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宗元符二年,东京汴梁李府闺阁内,十六岁的李清照宿醉醒来,想起昨夜的那场风雨,连忙向丫鬟讯问:“一夜风雨,庭院中的海棠花咋样了?”
正在忙着卷珠帘的丫鬟有些心不在焉,随口说道:“还能若何,老样子呗!
”
李清照见丫鬟敷衍自己,心里很不满意,想要教训她一下,便生气地说道: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词义阐明:昨夜雨虽然稀疏,但是劲风一直,甜睡一夜余醉未消。问那正在卷帘的侍女,表面的情形如何,她却说海棠花依然和昨天一样。知道吗?知道吗?这个时节该当是绿叶繁茂,红花凋零了。
一首《如梦令》,在李清照与侍女的对话中就这样出身了。
不得不说,有文化的人便是不一样,连训斥人都能出口成章,而且一开口便是千古佳作。
有人说这首词措辞不足华美,意境也不深邃,看起来非常普通,为什么能流传千年,随处颂扬?
实在这首词大有来头,它的身上有着清晰的唐诗传承,历经四百年的韶光,终极经李清照的妙手完成了千古佳作。
韶光回到大唐景云二年。
一个春天的清晨,襄阳城外,鹿门山上,二十三岁的孟浩然刚刚起床。他推开窗户,雨后泥土的芬芳迎面而来,看着院子里满地的落花,脑海里诗意翻涌,一首大略到极致的小诗脱口而出: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好诗有两个特色,一是不用过多阐明,很随意马虎看懂;二是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百读不厌。
《春晓》便是这样一首好诗。它措辞浅近,自然天成,没有一点刻意雕饰的痕迹,就像是从墨客心灵深处流出的一股泉水,晶莹剔透,让人读了如饮美酒,不知不觉沈醉个中。
大概有人看出来了,孟浩然的末了两句“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与李清照的“昨夜雨疏风骤”、“应是绿肥红瘦”十分相似,在场景的描写上有异曲同工之处,同样言浅意浓。
看到这有人会说,原来李清照的词仿得是孟浩然的诗,那也不过如此吗?
然而事实并没有那么大略,从《春晓》到《如梦令》,措辞和意境都做到了简洁、恬淡,却唯一缺少了情绪表达。
孟浩然的山水田园诗清新朴实,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深得陶渊明的精髓。但也正是受陶渊明的影响,孟浩然一贯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极少打仗和关心外界事务,受生活局限,孟浩然的诗究竟短缺更丰富,更深奥深厚的思想内容和感情内涵。
这就须要一位经历丰富,敏感细致,足够深情的墨客,填补缺陷,并连续传承下去。
终于,一百多年后,一位曾被李商隐夸奖“雏凤清于老凤声”,并认为可以继续自己衣钵的情诗高手缓缓走来,他的名字叫韩偓。
韩偓是李商隐的外甥,晚唐著名墨客,自创喷鼻香奁体,有《喷鼻香奁集》传世。他的诗艳丽、缠绵,被认为是写艳情诗的绝世高手。
一年春天,韩偓瞥见一位佳人,宿醉酒醒,不愿起床,趴在床上看到院子里的海棠被风雨打落,春心萌动,轻声嗟叹。
韩偓以为这意境太美了,于是用佳人的视角,写了一首《
百舌唤朝眠,春心动几般。
枕痕霞黯澹,泪粉玉阑珊。
笼绣喷鼻香烟歇,屏山烛焰残。
暖嫌罗袜窄,瘦觉锦衣宽。
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
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
是不是觉得这首《
这首诗承前启后,继续了前辈孟浩然,也影响了子弟李清照。
《
后面四句“昨夜三更雨,目前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和“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一模一样,切实其实便是唐诗版的《如梦令》。
当然,光有这首《
李清照曾经在《词论》中批评苏东坡的词“不协音律”,可见音乐节奏对付词的主要性。
这时,一个人应时登场了,他便是后唐庄宗李存勖。
李存勖文武全才,不但懂军事,而且善于诗词歌赋,还特殊喜好音乐,常常在宫中和戏子们弹唱,被称为“伶官天子”。
在一次宴请群臣的酒宴上,有一名歌姬美若天仙,给李存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当场给她的曲子填了一首词: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风舞凤。
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
如梦,如梦,
残月落花烟重。
歌姬唱着这首词翩翩起舞,那幽美的舞姿,如梦如幻。
李存勖对这首词很满意,欣然提笔写下《忆仙姿》三个字作为题目。
这首经典曲目从五代十国,一贯唱到北宋末年。
公元1084年,四十八岁的苏轼结束了黄州的贬谪生活,被朝廷召回,任职翰林院学士,溘然到来的安定生活,让苏轼心情愉悦,于是也写了一首《忆仙姿》:
手种堂前桃李,无限绿阴青子。
帘外百舌儿,惊起五更春睡。
居士,居士,
莫忘小桥流水。
苏轼对自己这首词也很满意,便是觉得名字有点俗气,他想起李存勖的《忆仙姿》里有“如梦…如梦…”那就改叫《如梦令》吧!
苏轼有四个得意弟子,人称“苏门四学士”,个中有一个名叫秦不雅观,他十分喜好《如梦令》这个词牌,为了向老师致敬,他也写了一首《如梦令》: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
依旧,依旧,
人与绿杨俱瘦。
秦不雅观不愧为婉约派大家,一脱手就情意绵绵,引人遐想。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也是苏轼的弟子,以是李清照从小就熟读前辈的作品,在她写这首《如梦令》之前,前辈们早已为她铺垫好了每一个字,就等一个风雨落花,宿醉酒醒的清晨。
“昨夜雨疏风骤”与“夜来风雨声”;“试问卷帘人”与“侧卧卷帘看”;“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与“海棠花在否”。
每一字,每一句都契合得恰到好处。
从孟浩然的《春晓》到韩偓的《
李清照继续古人的意境,利用自己的才华,利用属于自己的措辞,终将《如梦令》推上了宋词的顶峰,成为千古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