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平常人将哲学理解得很神秘或者很神圣,将哲学当作了知识或学问。实在,最深的哲学在宗教里面,而最最深邃的哲学思考与实践该当在禅宗里面。中国当代哲学家冯友兰师长西席有两段话说得很透彻,他说:每一种宗教的核心都是一种哲学,宗教便是哲学加上其他的各种仪式仪轨等等。那么,哲学是什么呢?他说,哲学是思想天下、思想人生、思想思想。前面那个“思想”便是反思的意思。哲学是对人生、天下和人自己的思想做全体反思,它是这样一个分外的“学问”。这种“反思”不能仅仅靠学与问,还得修行、实践才能达到。既然是对天下和人生做全体的反思,就得如苏东坡所言,既在庐山里面又得跳出庐山。
但是,人是不能跳出人生或站在月球上看人生或者天下的,也便是说,对人生的反思你得生活在人生和生活中,又得超越人生、赶过人生。这彷佛做不到。你怎么既在生活里又不在生活里,既要每天生活又要每天对生活反省,乃至终极得出一些分歧凡响、乃至相反的结论?这样的想法和实践常日是违反常规常理、不随意马虎得到理解的。常日只有哲学家们敢去做、能够做,而做得最彻底的是修禅的出家人,其次是那些在家修行的居士。这些人是真正的哲学家,也可以说他们是真正的墨客,是在云游修行中的“行吟墨客”。
佛家尤其是禅宗吸引了很多中国古代的文人士大夫,不仅由于他们是墨客,更是思想者,常常思考人生和天下。他们是不写哲学著作而做哲学思考和实践的哲学家。唐代大墨客白居易是个中比较突出的一位。白居易不仅思考而且实践,他在思想和求证的过程中转益多师,得到很多法师的教导,并被作为佛光如满禅师的法嗣录于各种传灯录中。
在宋代人尤袤《全唐诗话》中,记载了白居易的一段轶事:白居易十六岁时从南方来到长安,拜见当时的名人顾况。顾况看到他的名字就戏谑:“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等到翻阅白居易带来的诗作《赋得古原草送别》,开始惊叹,尤其是个中两句“野火烧不尽,东风吹又生”更令其折服,谓:“有才如此,居亦何难!
”不管这件事如实与否,在白居易生平当中,身体的安居实在不是一件大事,他时时为之经营的是心灵的安顿。顾况是白居易诗文的知音,但不是他生命的知音。白居易为自己的身心安顿、尤其是“安心”穷尽了毕生的求索,这些努力和经营都记载在他的诗歌创作中。
“安心”是禅宗早期的传宗法门,实在也是禅宗乃至全体佛法的精髓。心为形役或心为物役,不能摆脱外部天下对它的诱惑而时时动荡,这便是它的病灶。安顿时时躁动不安的心灵始终是人的一大困惑,这个问题在本日不仅没有减弱,乃至日趋严重。我们常说安居才能乐业,真正心灵的安居最难堪能。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也是一个生命问题,大家都会在日常中碰着,而唯有大哲人才会将它时时提撕,并透过它探求自己的本来面孔。
修习情绪的安顿
白居易作为墨客,多情,深情,心多管束,尤其是人情交情亲情的扰动,禅定坐忘便是他回答心灵宁和的唯一路子。他曾有一首诗写的是海浪与沙滩,但用来描述人们整天奔逸放荡的心境却极为得当:“一泊沙来一泊去,一重浪灭一重生。相搅相淘无歇日,会教东海一时平。”(《乐府·浪淘沙》)如何能够教东海一时平息?白居易时时在坐禅中寻求这种搅扰的平复:学习沙门禅法,打坐修习,静默不雅观心。他在《五古·夜雨》中写道:“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展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斟酌。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秋日殊未晓,风雨正苍苍。不学沙门法,前心安可忘?”一个人在风雨飘摇的秋夜,愁肠百结思乡思友,此心何以安定?只有修习禅定,牵心才能有所系缚。
修习禅定不仅能够安定心神,还能得到愉悦。“日晦云气黄,东北风切切。时从村落南还,新与兄弟别。离襟泪犹湿,回马嘶未歇。欲归一室坐,天阴多无月。夜长火消尽,岁暮雨凝集。寂寞满炉灰,飘零上阶雪。对雪画寒灰,残灯明复灭。灰去世如我心,洁白如我发。所遇皆如此,顷刻堪愁绝。回念入坐忘,转忧作禅悦。平生洗心法,正为今宵设。”(《五古·送兄弟回雪夜》)禅定不仅顷刻将离愁别绪伤感惆怅脱去,还能转忧而得禅悦。但是,人的感情不是能够完备分开的,如何能够使其立时规复自然宁静,不执著、不著相才是通达之路,但这也是一个过程。“以道治心气,终岁得晏然。何乃戚戚意,忽来风雨天?既非慕荣显,又不恤饥寒。胡为悄不乐,抱膝残灯前?形影暗相问,心默对以言。骨肉能几人?各在天一端。吾兄投止州,吾弟客东川。南北五千里,吾身在中间。欲去病未能,欲住心不安。有如波上舟,此缚而彼牵。自我向道来,于今六七年。炼成不二性,销尽千万缘。唯有恩爱火,每每犹折磨。岂是药无效,病多难尽蠲。”(《五古·夜雨有念》)学道已久,万缘尽蜕,但亲情或恩爱仍旧炽热,风雨交加之夜更随意马虎使民气绪动荡不已,涌现这里系缚那里又有所困扰的情势,这种人之常情不能尽去,唯有定心教化使之平和。
排解名利的缠绕
人的情绪管束不只是亲情的影响,还有世俗间的名声利禄、寿夭穷通等现实问题,对这些问题的办理也是修习者的必经之路。中国士人有一个优点,便是自春秋以下,受孔子教养常怀以天下为己任的襟怀,这是一种如曾子或者屈原类型的,这些人都能以一种大的家国胸襟超脱个人功名利禄的缠绕;还有一种人物,他们在骨子里不因此一种更大的目标或肚量胸襟超脱世俗,而是一开始就淡薄于世俗的各种目标神往,而能找到自己之所乐,这便是孔子最称道的弟子颜回一类。白居易在《因沐感发,寄郎上人二首》中写道:“原生衣百结,颜子食一箪。陶然乐其志,有以忘饥寒。今我何人哉,德不及先贤。衣食幸相属,胡为不自安。”原宪衣服褴褛、颜回食品粗砺,但是他们能够陶然于自己的追求并忘掉饥饿寒冷,由于他们有一颗“大心脏”,有一个通达天地万物一体的肚量胸襟:“人生大块间,如鸿毛在风。或飘青云上,或落泥涂中。衮服相天下,傥来非我通。布衣委草莽,偶去非吾穷。外物不可必,中怀须自空。无令怏怏气,留滞在心胸。”(《闻庾七左降因咏所怀》) 人生天地之间,如鸿毛飞絮,有时可能平步青云,有时也可能坠落尘埃。青云直上、位压朝野不一定是我命运通畅;一身布衣、混同于普通百姓之间也不一定是我走投无路。外物不须要过度执著,心中却须要达成虚空清闲。不要让那些不高兴的事情和生理滞留下来徘徊不去而导致病态。那人生的积极态度该当如何呢?“脱置腰下组,摆落心中尘。行歌望山去,意似归村落夫。朝踏玉峰下,暮寻蓝水滨。拟求幽僻地,安置疏慵身。本性便山寺,应须旁悟真。”(《游蓝田山卜居》)“从前以身代,直赴逍遥篇。近岁将心地,回向南宗禅。外顺世间法,内脱区中缘。进不厌朝市,退不恋人寰。自吾得此心,投足无不安。体非道引适,意无江湖闲。有兴或饮酒,无事多掩关。寂静夜深坐,安稳日高眠。秋不苦永夜,春不惜流年。委形老小外,忘怀死活间。”(《赠杓直》)
人生居之不随意马虎,能够随遇而安方为大道。白居易的做法便是随时随地摆落心中的尘土,放歌山崖,意念回籍。从前曾经学习庄子,后来又亲近禅宗。进退不做过分的斟酌算计,举手投足就没有不舒适、不清闲了。尤其是进入深夜或日照高房,独自长坐,忘怀天地外物和死活眷恋,怡然自得:“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负冬日》)一派洒然气候令人憧憬。
心安之处得安心
人们在世俗尘劳之中终日奔波没有了期,心的放逸驰骋也没有终点,终须寻一个归处,如陶渊明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兮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曩昔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白居易在参访之中得到诸师指示,在自己的行禅坐忘之间寻到一个真正的出处及心灵的归处:“朝从紫禁归,暮出青门去。勿言城东陌,便是江南路。扬鞭簇车马,挥手辞亲故。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初出城留别》) “日高睡足犹慵起,小阁重衾不怕寒。遗爱寺钟欹枕听,喷鼻香炉峰雪拨帘看。匡庐便是逃生地,司马仍为送老官。心泰身宁是归处,故乡可独在长安。” (《重题》) “深闭竹间扉,静扫松下地。独啸晚风前,何人知此意。看山尽日坐,枕帙移时睡。谁能从我游,使君心无事。” (《闲居》)
人生何处是故乡?这是一个地隧道道的大哲学、大疑问。白居易终于在百转千回之中得到答案。人生本来没有故乡、没有归处。哪里是故乡?哪里是归处?心安处即是。你曾经留恋的故乡、你曾经眷恋的都邑都是人生的驿站,只有心灵的随时安定才是真实的故土、永恒的故土。白居易曾经向鸟窠道林禅师请教:“特入空门问苦空,敢将禅事叩禅翁。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道林答曰:“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势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是庄生化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化成了庄生?实在已经不要紧,抛却浮云,回归真实和清闲。浮生是梦,心安是真。心中无事是真正的无事,心中安定是永久的安定。这是白居易见告我们的。我们居之不易吗?乐天然后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