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涉足,就很难体验原野的神秘。近读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诗经·驺虞》,那里是一片醒着的原野。驺虞所到处,二心坎的诚挚与自然的祥和交融。虽然风景在纸上,但呦呦鹿鸣,已然在耳在心。
风吹草低见牛羊吴冠中/绘
彼茁者葭,一发五豝,于嗟纵乎!
彼茁者蓬,一发五豵,于嗟纵乎!
彼茁者蓍,一发五麋,于嗟纵乎!
一拨开那茂盛的芦苇丛,创造五头母猪,哎呀,放了它们吧!
一拨开那高大的蓬蒿,创造五头小猪,哎呀,放了它们吧!
一拨开那茂密的蓍草,创造五头鹿崽,哎呀,放了它们吧!
当驺虞轻轻拨开面前的层层绿意,创造潜藏的小动物,二心坎惊喜,已然忘怀自己是猎手。
流传千古的《诗经·驺虞》与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版天职歧,由两章六句二十六字构成,在这里“驺虞”有被认为是猎人的,也有被认为是义兽的,还有被认为是上古管理鸟兽的官员。这首诗蕴含的情绪与简牍中也稍有差异。“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
彼茁者蓬,壹发五豵,于嗟乎驺虞!
”有学者认为该诗是在描述猎人佃猎:在那茂盛的芦苇丛中,猎人用十二支箭命中五头母猪,哎呀!
驺虞真是厉害!
在那高大的蓬蒿中,猎人用十二支箭命中五头小猪,哎呀!
驺虞真是厉害!
上古时期,古人将射满十二箭为“一发”。古人野猎随季候且有节制。《毛诗序》中记载,“人伦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纯被文王之化,则庶类蕃殖,搜田以时,仁如驺虞,则王道成也。”
再读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每一章的末了一句为“于嗟纵乎”,同时还多出“彼茁者蓍,一发五麋,于嗟纵乎”一章。简牍中“一发”被阐明为“一拨开”,“纵乎”被阐明为“放肆、放生”。此刻的驺虞没有在立时驰骋,也没有引弓搭箭,动物也就无须错愕兔脱。我看到,繁密的草木在暖阳之下成长,驺虞迈着脚步,创造了成群俯身在野的动物,那一刻,万物静寂,驺虞释怀了。自己虽是佃猎者,但并没有选择屠戮。
如果说古本《驺虞》是赞颂驺虞佃猎有度的仁爱,那么战国竹简版则描写了驺虞对生命的垂怜。简牍中不仅有野猪母子,还有麋。麋同“麛”,指小鹿崽。那一刻蓍草葳蕤,清风中小鹿虽然弱小无助,但我们依然看到了生命的鲜活、感想熏染到新生的力量。
透过简牍,展开在视野里的是一幅发达的原野画卷,有泥土的肥沃,有自然春华秋实的大美。传世《驺虞》中的猎杀有度与简牍《驺虞》中的放物化然无不是对生命延续的重视。亲子关系的涌现,也让诗歌满含骨肉温情,那一份对春的期盼和对生命延续的敬畏,让人不禁心生护生之念。
没有了护佑的鹿幼崽,它们依然欢迎着黎明的曙光。这无声的自然的呼唤,是爱。万物成长,人类究竟同花草树木一样平常,欢迎四季的雨露阳光,也究竟与鸟兽虫鱼的尸骸一道,回到黄土之下。大自然中没有谁始终可以决定他者的死活。正是古人的通透豁达、顺乎自然规律,才有了《驺虞》一诗。
掩卷而思,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所记载的驺虞与传写它的楚国贤士而今也都沉入浩渺的历史烟海中,连同那些草木和动物,也被远古的风沙深埋。但《驺虞》中器重生命的朴素生态情怀并未被封印。
葭、蓬、蓍,《诗经》中最为常见的植物,它们的身影在野在河在道,有豝有豵有麋在其间。对驺虞而言,那一刻,他是歌者,愉快地度过了属于他的美好光阴。声声惊异,是欣喜的呼唤。在那里,他没有失落望,处处是他想探求的痕迹与答案。“一发五豝”,他窥得那丛草间的窃窃密语。在那片生生不息的地皮上,究竟驺虞有心,草木有情。当他又一次轻拨开一层绿色,充满期待又满怀深情地瞩目眼里的事物,那一刻他俯身在地,读懂山野间的奥妙,那里是豵的天下,麋的天国。
原野之上,有人会在晚风里歌吟,有人会伏案用力深深刻竹,记写四季风雨;更会有燕子回时,连同声声虫吟。驺虞来去,是原野间的舞者,驺虞来去,草木深处鹿鸣呦呦依然。
《光明日报》( 2020年07月31日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