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婉,生在风雅到壮盛的宋,是她的运;可流落风月之地的钱塘,亦是她的命。

钱塘风月场,灯火总是阑珊又彷徨。
歌舞升平的月夜下,统统不安都换成了丝竹管弦的清宁。
乐婉便如此,手执琵琶,口中唱着的,是吴侬软语。

园林晴昼春谁主。
暖律潜催,深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
不雅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
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柳永·《黄莺儿·园林晴昼春谁主》

乐婉我生平的精细都在他的酒里

美人清唱柳三变词,低眸间,自是不胜温情。
可她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淡淡绾着牡丹髻,斜插一只玉搔头,淡淡妆华,已成风景。

或许便是她无意间的一场眼波,落入施酒监紧闭的心门里。

施酒监是何?原是应宋人浪漫,推杯换盏间监督饮酒之人。
乃至,他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只是一场酒宴之上,他坐在人群中心,看着受邀弹奏的乐婉,从此就在心里种下了一个身影。

酒宴罢,他率先追上她的背影,轻问一句:“不知姑娘芳名?”

乐婉转头时,发上的步摇欠妥心掉在了前方。
可她没有俯身拾起,而是看向那个唤住自己的男子:“奴家乐婉。

“乐婉,”施酒监重复一声,俯下身去,为她捡起了那只步摇,指尖柔柔的,簪回她的发间,“乐声温婉,确如姑娘芳名。

“多谢。
”她淡淡的点头存问,可内心早已经历了千军万马的过境。

那年她正值芳华,眉间还没有相思留下的哀愁。
她笑着,便是欢快;她哭着,便是伤悲。
也有旁边逢源,也有逢场作戏。
可之后她所弹唱的宴席之中,都会有那个熟习的身影,稳稳坐在她的对面,眼眸清澈明净。

乐婉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手中的琵琶落玉盘般悠扬,唱着一曲又一曲她谱的小调。

席间或有醉酒的世家子弟,牵着她的手不肯拜别。
施酒监总是淡淡地劝离,再执起她的手,慌乱地问她是否无恙?

“你可愿等我,明媒正娶,让你摆脱着烟花地?”施酒监武断的眼神落在乐婉心里,莫名让她有了一丝动摇。

可风月场上的女子,哪一个会不知晓自己的结局?不过是贪恋青春年华时的一晌贪欢,假装忘却自己也有老去的那一日而已。

“妾本薄命,身是烟花巷里人。
”她怀中仍旧抱着琵琶,转身离开时,背影第一次有了落寞。

而施酒监,也不过只陪伴了她几载的年华。

他本是鸿鹄,焉能长留钱塘,留恋在靡靡之音的风月之地?

朝廷的调书令毫无意外的冲破了二人仅有的梦境,他想留在这里,陪着心爱的姑娘过生平。
可圣命压在身上,他不得不拜别。

他第一次慌了,跑去为乐婉赎身,却没有成功。
看着老鸨贪恋的嘴脸和那他拿不出的赎金,他才觉自己这般无用。

那夜他仍旧坐在风月场的阁楼,看着楼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恍若隔世之欢。
乐婉仍旧坐在台上弹着新调,可她的眉间,也有愁思相伴。

大概,她也失落望了吧?施酒监看着台下悲欢,提笔写下一阙《卜算子·赠乐婉》: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识尽万万千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别你登长道,转更添烦恼。

楼外朱楼独倚栏,满泪围芳草。

那夜他悄然拜别,这纸信笺,勾留在了乐婉桌前。

他不敢去想,那个贰心上眷恋的女子看到这封信笺,会是若何的心情。
可他终成不了那洒脱的人,牵绊着这放不下也逃不脱的感情,独身只身上了远行的舟。

说相思深似海,可还是以泪做了诀别。
说那万万千万人都不如你,可他的身边,再不会有你。
你说人性凉薄也好,总归受侵害的,都是深情的那个人。
楼外朱楼灯火幽微,这也是他在钱塘末了一夜。

越日,乐婉唱新调,声声凄婉,引得台下万人都不住落泪。
问其作曲者谁,众人都不知晓。
但这首《卜算子》,却一贯保留到了本日:

相思似海深,往事如天远。

泪滴万万千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台下的人都落了泪,那台上的人该有多伤心?那夜她没有眼泪,只是闲坐在窗边,看着年复一年的月光。

这是他们唯一的牵绊了,他们能够相守的证据,只有这一轮玉轮。

他渡口远行,她重执琴筝。
他一别两散,她泪湿春衫。
彷佛所有的风月爱恋,到末了都要用离去来作结尾。
苏小小也等了那人生平,可终极缠绵病榻,他连到此一见都不肯。
乐婉终是幸于她,做了他生平的白月光,成了他生平求而不得的斟酌。
没熟年老色衰的相看两厌,就这么一贯,活在一位少年郎年少青涩的梦境之中。

可那是一个女子的生平啊?她就这样寥寥一笔,为史籍留下一点只言片语。
而终极结局如何,谁也不知。
但终归二人不会再相逢,也不会再有未来的故事延续。
就这样惊鸿一瞥,她所有的风雅,都藏在了他的酒里。

后来青史上记载:乐婉,生卒年不详。
宋代杭州妓,为施酒监所悦。
施曾有词相赠别,乐乃和之。

一首《卜算子》,足以惊艳她的生平。

-作者-

霜见十九,00后自由写手,喜好统统古风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