迷惑了后人几千年。

说来可笑,追溯到上古乃至邃古,严明的历史,竟然来源于虚构的神话;而本该徜徉恣肆的歌谣,却出自最脚踏实地的生活本身。

譬如,《史记》开篇即说,黄帝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
倒不是说司马迁著史不严谨,他为写作这段历史,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
司马迁遍览史料,方才得出结论:神话竟是对所有起源,最合理的阐明。

最原始的歌谣,是上古先民讲述生活,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他们以口代笔,以歌为书,描述劳动、敬拜、婚恋与战役之事。

大概基于以上考虑,威信性的词典与史料,想当然地把《弹歌》阐明为一首“佃猎歌谣”。

诗歌乃至措辞,由劳动中起源,鲁迅即是此不雅观点的武断支持者,他在《且介亭杂志》中说道,古代先民“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须揭橥见地,才逐渐练出繁芜的声音来”。

郭沫若同样认同此不雅观点,他以为,《弹歌》以寥寥八字,即把古代用弓弹打野兽的情景讲述得绘声绘色,它像一幅幽美的图画。

鸿儒若然揭橥结论,后来者便作盲从状,于是此二言之诗,便有如下阐明:

砍伐野竹,连接野竹;

打出泥弹,追捕猎物。

诗作不拖泥带水,恰如行猎之时,干净利落,手到擒来。

唐朝墨客王维,也有一首《不雅观猎》,此诗比之于《弹歌》,雍容且繁芜得多。
诗作上的差异,就好比盛世大唐,与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比较,不啻天渊。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03

诗歌的意见意义,在于勤学不辍的考据琢磨,纵使考据得出的结论南辕北辙,也在所不辞。

威信资料认定,《弹歌》是一首描述打猎之事的欢歌笑语;有的学者却认定,它实在是一首悲歌。

这首诗歌描述的是,父母双亲过世,子弟儿孙为之守孝,是所谓“古孝子之歌”。

《弹歌》之词,最早见诸于,东汉学者赵晔所著《吴越春秋》。

越王勾践攻击吴国之前,大夫范蠡为其谋划,先向越王举荐善剑者越女,复进善射者陈音。

《越女剑》的故事,经由金庸师长西席重新解构,早已耳熟能详。
陈音的典故,知之者却并不多。

陈音是楚国人,是当世最出名的射手,勾践于是先请教他,讯问以弓弹射箭之理。
而陈音在阐述“弹”之起源时,随即引用了《弹歌》之诗。

陈音说得很明白,古代孝子不忍父母尸体弃于荒野,于是持弓守尸,以绝鸟兽之害。

《吴越春秋》虽然类似演绎类小说,情节或有商榷,道理基本不差。

陈音说道,在良久之前,“去世则裹以白茅,投于中野”,这的确便是先民最古老的丧葬传统。
一贯到南北朝期间,此种习俗仍旧大行其道,有古诗为证:

生时游首都,去世没弃中野。

朝发高堂上,暮宿黄泉下。

但凡多查阅几本古书,就能知道,《弹歌》实在是孝歌。
而将之认定为劳动的行为,多少带了些自以为是的傲慢。

如陈音所言,穹生于弓 弓生于弹。
作为人类远程武器第一个版本,“弹”的杀伤力定然十分有限,此时的人类自保尚且不敷,哪里有闲情“逐肉”?

早在先秦时期,韩非子就说过:“上古之世,公民少而禽兽众,公民不胜禽兽虫蛇。
”当代人太抬举老祖宗,也低估了野兽的杀伤力,殊不知上古的人们,渴饮雾露,饥餐野果,有幸捡到野兽的尸体,才算是开荤。

“逐肉”也经不起考虑。
根据他们考证,诗作末了两字该当写作“逐害”,《四库全书》便是作如是收录。

虽是更深入民气的版本,但“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八个字中,实在包含了一个缺点。
缺点的产生,同样是由于后世之人的自以为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诗歌的末了一字,大家想必也以为略显生僻,实在学者又何尝不是有此感想熏染。
“宍”字是一个古体字,颜元孙表明曰:“宍,俗肉字。
”宍和肉字,在古诗中发音皆是“ru”,与前面几句恰好押韵。

问题也便出在这里。

你我皆知,譬如唐诗皆讲究押韵,不押韵的字眼,要以近义之字置换,这也造就了贾岛“考虑”的俏丽烦恼。
比较之下,最远古的诗歌,则没有此等桎梏,完备不须要押韵。

有好事者,想用押韵的“肉”字,置换掉不押韵的“害”字,为了隐蔽马脚,又用一“宍”字,伪装成古体字,以达到稠浊是非的目的。

殊不知,远古之人也绝少利用该字。
后世妄人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这一节,末了一错再错,终于露出了漏洞。

04

好戏也才刚刚开始。

与前面两类学者的大悲大喜不同,第三类学者颇为淡定,他们热爱文艺,钟情于音乐。

于是,“文艺青年”学者淡定地说道:“你们都错了,此诗不悲不喜,描述的是管乐齐鸣的声乐场面。

根据《周礼》记载,金、石、土、革、木等八种材料,组成了天下诸多乐器,号曰“八音”。
《尚书》中亦载以明文:“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

热爱音乐是人类的先天本能,《弹歌》中即包括了“八音”的个中之三:“断竹”曰笛,“续竹”为笙,“飞土”即埙;而“逐肉”代指人之口鼻,有歌唱之意。

大略的八个字,描述出一副纷繁的景致,管弦奏以明快之音,古埙吹出荒古淳厚,歌唱的声音洪亮而悠远。
俏丽的声音,就像这大略的八个字,传唱千万年。

诗歌和音乐总是天生的朋友,而《弹歌》最有资格为此作证。

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关于《弹歌》的辩论彷佛还要连续下去。
实在这也是博学之人的厉害之处,学者的见地乃至完备相左,但在生手看来,他们各自的论据又都极有道理。

人类自打会说话以来,便无师自通地学会利用瘦语,以是彷佛还是老祖宗更厉害些,区区八个字,满纸却只有一个大大的“谜”字。

-作者-

老谈,always talk,总是夸夸其谈之人,除此外,别无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