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素芸挑着吊梢眉问:“你这脸咋整的?跟没洗的破抹布似的。
”来素芸正在吃煎饼馃子。
这是她的早餐韶光。
在那间十平方米的格子间,每到此时,各种外卖就陆续送来。
万樱一贯疑惑这女人至少有两个胃:她吃掉了一份红油抄手,一直叨叨着红油放少了,葱花太辣,切实其实把人呛去世,即便如此,还是连汤带油全喝掉,随后转眼间又吞了三个粉丝银耳豆腐小笼包。
当她用樱桃小口咬掉煎饼馃子表层的金黄色鸡蛋时,万樱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你是女人吗?整天穿得野男人似的!
”她最末一口才把干瘪少油的油条咽掉,端起那杯人参红枣枸杞菊花灵芝和玫瑰冲泡的花茶咕咚咕咚灌起来。
万樱盯着她的粉赤色舌尖犹如蜥蜴吞蝇般将粘在嘴角的半片葱叶迅速地卷入口中,觉得自己都想打个饱嗝了。

“财主砢碜长工,不是缺心眼,是缺德。
”万樱抓起桌上的圆镜照了照,确实眼圈有些发黑。
昨晚华万春大概着凉了,拉尿三次,等把他擦洗干净倒头再睡,却如何都睡不着,眼睁睁看着光在窗帘上动。
“该离就离,奉养了这么些年,还怕有人放狗臭屁?”来素芸用口红一直刮蹭着薄嘴唇。
她脸本就小,如果不留心看,会以为这是个没长嘴巴的女人。
除了当女主播,她最大的梦想便是拥有茱莉亚·罗伯茨那样的猩红大嘴,一笑就露出俊秀洁白的犬牙。
她曾到县里唯一的那家美容医院咨询过嘴唇手术的问题,那个正处于更年期的女整容师深深地侵害了她。
整容师用拿腔拿调的南方普通话说,你是想让自己更像条鲇鱼吗?她这才彻底打消了动机。
不过她有的是办法让人把稳到她的嘴巴,比如常常利用素黑唇膏,万樱一贯觉得那不是嘴唇,而是只郁郁寡欢的瞳孔。
“再这样熬,你也熬成骨灰了,”来素芸将依然浓密的黑发梳成马尾,又将头发帘细细打理一番,“别怪我嘴毒,我可是为了你好。
”万樱将来素芸的护手膏挤了半支,交往返回蹭着布满了棘刺的手背。
“你没长耳朵吗?你就不能不装哑巴?我咋这么命苦,碰着的都是你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主儿。
”来素芸噌的一下站起,径自扭着细腰在穿衣镜前左转右旋,“我的驼绒大衣咋样?嘁,当然贵,三千块呢,”又伸脚出来,“这双鞋咋样?美国代购的,比海内便宜一半。
你瞧这格局这颜色这皮子,啧啧。
”万樱斜着眼说:“再好看也变不成哪吒的风火轮。
”来素芸拧了拧她耳朵:“你这臭嘴,越来越像蒋明芳。
万樱知道这段韶光来素芸心情好。
她新近处了个男友。
这男人是镇上的副布告,姓马,年纪跟来素芸相称。
万樱见过这男人,他开着辆玄色迈腾来接来素芸放工。
长得富态,腆着肚子,走起路来像电视上的领导。
万樱就想,来素芸可算找了个靠谱的。
来素芸呢,一向自认为长得美,当下最盛行的狐狸脸,配了含烟罩雾的黛玉眼。
那又若何呢,又掩蔽不住眼角的褐斑,又没能留住前夫。
孩子是和前夫生养的,随着姥姥姥爷。
“人是不坏的。
”提起那个曾经的海军志愿兵,来素芸总是抠着指甲淡淡地说,“便是花心,见到俊秀姑娘就支棱起来。
不过,男人嘛,都一个德行。
上任男友是金茂商厦分店的店长,老婆卖保险,有天骑着电动车不慎闯了红灯,被卷进拉着钢锭的大货车。
男人是居士,常年吃素齐心专心向佛,不承想老婆却遭此劫难,难免意冷,三年了未曾续弦。
末了被他母亲绝食威逼,这才勉强来相亲。
出于礼貌,他请来素芸吃了顿海鲜大餐。
来素芸喜好吃海鲜,也喜好请她吃海鲜的人。
如此处了数月,众人都觉瓜熟蒂落时,来素芸却愣是黄了这门亲事。
她跟万樱说,这男人最爱在她身上嗅来嗅去,仿佛干正经事的不是腰间赘物,倒是他那还算笔挺的希腊鼻。
来素芸哪里受得了这般怠慢。
他妈的,我哪来的腋臭?她贴俯万樱身上,噘着嘴高扬起胳膊。
有吗有吗?浓郁的喷鼻香水味呛得万樱咳嗽起来,忙说,你玫瑰茶每天喝,身上都是蜂蜜的喷鼻香甜气。
来素芸这才哼了声,去世胖子,最大的缺陷便是不撒谎话。
你咋不学学人家蒋明芳,把自己抬得王母娘娘那么高?
这些年来,万樱一贯搞不懂来素芸为啥没拿正眼瞅过蒋明芳,蒋明芳呢,彷佛也不如何待见来素芸。
后来万樱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句话,说红袄是好袄,绿裤是好裤,可红袄配绿裤,就成了臭狗屁。
万樱便豁然开朗,也不再费心撮合两人亲近。
“别愣着了,”来素芸拨拉着算盘说,“咋还添了耳聋的毛病,没听到喇叭直叫喊?赶紧卸货去。
数你劲大。
以提高货,都要雇大解放专程跑白沟的,如今有了网络倒省心不少,不管哪种布料,无论是涤纶、亚麻、棉麻,还是绒布、雪尼尔或真丝,只要甄选好花色品种,物流公司就直接派送到云落。
万樱抱着一包棉夏布料吭哧瘪肚地往库房走,脑筋里想的却是罗小军
昨个罗小军拉着她往审批大厅溜达几圈,她就变成了推拿店的老板。
这事委实透着古怪。
自己便是泡狗尿苔,背阴处自生自灭,惯常见的是阴风野鼠,水熊虫树蚁蛉,哪儿承想还被捯饬成盆景了?
罗小军是打去年初冬来店里的。
她当时正给一位老头按颈椎。
老头迷上了视频直播,日昼夜夜捧动手机看妖娆女子舞蹈,眼底险些看脱落,颈椎也蜷成疙瘩。
郝年夜夫呢?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让她的手结束在半空,随后迷惑着朝门口张望。
没错,是罗小军,她险些要窒息了。
郝年夜夫不在。
有店员答。
郝年夜夫不在,万师傅在不?店员说,喏,她忙着呢,且先等会儿⋯⋯他脱掉外套坐在床边,瞄了她两眼。
她低头问,哪里不痛快酣畅?罗小军没言语,只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忽问,你是⋯樱桃?樱桃!
万樱嘴角抽搐了下,说,难得,熟年头没见了,还认得我。
罗小军又高下打量她一番,说,我可是火眼金睛。
万樱偷偷掐着虎口问,腰椎的毛病吧?罗小军问,你咋知道?万樱说,你们这些大老板,出门坐车进屋坐椅,闲了打麻将,忙了签条约,最费的便是腰。
罗小军啧啧两声,你可要给我好好摸一摸,早听说郝年夜夫这儿有个姓万的女师傅,手腕杠杠的,没承想是你......那一日后,罗小军便隔三岔五来推拿。
“个去世胖子,棉夏布放一号库房,老也记不住,榆木脑袋!
”来素芸叉着腰站在楼梯上指挥着,“雪尼尔放三号库房!
罗小军第二次来时,寡言少语,仿佛第一次见面时便将该说的都说尽了,只不过每次她拿眼风笼他,都会察觉到他也在偷眼瞧她,走时他大大咧咧地擩给她两百块小费。
万樱强塞他兜里,说,添啥乱,不兴的。
罗小军“哦”了声,也没说啥,只是第三次来时,给她拎了兜花盖梭子蟹。
当她的手在他腰眼上游走时,他哼哼着问,你⋯⋯还蹽那么快吗?她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头盯着彭湃的胸腹嘟囔道,早改相扑了,你呢?你还在包罗舆图吗?他晃了晃手,说,蒸蟹时撒些竹盐,味儿更鲜。
她说,是啊,我都没嗑过螃蟹。
他彷佛听出了她在讲反话,说,你呀,打小蔫头蔫脑,老了咋还支棱起来了?她没言语,只手上的力气更添两把,他难免嗷嗷小唤两声。
第四次来时,他拎了袋扮装品,说是办公室小常送的,他用不着,别过期了作废。
她小声道,男人的扮装品,女人也能用?他说,男人脸女人脸,不都是一张皮吗?只不过有的厚些,有的薄些。
脸皮厚的,随时撕下来扔地上踩两脚;脸皮薄的,屎尿拉裤裆里也不敢吭声。
她犹豫着问,那你是厚脸皮,还是薄脸皮?他只嘿嘿笑两声。
他笑的时候一点不像个年夜大好人。
小时候,她很少见他笑,一年四季都拧着眉头。
她问,你傻笑个啥?他说,才有些恍惚,念起了些事⋯⋯她没接茬,他不紧不慢地揉着太阳穴,嘴角也逐渐耷拉下去⋯⋯日后,他来得更勤些,彷佛他啥也不用干,这辈子唯一紧要的便是推拿。
这便是有钱人的日子吧?她还记得从前华万春特殊倾慕有钱人,时常念叨,等他腰缠万贯了,说啥也要去云落大酒店海撮一顿,点两盘酱肘子,吃一盘,倒一盘。
“万樱,有人找!
”来素芸尖厉的小嗓门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在耳畔炸裂。
肯定是罗小军,万樱想,八成是昨个剩的摞连事。
让她意外的是,门外挺着两位穿西装的人。
一看便是公家的,难免先行发了憷,怯生生问道:“有啥贵干?”个中一位烫着大波浪的女人来源就问:“你便是万樱?”
原来是老太太那边的事。
老太太的屋子属西南街,如今要平改楼。
打去年立春起,开拓商就运作签合约的事宜。
这片住户大都是云落的原住民,祖祖辈辈居于此,如今要迁居,自然杂音频出。
年轻人敢甘心意住楼房,干净安全,冬日还集体供暖;老人家呢则大都犹疑,说睡惯了热炕,软塌塌的床咋能睡踏实?物业费、取暖和费、煤气费更是无底洞,再说了,马呀骡呀猪呀往哪儿拴养?难不成在楼里建牲口棚?如此这般,拉拉扯扯签了近一载,尚余几家“钉子户”。
老太太呢,无疑是个中最扎手的那枚了。
先是开拓商找,后是西南街的支书找,再是政府拆迁办的人找,找来找去都被硬怼回去。
老太太说,我呀,搂着棺材板睡的年纪了,实在

本文节选自张楚《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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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若凡

云落选读⑦  菩萨们

刘雅心

二审:樊金凤

三审:胡晓舟

在这里,我们愿与您一道,“以出版的高度,追逐这个时期思想的高度与文学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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