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本以情志为主,缘情触物,写景抒怀,以物言志。但范成大的《四季田园杂兴》组诗却反其道而行,另辟路子利用赋法,以白描的手腕展示乡野风景和田舍生活,摹写出一幅幅屯子风尚画的长卷,在夷易浅近中流露出属于自然和生活的清新妩媚。
如《春日田园杂兴》其二:“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舍后荒畦犹绿秀,邻家鞭笋过墙来。”墨客从脚下的地皮写起,生动形象地描述了春日里各处涌来的田园风光:大地解冻,万物复苏,春雨绵绵,花草萌芽,绿畦苗秀,鞭笋生根。“催”字授予春雨以人格化的特色,仿佛一位急性子的姑娘在声声敦促:春天到了,快点儿开动啦!
于是一晌之间花草皆开,这是独属于春天的发达活气。万千花草在春雨的滋润津润下,迅速生芽、抽枝、长叶、着花。一眨眼山上、地下、屋后、路边黑洞洞的地皮全都摇身一变,换了鲜嫩的样子容貌。紧接着墨客笔锋一转,由山间乡野转到院落一隅:墙角溘然冒出几个探头探脑的笋尖。园中本无竹,为什么会有鞭笋涌现呢?原来是邻家的竹根由地下横穿而来,隔墙带来了可爱的笋尖。范成大用普通浅近的笔触写出了早春的盎然活气,活泼、清新,让人读来不觉莞尔一笑。再如《晚春田园杂兴》其十一:“雨后山家起较迟,天窗晓色半熹微。老翁欹枕听莺啭,童子开门放燕飞。”墨客起笔先写山中田舍雨后醒转较迟这样富有生活情趣的场景,言简意赅地营造出一种难得忙里偷闲的田舍生活的惬意氛围。一番及时雨暂缓了灌溉之劳,终日辛劳的田家终于得以多加歇息少焉。晨曦初放、晓色熹微,本是昔日起床劳作的时辰,此时农夫们却尚未起身。清闲的老翁斜靠在枕头上惬意地听着窗外莺儿在鸣啭,孩童则蹦蹦跳跳地开门玩耍,连带着屋檐下的燕子也一拥而出,飞向了远处觅食。多么惬意安适的光景啊!
清新活脱之感呼之欲出。
《夏日田园杂兴》其一:“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洁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一树树梅子在夏日的阳光中变得金黄,杏子同样不甘示弱愈加肥美。荞麦花也正是盛开之时,野外里一眼望去皆是洁白。花期将尽的油菜花倒显得有些稀疏,三三两两夹杂在大片麦花中间。夏季日间较长,田舍抓紧天光忙活田事,一大早便出门下地,留下空旷寂静的村落落。因此小院的竹篱旁许久无人经由,只有蜻蜓和蝴蝶绕着竹篱飞来飞去。结句以蜻蜓、蝴蝶的翩飞来衬托村落中的安静,静中有动,更显其静。全诗前两句以光鲜的色彩给人以视觉上的享受,后两句则从侧面自然表现出农夫早出晚归在田间劳作的劳碌,不着一字,尽得夏日田园风光,读来很故意味!
《秋日田园杂兴》其十二:“新霜彻晓报秋深,染尽青林作缬林。惟有橘园风景异,碧丛丛里万黄金。”这首诗写的是秋日橘园分歧凡响的俏丽景致。深秋时令,彻夜新霜,层林尽染,原来青绿的枫林一夜之间变成了暗赤色的海洋。只有橘园风景与此迥异,碧绿的叶丛中团团金黄挂满枝头,尽显活气勃然的妖冶之色。全诗前两句先是描述深秋常见的景致:新霜彻晓,感化枫林,萧瑟冷暗之色跃然纸上。第三句以“惟有”二字笔锋一转,将视线移向风景迥异的橘园。这丛丛橘树丝毫没有霜打颓败之态,反而是活气勃勃,满眼碧绿与金黄,美不胜收。全诗通过色彩的比拟,用夷易的文笔勾勒出一幅红、黄、绿相间的水彩画,读来自然妩媚。
范成大的以赋为诗,并不仅仅勾留在纯挚利用白描手腕摹写客不雅观事物上,更是在个中贯注了繁芜的人情世态。正如徐复不雅观所言:“赋所描写的事物是直接的意象,赋体之诗,之以是成其为诗,只因在这里的事物,不是纯客不雅观的、去世的、冰冷的事物,而是读起来感到轻轻的、湿湿的,彷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生命在那里蠕动着的事物。”(《释诗的比兴》)因此,范成大的田园诗中既有田园的安闲宁静,也有农夫的艰巨劳作,既有儒家的世俗关怀之情,也有道家的人文审美之韵,让人读来意趣横生、耐久寻味。
《春日田园杂兴》其三:“高田二麦接山青,傍水低田绿未耕。桃杏满村落春似锦,踏歌椎鼓过清明。”这首诗着重描写的是清明节气的景象,但与浩瀚描述清明时节的诗歌不同,范成大写的是庄稼人的清明。二十四节气中的清明时节,田里的大麦、小麦长得一片青葱,同远处山上的草色别无二致,仿佛是接到了一起。低处的水田还未耕种插秧,村落中桃杏却早已花开残酷,犹如锦绣一样平常。农夫们趁着插秧之前的清闲时段,踏脚作拍唱歌、敲锣打鼓来庆祝节日。墨客朴实的笔触不仅描述出农夫眼中的清明风光,也记录下那个时期的村落庄民俗。相较于古人如“牧童望村落去,猎犬随人归”等单调的田园诗句,范成大笔下的田园更为切实详细,也愈加富有生活气息。
社日,在屯子是祈祝丰收的主要节日。《春日田园杂兴》其五:“社下烧钱鼓似雷,日斜扶得醉翁回。青枝满地花散乱,知是儿孙斗草来。”墨客用简洁的笔墨,先写祭社的场面:社神庙下燃起敬拜的纸钱,敲响雷动的锣鼓,向社神表示诚挚的敬意,传达美好的祝愿,到处都是欢腾热闹的气氛。随后村落民们摆开酒席,众人纷纭入座开怀畅饮,直至太阳西斜方罢,酣醉的老翁被搀扶着慢悠悠地归家。接下来范成大又转入一个细节特写:沿途路上一片散乱,丢满了花草残枝,原来是孩童们趁着社日尽情玩耍,闹了半天的斗百草。天晚各自回家后,辛劳寻来的花草就被一股脑儿委弃在地,这种憨傻烂漫让老翁不觉暗笑。全诗看似无一字特殊出彩,但整首诗读完,却能让人感想熏染到悠然不尽的情致。
范成大的田园诗与古人田园诗最不同的地方,在于其诗中充满儒家的世俗关怀之情。《夏日田园杂兴》其十一就描写了种菱农人被剥削的苦楚:“采菱辛劳废犁鉏,血指流丹鬼质枯。无力买田聊种水,比来湖面亦收租。”首句直接点明农人采菱的辛劳。次句对其进行详细描写:采菱采得指头流血,红色殷红如丹砂。身体劳累,怠倦枯瘦状似鬼形。虽是人间,却活像地狱一样平常,令人不寒而栗。后两句墨客则代可怜的农人发出叫嚣与质问:原来是由于没有能力购买田地耕种,只能靠水种菱为生,哪能想到最近湖面居然也收起了租赋。全诗措辞朴实却饱含同情,让人读来满心悲愤无奈。
《秋日田园杂兴》其九:“租船满载候开仓,粒粒如珠白似霜。不惜两钟输一斛,尚赢糠覈饱儿郎。”交租米的船已经满载,期待着官府开仓收租。一粒粒米圆似珍珠白如雪,却不能完备属于亲手栽种它们的农人。由于每收成两钟粮,就得忍痛上缴官府一斛,只能把剩下的糠皮捣碎给孩子吃,用以充饥。墨客用朴素的措辞和满腔的悲悯生动地刻画出官府的赋税压迫之重,字字皆是深受其害的百姓血泪化成。可以说,自陶渊明以来至唐王孟诗派等描写屯子自然景物的诗歌传统,和从《诗经》以来直到唐代“新乐府”反响社会现实的诗歌传统,两者在范成大的田园诗中领悟为一体,从而为田园诗的发展开拓出新的境界。返璞归真出神入化
范成大把墨客在山水田园诗中对渔樵隐逸的呈现,还原为一种真实亲切的村落庄景致与农夫生活。其笔下的乡野田间虽未像古人那般充满禅心隐意,却有一种从泥土中成长出来的天然清新。无论是从四季缓缓走来的百般滋味,还是自生活里娓娓道出的细微确幸,都可谓是“繁华落尽见真淳”。看似平淡无奇,可对付田园风景以及事物的细腻描写,却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让人于朴素中感想熏染到一种简大略单的幸福。
如《春日田园杂兴》其十二:“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溪头洗择店头卖,日暮裹盐沽酒归。”了望田舍,桑树下成片蔬菜长得绿油油的,一畦一畦填满了整块田地。菘菜青葱鲜嫩,芥苔青绿肥美,正是最适宜采摘的时节。菜农把这些新鲜的菜蔬在溪头洗濯干净,拿到前面店头卖上一卖。日暮时分,伴着售空的好心情,裹盐沽酒而归。范成大笔下的田园风光总是朴实的,卖菜换盐酒的日常幸福便是如此大略。这首诗虽然只用简洁的笔触记录农夫平凡的一天,但是在这份朴素中却能让人感想熏染到生活的美好与温馨。
《夏日田园杂兴》其七:“昼出耘田夜绩麻,村落落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初夏时节的田里杂草丛生,白天男丁下地除草,晚上女人在家搓线织布,农夫农妇们都昼夜劳碌,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孩童们虽然不会种田也不懂纺织,却并没有闲着。他们小小年纪就已经在茂盛成荫的桑树底放学着种瓜了,可见其天真烂漫和纯洁朴实。墨客用清新的笔调,对屯子初夏时节紧张而又和谐的田舍劳作场景进行了细腻的描写。这种人与人、人与自然间的和谐相处,读来总是意趣横生,其乐融融。
《冬日田园杂兴》其七:“拨雪挑来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醲。豪门肉食无风味,只作平凡菜把供。”寂静寒冬里,鹅毛大雪是唯一的颜色,菜园中也积满了层层叠叠的厚雪。墨客拨开棉被般的雪层,找寻下面的踏地菘。回家后将踏地菘洗净清炒,品尝起来清甜如蜜藕,但较之真正的蜜藕来说更加肥美浓厚,回味悠长。墨客尤爱这踏地菘的美味,因而不觉感叹:“富朱紫家那些吃肉的家伙哪里知道踏地菘的真正风味,这么好吃的踏地菘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平凡蔬菜罢了!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范成大抖去了菘的酸腐文化气,将它还原成泥土里长出来的样子。回归到干净大略的事物本身,细品可得生活中的真味。
《冬日田园杂兴》其八:“榾柮无烟雪夜长,地炉煨酒暖如汤。莫嗔老妇无盘饤,笑指灰中芋栗喷鼻香。”漫长寂静的雪夜,农舍中燃着劈好的柴火取暖和。地炉上煨着酒,喝一口暖烘烘的,仿佛热汤似的。后两句转静为动:不要嗔嘲老妇没有盘盛的果品食品,你看她笑着指向那炉灰中埋着的几颗芋栗,已经飘散着喷鼻香喷喷的味道了。在动静结合的描写中,墨客活灵巧现地描述了冬日村落庄常见的一道风景:永夜漫漫中烤火煨酒,再烧上芋头栗子。场面温暖,众人尽欢。炉灰里的芋栗是冬天特有的味道,它去除了过分讲究的精细,反而收藏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朴拙和幸福,是独属于农夫的田园生活美。
总而言之,范成大的田园诗打破了以往田园诗清新隐逸的主调,增长了泥土和血汗的气息。对一年四季中屯子劳动和日常生活的书写,使得范成大的田园诗中弥漫着生活烟火气和人文关怀,从而开拓了田园诗的新田地。他的田园诗于大略中见真谛,于朴素中见幸福,充满了泥土、时令、人情的味道,让人读来颇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