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与青岛是多么不相同的地方呢!一个设若比作穿肥袖马褂的先生长西席,那一个便应该是摩登的少女。可是这两处不无相似之点。拿景象说吧,济南的夏天可以热去世人,而青岛是有名的避暑所在;冬天,济南也比青岛冷。但是,两地的春秋颇有点相同。济南到春天多风,青岛也是这样;济南的秋日是长而晴美,青岛亦然。
对付秋日,我不知应爱哪里的:济南的秋是在山上,青岛的是海边。济南是抱在小山里的;到了秋日,小山上的草色在黄绿之间,松是绿的,别的树叶差不多都是红与黄的。便是那没树木的山上,也增多了颜色逐一日影、草色、石层,三者能合营出各类的条纹,各类的影色。配上那光暖的蓝空,我觉到一种舒适安全,只想在山坡上似睡非睡的躺着,躺到永久。
青岛的山——虽然怪秀美——不能与海相抗,秋海的波还是春样的绿,可是被清凉的蓝空给开拓出老远,平日看不见的小岛清楚的点在帆外。这远到天边的绿水使我不愿思想而不得不思想;一种无目的的思考,要思考而心中反倒空虚了些。济南的秋给我安全之感,青岛的秋引起我甜美的悲哀。我不知应该爱哪个。
两地的春可都被风给吹毁了。所谓东风,彷佛应该温顺,轻吻着柳枝,微微吹皱了水面,静静的传送花喷鼻香,同情的轻轻掀起禽鸟的羽毛。济南与青岛的东风都太粗猛。济南的风每每在丁喷鼻香海棠着花的时候把天刮黄,什么也看不见,连花都埋在黄暗中,青岛的风少一些沙土,可是狡猾,在已很暖的时节忽然来一阵或一天的冷风,把统统都送回冬天去,棉衣不敢脱,花儿不敢开,海边翻着愁浪。
两地的风都有时候整天整夜的刮。春夜的微风送来雁叫,使人彷佛多些希望。整夜的大风,门响窗户动,使人不英雄的把头埋在被子里;纵然无害,也彷佛不应该如此。对付我,特殊以为尴尬。我生在北方,听惯了风,可也最怕风。听是听惯了,由于听惯才知道那个难熬痛苦劲儿。它老使我诚惶诚恐,心中游游摸摸的,干什么不好,不干什么也不好。它常常打断我的希望:听见风响,我
我倒不是个弱不禁风的人,虽然身体不很足壮。我能耐劳,只是受不住风。别种的苦衷,多少是在一个地方,多少有个缘故原由,多少可以设法减除;对风是干没办法。总不在一个地方,到处随时使我的脑筋晃动,象怒海上的船。它使我说不出为什么苦痛,而且没办法避免。它自由的刮,我去世受着苦。我不能和风去讲理或吵架。单单在春天刮这样的风!可是跟谁讲理去呢?苏杭的春天应该没有这不得民气的风吧?我不准知道,而希望如此。好有个地方去“避风”呀!
揭橥于一九三五年三月
舒庆春 (1899年2月3日-1966年8月24日),字舍予,笔名老舍,满族正红旗人,本名舒庆春,生于北京, 中国当代小说家、戏剧家、著名作家。
1966年8月24日,中国作家老舍因不堪忍受红卫兵的暴力批斗,在北京太平湖投湖自尽。1978年初,老舍得到平反,规复了“公民艺术家”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