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和柳宗元同是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他主见继续先秦两汉散文的传统,反对六朝以来讲究声律、对仗而忽略内容的骈体文,提倡散体,他主见文学的措辞要“词必己出”,“唯陈言之务去”,对散文的发展起了一定的积极浸染。其文各体兼长,遒劲有力,条理畅达,措辞精髓精辟,为司马迁往后文学史上精彩的散文家之一。
韩愈的诗歌也有特点,气势壮阔,笔力雄浑,力求新奇,自成一家。他开了“以文为诗”的风气,对后来的宋诗影响很大。但有些诗流于险怪,是其缺陷。有《昌黎师长西席集》。
山 石
韩愈
山石荦确行为微,
薄暮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
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
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席置羹饭,
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
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
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
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
水声激激风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
岂必局束为人鞿。
嗟哉吾党二三子,
安得至老不更归。
韩愈诗鉴赏
《山石》的写作韶光历代有不同说法。一样平常认为写于唐德宗贞元十七年( 801)七月韩愈离徐州去洛阳的途中。题目“山石”不是本要专门抒发的内容,而是取首句的头两个字而已。
这是一首记游诗,按韶光地点依次写来,全诗可分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从开头至“芭蕉叶大栀子肥”,写薄暮到寺所见景致。
“山石荦确行为微,薄暮到寺蝙蝠飞”,首句写寺外山石的错杂不平,道路的狭窄波折;次句写古寺的荒凉迂腐,到薄暮时浩瀚的蝙蝠窜上飞下,纷纭攘攘。仅此两句,就把全体深山古寺的景致特色突现出来,使人如临其境。以下两句是入寺坐定后所见阶下景物:芭蕉叶子阔大,栀子果实肥硕,是新雨“足”后的特有景致,读之令人顿觉精神爽快。
第二部分从“僧言古壁佛画好”至“清月出岭光入扉”,写入寺后一夜的情景。这里一部分先写僧人的激情亲切招待,先是主动地向客人先容古壁佛画,兴致勃勃地擎着烛炬引着客人前去不雅观看。“稀”字既道出壁画的宝贵,也生动地显露出墨客的惊喜之情。接着写僧人的殷勤铺床置饭,“疏粝亦足饱我饥”,一见僧人生活的简朴,二见墨客对僧家招待的满意之情。
后两句写夜深入睡,“百虫绝”从反面衬托出深山古庙虫鸣之盛,直到夜深之后才鸣声渐息。“清月出岭光入扉”,很有李白“床前明月光”诗句的意境,使人有无限静寂之感。
第三部分从“天明独去无道路”至“水声激激风吹衣”,写晨去的路上所见所感。雨后的深山,晨雾环抱,曲径萦回,以至分不清道路,高低难行。一个“穷”字,写出墨客奔出雾区的喜悦。接下去描述分开雾区,在一片晴朗中所见到的奇丽山景:峭崖上红花一片,山涧下碧水清清,更有那挺立粗壮的松、枥树时时跃入眼帘。“时见”二字看似平常,实有精确的含意,它表明这些松、枥树不是长在一处的,而是墨客在行进中时时见到的。如此便把景致拉开,使读者的意念象随着墨客行走似的一起领略山中风情。下两句写新雨后的山涧,水流横溢,激溅奔泻,致使墨客脱去鞋子,提起裤管,小心翼翼地在溪流中移进。
山风阵阵,牵衣动裳,使人有赏不尽的山、水、风、石的乐趣。这样丰富的景致,这样清幽的田地,怎不叫人乐不思蜀乐不思蜀呢?以是诗写到此,很自然地引出末了一段。
第四部分从“人生如此自可乐”到末了,是抒写情怀。
韩愈在长期的官场生活中,陟黜升沉,不由自主,满腔的愤懑不平,郁积难抒。故对面前这种自由清闲,不受人挟制的山水生活感到十分快乐和知足。
从而希望和自己同道的“二三子”能一起来过这种清心写意的生活。这种痛恨官场、追求自由的思想在当时是有积极意义的。
这首诗看似平凡,实际有较高的艺术造诣。突出的特点是奥妙地利用了赋体中“铺采摛文”的手腕。
所谓赋体的“铺采摛文”,就不是一样平常地叙事状物,而是在记叙的过程复兴会淋漓地、铺扬蹈厉地状写事物,绘景抒怀,使之物相尽形,达到辗转生发的艺术效果。《山石》诗便是如此。无论是开头部分的薄暮到寺,还是其后的歇寺、离寺,先后按韶光推移,把在这一段韶光中的所做所为、所见所闻、交待得清清楚楚。而这些事都这天常的平凡之事(象入寺、坐阶、看画、铺床、睡觉、晨起登程等);客不雅观之景(象大石、蝙蝠、芭蕉、栀子、月光、晨雾、山花、涧水、松枥等)就象一篇记事的日记一样平常,没什么奇特之处。然而墨客却在这些无甚奇特的事物中,洋溢着朴拙之情,状写出美妙之景,从而生发出无限的诗意。如“薄暮到寺蝙蝠飞”,虽是一个很普通的征象,也无雕饰的词语,但却十分有力地陪衬出深山古寺在薄暮中的气氛,使人如见古寺之荒凉,环境之沉寂。如身临其田地感想熏染到一种美妙的诗意。再如“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吹衣”又是一幅多么幽美的图画。水声激激,风扯衣衫,一位赤足的人在溪流中高下小心踏石过流,其神其态,其情其趣,宛在目前,使人对这幅充满诗意的“山涧行”的图画,产生无限生趣。这便是墨客“铺采摛文”笔法所升华出的功力。以是方东树说:“不事雕琢,更见精彩,真大家手笔”(《昭味詹言》)。
雉带箭
韩愈
原头火烧静兀兀,
野雉畏鹰出复没。
将军欲以巧伏人,
盘马弯弓惜不发。
地形渐窄不雅观者多,
雉惊弓满劲箭加。
冲人决起百余尺,
红翎白镞随倾斜。
将军仰笑军吏贺,
五色离披马前堕。
韩愈诗鉴赏
一个高妙的画家,总是成竹在胸,而后下笔;一个老练的军事家,总是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一个出色的棋手,总是不肯闲着一子。同样,一个高明的射手,每每是箭在弦上,待机而发。这首诗,便艺术地再现了射技高超的将军“盘马弯弓惜不发”的生动神态和“以巧伏人”的生理活动。
全诗十句,除“雉惊弓满劲箭加”一句正面描写射雉以外,其他均从不同角度的侧面陪衬,奥妙地暗示将军的射技。一看诗题,读者很随意马虎想到一只俏丽的雉鸡带箭落地的形象。在这猎物飞动的形象引领下,读者很自然便进入到人马纷繁的不雅观猎园地。将军出猎,随从军吏必定很多,也很热闹,然而墨客却以一个“静”字来形容,“此时无声胜有声”,从猎职员屏气凝神,把把稳力集中到猎物和将军射猎的情态上。看到雉鸡“出复没”,满以为将军要放箭一射,而他偏偏引而不发。三、四句分别叙写了将军的生理活动和神态:自傲射技非凡,雉鸡飞不掉,逃不了;要选择最能表现自己本领的机遇借以使人敬服;其神·2725·《唐诗鉴赏大典》
态则是“盘马弯弓”,犹豫满志。“地形渐窄不雅观者多”,雉鸡无处藏身,不雅观众聚拢拢来,这才是大显技艺的好机遇。“雉惊弓满劲箭加”句,写引弓劲射的一霎时。一个“满”字,一个“劲”字,一个“加”字,突出地表现了将军的技艺非凡。雉鸡中箭之后,好象没有什么好写了,然而墨客的笔锋溘然一转,“冲人决起百余尺”,雉鸡冲人直上高空,带着雪亮的箭镞和沾洒鲜血的红翎,在空中挣扎,力尽筋疲后,翩然堕落。面对这一精彩的场面,将军仰天算夜笑,军吏赞不绝口。在有条有理、有说有笑的热烈场景中结束了射雉过程,将军也志得意满地达到了他“以巧伏人”的目的。
全诗三韵,前两段四句一韵,末端两句一韵,章法变革有致,收结干脆而又轻快。读之快意。
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
韩愈
五岳祭秩皆三公,
四方环镇嵩当中。
火维地荒足妖怪,
天假神柄专其雄。
喷云泄雾藏半腹,
虽有绝顶谁能穷?
我来正逢秋雨节,
阴气晦昧无清风。
潜心默祷若有应,
岂非正派能感通?
须臾静扫众峰出,
仰见突兀撑青空。
紫盖连延接天柱,
石廪腾掷堆祝融。
森然魄动下马拜,
松柏一径趋灵宫。
粉墙丹柱动光彩,
鬼物图画填青红。
升阶伛偻荐脯酒,
欲以菲薄明其衷。
庙令老人识神意,
睢盱侦伺能鞠躬。
手持杯珓导我掷,
云此最吉余难同。
窜逐蛮荒幸不去世,
衣食才足甘长终。
侯王将相望久绝,
神纵欲福难为功。
夜投佛寺上高阁,
星月掩映云朣胧。
猿鸣钟动不知曙,
杲杲寒日生于东。
韩愈诗鉴赏
作为文学文体之一的诗歌,是客不雅观的现实生活在墨客头脑中反响的产物。由于客不雅观现实和墨客境遇的不同,诗歌的艺术风格也有变革。《衡岳》和《山石》虽是出自同一手笔,且是同类题材的作品,但两者风格明显有别。《山石》写得清丽洒脱,而本诗则写得凝炼典重。
贞元十九年( 803),关中大旱,饿殍各处。韩愈上书天子,请宽民徭,触犯唐德宗及权贵,被贬为阳山令。贞元二十一年( 805)顺宗登基(八月改年号为永贞),遇大赦,离阳山,到郴州期待命令。同年,宪宗登基,又议大赦,韩愈由郴州赴江陵府任法曹参军,途中游衡山时写下这首诗。
墨客通过仰望衡岳诸峰、谒祭衡岳庙神、占卜仕途休咎和投宿庙寺高阁等情形的叙写,抒发个人的深奥深厚感慨,一方面为自己投身蛮荒之地终于活着北归而光彩,一方面对仕途坎坷表示愤懑不平,实际上也是对最高统治者的一种抗议。
开篇六句写望岳。起笔超拔,用语非凡,突出南岳在当时众山中的崇高地位,引出远道来访的缘故原由。
“我来”以下八句写登山。来到山里,秋雨连绵,阴晦迷蒙;等到上山时,溘然云开雨霁,群峰毕现。
整段以秋空阴晴多变为背景,衬托出远近诸峰突兀环立,雄奇壮不雅观,景象阔大,气势雄伟。“潜心默祷若有应”句,借衡岳有灵,引起下段祭神问天的心愿。
“森然”以下十四句写谒庙,乃全诗的核心。韩愈游南岳,虽不离抚玩名山景致,但更紧张的还是想通过祭神问天,申说无人理解、无处倾吐的悒郁情怀。在叙写所见、所感时,肃穆之中含诙谐之语,涉笔成趣。末了四句写夜宿佛寺。身遭贬谪,却一觉甜睡到天明,以旷达写忧郁,笔力遒劲。末句“寒日”,呼应“秋雨”、“阴气”。全篇章法井然。
这首诗的思想代价虽不高,艺术表现上却有特色。
全篇写景、叙事、抒怀,融为一体,境界开阔,色彩浓重,措辞古朴苍劲,阐述自由灵巧。篇幅不短,而能一韵到底,一气呵成。双句末端多用三平调,少数扫尾用“平仄平”,读起来重而不浮,颇具声势。
晚 春
韩愈
草树知春不久归,
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
惟解漫天作雪飞。
韩愈诗鉴赏
《晚春》是韩诗颇具奇趣的小品。历来选本少有漏选它的。然而,对诗意的理解却是众说纷纭。
诗题,一作“游城南晚春”,可知诗中所描写的乃远足即目所见。乍看来,只是一幅百卉千花争奇斗妍的“群芳谱”:春将归去,彷佛所有草本与木本植物(“草树”)都探得了这个而想要留住她,各自使出浑身招数,吐艳争芳,霎光阴万紫千红,繁花似锦。可笑那本来缺色少喷鼻香的柳絮、榆荚也不甘寂寞,来凑热闹,因风起舞,化作雪飞(言“杨花榆荚”,偏义于“杨花”)。仅此寥寥数笔,就给读者以满眼风光的印象。
再进一步不难创造,此诗生动效果与拟人化的手腕大有关系。“草树”本属无情物,竟然能“知”能“解”还能“斗”,尤其是彼此竟有“才思”高下之分,着想之奇是前此诗中罕见的。最奇的还在于“无才思”三字造成末二句费人斟酌,若可解若不可解,引起见仁见智之说。有人认为那是劝人珍惜光阴、抓紧勤学,以免如“杨花榆荚”白首无成;有的从中看到谐趣,以为是故意揶揄“杨花榆荚”没有红紫美艳的花,一如人之无才华,写不出有文采的篇章;还有人干脆存疑:“玩三四两句,墨客似有所讽,但不知究何所指。”(刘永济《唐代绝句精华》)姑且不论诸说各得诗意几分,仅就其解谈之歧异,便可看出此诗确乎奇之又奇。
清人朱彝尊说:“此意作何解?然情景只是如此。”此言虽未破的,却不乏见地。墨客写诗的灵感是由晚东风光直打仗发的,因而“情景只是如此”。
不过,他不仅看到这“情景”之美,而且若有所悟,这样才写出“无才思”的奇语,可见应有所寄寓。
“杨花榆荚”,固少光荣喷鼻香味,比“百般红紫”
大为逊色。笑它“惟解漫天作雪飞”,确带几分揶揄的意味。然而,若就此从这幅晚春图中抹去这星星点点的白色,你不以为小有缺憾么?纵然作为“红紫”的陪衬,那“雪”点也似是不可少的。再说,谢道蕴咏雪以“柳絮因风”,自古称美;作者亦有句云: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春雪》)
雪如杨花很美;杨花如雪又何尝不美?更何况这如雪的杨花,仍是晚春具有特色性景物之一,没有它,也就失落却晚春之所以为晚春了。可见墨客拈出“杨花榆荚”未必只是揶揄,个中亦有怜惜之意的。尤当看到,“杨花榆荚”不因“无才思”而藏拙,不畏“班门弄斧”之讥,避短用长,争鸣争放,为“晚春”添色。正是“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红楼梦》黛玉葬花词),这勇气岂不可爱?
如果说诗有寓意,就应该是个中所含的一种生活哲理。从韩愈平生为人来说,他既是“文起八代之衰”的宗师,又是力矫元和轻熟诗风的奇险诗派的开派人物,颇具胆力。他能欣赏“杨花榆荚”的勇气不为无因。他除了自己在群芳斗艳的元和诗坛独树一帜外,还极力称扬当时不为人重视的孟郊、贾岛,这二人的奇僻瘦硬的诗风也是当时诗坛的别调,不也属于“ 杨花榆荚”之列?由此可见,韩愈对他所创造的“ 杨花榆荚”形象,未必不携同情,未必是一味挖苦。甚而可以说,墨客因此此鼓励“无才思”者敢于创造。前文所引述的两种对此诗寓意的阐明,虽各有见地,于此点却均有忽略。殊不知墨客对“杨花榆荚”是爱而知其丑,以是嘲戏半假半真,亦庄亦谐。
他并非存心托讽,而是不雅观杨花飞舞而忽有感触,随寄一点诙谐的情趣。诗的妙处也在此。
八月十五昼夜赠张功曹
韩愈
纤云四卷天无河,
清风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声影绝,
一杯相属君当歌。
君歌声酸辞且苦,
不能听终泪如雨:
“洞庭连天九疑高,
蛟龙出没猩鼯号。
十生九去世到官所,
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药,
海气湿蛰熏腥臊。
昨者州前捶大鼓,
嗣皇继圣登夔皋。
赦书一日行万里,
罪从大辟皆除去世。
迁者追回流者还,
涤瑕荡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
坎轲只得移荆蛮。
判司卑官不堪说,
难免不免捶楚尘埃间。
同时辈流多上道,
天路幽险难追攀。”
君歌且休听我歌,
我歌今与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
人生由命非由他,
有酒不饮奈明何!
”
韩愈诗鉴赏
这首诗以近散文化的笔法,古朴的措辞,直陈其事,主客相互吟诵诗句,一唱一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衷情互诉,洒脱疏放,别具一格。
诗里写了张署的“君歌”和作者的“我歌”。题为“赠张功曹”,却没有以“我歌”作为描写的重点,而是太阿倒持,把“君歌”作为紧张内容,借张署之口,浇墨客胸中之块垒。
诗的前四句描写八月十五昼夜主客对饮的环境,如文的引言:碧空无云,月白风清,万籁俱寂。在这样的境界中,两个遭遇相同的朋友怎能不举杯痛饮,年夜方悲歌呢?韩愈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在三十二岁的时候,曾表示过“报国心皎洁,念时涕汍澜”。他不仅有忧时报国之心,而且有改革政治的才干。贞元十九年(803 )天旱民饥,当时任监察御史的韩愈和张署,直言劝谏唐德宗减免关中徭赋,触怒权贵,两人同时被贬往南方,韩愈任阳山(今属广东)令,张署任临武(今属湖南)令。直至唐宪宗大赦天下时,他们仍不能回到中心任职。韩愈改官江陵府(今湖北江陵)法曹参军,张署改官江陵府功曹参军。得到改官的,韩愈心情很繁芜,于是借中秋之夜,对饮赋诗抒怀,并赠给惺惺相惜的张署。
诗的开头在描写月夜环境之后,用“一杯相属君当歌”一转,引出了张署的悲歌,是全诗的紧张部分。
墨客先写自己对张署“歌”的感想熏染:说它声音酸楚,言辞悲苦,因而“不能听终泪如雨”,和盘托出二民气情相同,冲动极深。
张署的歌,首先阐述了被贬南迁时经受的苦难,山高水阔,路途漫长,蛟龙出没,野兽悲号,地域荒僻,风波险恶。好不容易“十生九去世到官所”,而到达贬所更是“幽居默默如藏逃”。接着又写南方偏远之地多毒蛇,“ 下床”都可畏,出门行走就更不敢了;且有一种蛊药之毒,随时可以制人去世命,饮食要非常小心,还有那湿蛰腥臊的“海气”,也令人受不了。这一大段对自然环境的夸年夜描写,也是墨客当时政治境遇的真实写照。
上面对贬谪生活的描述,情调是感伤而低沉的,下面一转,而以欢欣鼓舞的激情,歌颂大赦令的颁行,文势波澜起伏。唐宪宗登基,大赦天下。诗中写那宣告赦书时的隆隆鼓声,那传送赦书时日行万里的情景,场面的热烈。节奏的欢畅,都表示出墨客心情的欢愉。特殊是大赦令宣告:“罪从大辟皆除去世”,“迁者追回流者还”,这当然使韩、张二人感到回京有望。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大略。写到这里,诗情又一迁移转变,只管大赦令写得明明白白,但由于“使家”的阻挡,他们仍旧不能回朝廷任职。“坎轲只得移荆蛮”,“只得”二字,把那种既心有不满又无可奈何的心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地是“荆蛮”之地,职又是“判司”一类的小官,卑小到要常受主座“捶楚”的地步。面对这种情状,他们发出了深深的慨叹:“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天路幽险”,政治形势还是相称险恶啊!
以上墨客通过张署之歌,倾吐了自己的坎坷不平,心中的郁职,写得形象详细,笔墨畅快。墨客既已借别人的羽觞浇了自己的块垒,不用再摧残浪费蹂躏笔墨直接出面抒发自己的感慨了,以是用“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一接一转,写出了自己的议论。仅写了三句:一是写今夜月色最好,照料题目的“八月十五”;二是写命运在天;三是写面对如此良夜应该开怀痛饮。表面看来这三句诗很平淡,实际上却是诗中最着力最精彩之笔。韩愈从切身遭遇中,深深感到官场浮沉,祸福无常,自己很难节制自己的命运。
“人生由命非由他”,寄寓深奥深厚的感慨,表面上归之于命,实际有许多难言的苦衷。八月十五的夜晚,明月如镜,悬在碧空蓝天,不开怀痛饮,岂不辜负这美好的月色!
再说,借酒浇愁,还可以暂时忘怀心头的烦恼。于是感情由悲哀转向旷达。然而这不过是故作旷达而已。寥寥数语,似淡实浓,言近旨远,在欲说还休的背后,别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深意。从感情上说,由贬谪的悲哀到大赦的喜悦,又由喜悦坠入迁移“荆蛮”的怫郁,末了在无可奈何中故做旷达。抑扬开阖,迁移转变变革,章法波澜弯曲,有一唱三叹之妙。
全诗换韵很多,韵脚灵巧,音节起伏变革,很好地表现了感情的发展变革,使诗歌既雄浑恣肆又宛转流畅。从构造上说,首与尾用洒和明月先后照料,轻灵简炼,使构造完全,也加深了意境的苍凉。
元和圣德诗并序
韩愈
臣愈顿首再拜言:臣见天子陛下登基已来,诛流奸臣,朝廷清明,无有欺蔽。外斩杨惠琳、刘闢以收夏、蜀,东定青、徐积年之叛,海内怖骇,不敢违越。郊天告庙,神灵欢畅,风雨晦明,无不从顺。太平之期,适当今日。臣蒙被恩典膏泽,日与群臣序立紫宸殿下,亲望穆穆之光。而其职业,又在以经籍教导国子,诚宜率先作歌诗以称道年夜德,不可以辞语浅薄,不敷以自效为解。辄依古作四言《元和圣德诗》一篇,凡千有二十四字,指事实录,具载明天子文武神圣,以警动百姓线人,传示无极,其诗曰:
天子即阼,物无违拒;
日旸而旸,曰雨而雨。
维是元年,有盗在夏;
欲覆其州,以踵近武,
天子曰嘻!
岂不在我?
负鄙为艰,纵则不可。
出师征之,其众十旅;
军其城下,告以福祸。
腹败枝披,不敢保聚;
掷首陴外,降幡夜竖。
疆外之险,莫过蜀土。
韦皋去镇,刘闢守后。
血人于牙,不肯吐口。
开库啗士,曰随所取;
汝张汝弓,汝鼓汝鼓;
汝为表书,求我帅汝。
事始上闻,在列咸怒。
天子曰然,嗟远士女;
苟附而安,则且付与。
读命于庭,出节少府,
朝发京师,夕至其部。
喜谓党:汝振而伍;
蜀可全有,此不当受。
万牛脔炙,万瓮行酒;
以锦缠股,以红帕首。
有惟其凶,有饵其诱;
其出穰穰,队以万数。
遂劫东川,遂据城阻。
天子曰嗟!
其又可许!
爰命崇文,分卒禁御;
有安其驱,无暴我野。
日行三十,徐壁其右。
党聚谋,鹿头是守。
崇文奉诏,进退规矩;
战不贪杀,擒不滥数。
四方节度,整兵顿马;
上章请讨,俟命起坐。
天子曰嘻!
无汝烦苦;
荆并洎梁,在国门户;
出师三千,各选尔丑。
四军齐作,殷其如阜;
或拔其角,或脱其距,
长驱洋洋,无有龃龉。
八月壬午,弃城走;
载妻与妾,包裹稚乳。
这天崇文,八处其宇。
分散逐捕,搜原剔薮。
穷见窘,无地自处;
俯视大江,不见洲渚;
遂自颠倒,若杵投臼。
取之江中,枷脰械手。
妇女纍纍,呜咽拜叩。
来献阙下,以告庙社。
周示城市,咸使不雅观睹。
解脱挛索,夹以砧斧。
婉婉弱子,赤立伛偻;
牵头曳足,先断腰膂。
次及其徒,体骇撑拄。
末乃取,骇汗如写;
挥刀纷繁,争刌脍脯。
优赏将吏,析圭缀组,
帛堆其家,粟塞其庾。
哀怜阵殁,廪给孤寡;
赠官封墓,周匝宏溥。
经战伐地,宽贷宽免租赋。
施令酬功,急疾如火。
天地中间,莫不顺序。
魏幽恒青,东尽海浦;
南至徐蔡,区外杂虏;
怛威赧德,踧踖蹈舞;
掉弃兵革,私习簋簠;
来请来觐,十百其耦。
天子曰吁!
伯父叔舅,
各安尔位,训厥氓亩。
正月元日,初见宗祖;
躬执百礼,登降拜俯。
荐于新宫,视瞻梁梠;
慼见容色,泪落入俎;
侍祠之臣,助我恻楚。
乃以上辛,于郊用牡。
除于国南,鳞筍毛。
庐幕周施,开揭磊砢。
兽盾腾拿,圆坛贴妥。
天兵四罗,旂常妸娜。
驾龙十二,鱼鱼雅雅。
宵昇于丘,奠璧献斝。
众乐惊作,轰豗融治。
紫焰嘘呵,高灵下堕。
群星从坐,错落侈哆。
日君月妃,焕赫婐。
渎鬼应奏,岳祇峩嶪。
饫羶燎芗,产祥降嘏。
凤凰应奏,舒翼自拊。
赤鳞黄龙,逶陀结纠。
卿士庶人,黄童老人;
踊跃欢呀,失落喜噎欧。
乾清坤夷,境落褰举。
帝车回来,日正当午,
幸丹凤门,大赦天下。
涤濯刬磢,磨灭瑕垢。
续元勋嗣,拔贤任者。
孩养无告,仁滂施厚。
天子神圣,通达古今。
听聪视明,一似尧禹。
生知法度模范,动得理所。
天锡天子,为天下主。
并包畜养,无异细钜。
亿载万年,敢有违者?
天子俭勤,盥濯陶瓦。
斥遣浮华,好此绨紵。
敕戒四方,侈则有咎。
天锡天子,多麦与黍。
无召水旱,耗于雀鼠。
亿载万年,有富无窭。
天子正派,别白善否。
擅命而狂,既翦既去;
尽逐群奸,靡有遗侣。
天锡天子,庞臣硕辅。
博问遐不雅观,以置旁边。
亿载万年,无敢余侮。
天子大孝,慈祥悌友;
怡怡愉愉,奉太皇后。
浹于族亲,濡及九有。
天锡天子,与天齐寿。
登兹太平,无怠永久。
亿载万年,为父为母。
博士臣愈,职是训诂。
作为歌诗,以配吉甫。
韩愈诗鉴赏
元和是唐室复兴的年代,也是唐诗经中唐初期步入低谷之后,再度繁盛的年代。墨客韩愈经数年远贬岭外蛮荒之地后,又于元和元年( 806初,迁移湖北江陵府任参军。旋召入京,任国子博士。身受洗雪、拔擢之恩,其感激可知;况又躬逢盛世,故墨客饱蘸激情,于元和二年( 807)正月,撰此不同凡响的奇诗。
此诗之奇,在于全球以五、七律绝为“今体”,以对偶、声律为工的唐代,韩愈独兀兀不群,“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在已经“过期”的四言诗中,注入新的活力,以古朴、厚重、庄严的《颂》体诗来歌颂宪宗的圣德。
此诗之奇,又在于当时墨客多以抒怀为能,韩愈却常以叙事见工。何况此诗写的不是生活琐事,而是过去一年中发生的各类军国大事:宪宗继顺宗之后,革去德宗的弊政;一改自肃宗以来的姑息藩镇之国策,以武力平定杨惠琳、刘之叛,国势因之大振。墨客用古文谋篇布局之法写诗,于头绪纷繁之中,立主干、删枝蔓。主干部分于“指事实录”之际,渲染、夸年夜;枝节部分,以简括凝炼之笔带过,使之虚实相映,前后照料,脉络分明。
元和复兴,首先在于平叛削乱。元和元年,翦除二逆。个中,杨惠琳所窃据之夏州,地狭民稀,王师才出,罪魁即为其部将所斩:其事尚不敷以扬国威。
故第一段自“天子即阼”至“降幡夜竖”共二十句,实写平叛,仅用“出师征之”等八句,简括朝廷之师,有征无战,全在于宪宗登基“物无违拒”,不言圣德而圣德自见。
自“疆外之险”至“训厥氓亩”为第二段。这一段可分两层。前层写平定西川之乱的终始。西川地险民富,是唐代最大、最主要的藩镇之一。其地之治乱,足以牵动政局,故韩愈特以浓墨重采,不惜渲染。平乱一役,高崇文为主帅,然诗中先以“天子曰然”“天子曰嗟”“天子曰嘻”三个排比句提调,继以“爰命崇文,分卒禁御”、“崇文奉诏,进退规矩,战不杀,擒不滥数”等语暗示,足见高崇文之以是能“长驱洋洋,无有龃龉”;刘束手就缚“若杵投臼”,是由于宪宗“睿谋英断”,长于利用和指挥将领之故。后层自“周示城市”以下,写宪宗诛戮叛党,优赏将吏,恩威并用,强藩畏威怀刑,入京朝觐。个中“解脱挛索..末乃取,骇汗如写(泻),挥刀纷繁,争刌脍脯”十句,刻画腰斩叛党、寸剐首恶的场面,描写之风雅,足以使人怵目惊心。它充分表示了韩愈以“丑”为美、以“恶”为美的美学不雅观点。它与传统的“温顺敦厚”的诗教相悖,为此颇遭非议。但是放到历史的环境中去看,特殊是和刘犯下的荼毒两川生灵的罪过合看,这类血淋淋的描写,在藩镇跋扈的中唐,确还有敲山镇虎、以杀止杀的威慑浸染。张栻曾说:韩愈写此,“盖欲使藩镇闻之,畏罪惧祸,不敢叛耳。”
第三段自“正月元日”至“仁滂施厚”,写元和二年正月,宪宗、以成功告太庙、祀昊每天主于郊丘、大赦天下。事前“阴晦浹辰”,至期“景物晴霁,人情欣悦”(《旧唐书·宪宗纪》),墨客据此衍为“卿士庶人..境落褰举”之句,以古朴生动、奇险独造之语,形容士民欢欣之状;既与起句曰“旸而旸”遥遥呼应,又为后文歌颂天子“神圣”,作一铺垫,笔其灵动之极。
自“天子神圣”而下,是墨客的善颂善祷,也是全诗的结穴。诗分“神圣”“俭勤”“正派”“大学”四方面称颂宪宗圣德。其下,均有“天锡天子”“亿载万年”与之相应,构成持续串的排比句,与前散在一、二段的“天子曰嘻”等五个排比句一起形成韩诗特具的气势,充分表达了墨客对未来的信心。
与古文式的构造相应的,是古文式的句式、字法。这类“以文为诗”的特色,此诗也相称明显。诗中不仅有“告以祸福”“汝鼓汝鼓”之类利用古文文法的倒装句、省略句和以名词作动词的古文句,也有上文已述及的排比句,更有大量“以锦缠股,以红帕首”“侈则有咎”“多麦与黍”“爰命崇文”之类并不省略介词、连词和语气助词纯粹古文化的句子。在句式构成上,既有“战不贪杀,擒不滥数”之类的“ 一、三”句式,也有“续元勋嗣”之类的“一、二、一”句式,还有“事始上闻”之类的“一、一、二”句式,这类句式大都音节拗口,与习见的“二、二”句式,判然有别。在大量的“二、二”句式中,错落有致地安置一些排比句式和构造分外、音节拗口的句式,犹如长江大河之中,既有万流奔壑、一泻千里的巨响,也有“幽咽泉流冰下难”之声,更有水流平川、潺潺泠泠之音。律化的诗篇,固然有圆润、和谐之美;而诗中杂有各种拗句也别有情趣。特殊是在听多了悦耳音韵之后,初聆此种别致的声响之后,尤有情趣。这是韩愈以“不美”为美的美学主见能被相称一部分人接管的缘故原由之一。
基于韩愈的性情,他在诗中常选用一些能表示感情色彩或力度的字,如“血人于牙”的“血”,“施令酬功,急疾如火”中的“火”,“掷首陴外”的“掷”,“帛堆其家,粟塞其庾”的“庾”,这都表示了他对狠、对奇的追求。不仅如此,他还长于利用出人意表的词语,形容出人意表的情事。如打噎、呕吐之词,一样平常用以表示病痛;韩愈却用“失落喜噎欧”来形容士民欣喜若狂的情态。“下堕”是个不太恭敬的词,韩愈却用“高灵下堕”来描写由于宪宗至诚格天,神灵连忙下临享祀之状。凡此各类,均可见韩愈出奇制胜,奇而多姿的特点。
此诗结句,韩愈有“作为歌诗,以配吉甫”之语,隐然以周代尹吉甫作《嵩高》等诗美周宣王自拟。但是韩愈并不是大略地句摹字仿,而是“师其意,不师其辞”,或点窜《诗经》、《尚书》,或自造伟辞;常将一些古雅凝重之句与清妙易晓之句连用,如“军其城下,告以祸福。腹败枝披,不敢保聚”中的“腹败枝披”,初读令人费解,但通读之后,便知此句是描写叛逆杨惠琳全军溃散之景况。又如“天子曰吁!
伯父叔舅,各安尔位,训厥氓亩”,联系上文,也可以知晓“伯父叔舅”是沿用古语,以指强藩;句意是命他们各安职守,训导百姓安居乐业。明人胡震亨说:“柳州之《平淮西》(即《平淮夷雅》),最章句之合调;昌黎之《元和圣德》,亦长篇之伟不雅观。一代四言有此,未觉《风》《雅》坠绪”(《唐音癸签》卷九)。认为韩愈此诗,虽具《雅》味,还不及柳宗元《平淮夷雅》“最章句之合(《雅》)调”。实在,韩愈此诗名贵之处,正在于“点窜《尧典》、《舜典》字,塗改《清庙》、《平生易近》诗”(李商隐《韩碑》),这类经他“点窜”、“塗改”过的诗句,既不失落古雅之味,又带有多少唐代的气息,再辅以大量文从字顺的诗句之后,古雅而“ 佶屈聱牙”之句,已不再是阅读上的“拦路虎”,而成为墨客独特风格的表示。这种“茹古涵今”,富于创造性的精神,是韩愈诗风的实质,也是他以是能超越同辈,于李杜之外,别开一派的根本缘故原由。
南山诗
韩愈
吾闻京城南,兹维群山囿。
东西两际海,年夜小难悉究。
山经及舆志,茫昧非受授。
团辞试提挈,挂一念万漏。
欲休谅不能,粗叙所经觏。
尝昇崇丘望,戢戢见相凑。
明朗出棱角,缕脉碎分绣。
蒸岚相澒洞,表里忽通透。
无风自飘簸,融液煦柔茂。
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
天空浮脩眉,浓绿画新就。
孤木掌有绝,海浴褰鹏噣。
春阳潜沮洳,濯濯吐深秀。
岩峦虽嵂崒,懦弱类含酎。
夏炎百木盛,荫郁增埋覆。
神灵日歊歔,云气争构造。
秋霜喜刻轹,磔卓立癯瘦。
参差相叠重,刚耿陵宇宙。
冬行虽幽墨,冰雪工琢镂。
新曦照危峨,亿丈恒高袤。
明昏无停态,顷刻异状候。
西南雄太白,突起莫间簉。
藩都配德运,分宅占丁戊。
逍遥越坤位,诋讦陷乾窦。
空虚寒兢兢,风气较搜漱。
朱维方烧日,阴霰纵腾糅。
昆来岁夜池北,去觌偶晴昼。
绵联穷俯视,倒侧困清沤。
微澜动水面,踊跃躁猱狖。
惊呼惜破碎,仰喜呀不仆。
前寻径杜墅,坌蔽毕原陋;
波折上轩昂,始得不雅观览富。
行行将遂穷,岭陆烦互走。
勃然思坼裂,拥掩难恕宥。
巨灵与夸蛾,远贾期必售。
还疑造物意,固护蓄精祐。
力虽能排斡,雷电怯呵诟。
攀缘脱手足,蹭蹬抵积甃。
茫如试矫首,堛塞生怐诟。
威容丧萧爽,近新迷远旧。
拘官计日用,欲进不可又。
分缘窥其湫,凝湛閟阴兽。
鱼虾可俯掇,神物安敢寇。
林柯有脱叶,欲堕鸟惊救。
争衔弯环飞,投弃急哺鷇。
旋归道回睨,达枿壮复奏。
吁嗟信奇怪,峙质能化贸。
前年遭谴谪,探历得重逢。
初从蓝田入,顾眄劳颈脰。
时天晦大雪,泪目苦矇瞀。
峻涂拖长冰,直上若悬溜。
褰衣步推马,颠蹶退且复。
苍黄忘遐睎,所瞩旁边。
杉篁咤蒲苏,杲耀攒介胄。
专心忆平道,脱险逾避臭。
昨来逢清霁,宿愿忻始副。
峥嵘跻冢顶,倏闪杂鼯鼬。
前低划开阔,烂漫堆众皱。
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
或妥若弭优;或辣若惊雊;
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
或翩若船游;或决若马骤;
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
或乱若抽筍;或嵲若炷灸;
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
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
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
或如贲育伦,赌胜勇前购;
先强势已出,后钝嗔讠豆譳;
或如帝王尊,猬集朝贱幼,
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
或如临食案,肴核纷饤饾;
又如游九原,宅兆包槨柩;
或纍若盆甖;或揭若登豆;
或覆若曝鳖;或颓若寝兽;
或蛇若藏龙;或翼若搏鹫;
或齐若友朋;或随若先后;
或迸若流落;或顾若宿留;
或戾若仇雠;或密若婚媾;
或俨若峨冠;或翻若舞袖;
或屹若战阵;或围若蒐狩;
或靡然东注;或偃然北首;
或如火熺焰;或若气饙馏;
或行而不辍;或遗而不收;
或斜而不倚;或弛而不彀;
或赤若秃鬝;或燻若柴槱;
或如龟坼兆;或若卦分繇;
或前横若剥;或后断若姤;
延延离又属,夬夬叛还遘;
喁喁鱼闯萍;落落月经宿,
訚訚树墙垣;巘巘架库厩;
参参削剑戟;焕焕衔莹琇;
敷敷花披萼;闟闟屋摧霤;
悠悠舒而安;兀兀狂以狃;
超超出犹奔;蠢蠢骇不懋。
大哉立天地,经纪肖营腠。
厥初孰天张,僶俛谁劝侑?
创兹朴而巧,勉力忍劳疚。
得非施斧斤?无乃假诅呪?
鸿荒竟无传,功大莫酬僦。
尝闻于祠官,芬苾降歆齅。
斐然作歌诗,惟用赞报酭。
韩愈诗鉴赏
南山便是终南山,也称中南山。它是长安南郊的名山。
韩愈好游奇山,务必穷其形胜而不顾性命(《国史补·卷中》)。以是,他笔下的《南山》诗雄奇恣肆,卓荦非凡。不仅如拍照家利用广角镜头,从各个方位、时令,摄取了南山各类奇景,而且能勾出山之神态,渗入墨客的遭遇、心情、意趣。
此为五言古诗,计一百另二韵,分三段。第一段至“阴霰纵腾糅”,言远眺中的南山,千姿万态,瞬息异状,引人游兴,炽烈。此段分三层。首层至“茫昧非受授”,写终南山的地理位置。自“团辞试提挈”至“顷刻异状候”为第二层,总状遥望中的终南山。墨客利用了大量的动词:“凑”、“出”、“碎”、“蒸”、“通透”、“飘簸”、“融”、“凝”、“露”、“浮”、“褰”,挥写云山变幻之态。日出云散,始睹峰峦脉纹如缕,密布若绣;云岚勃起,山踪忽隐,但见“澒洞一片,山岘岚渐稀,忽能透霭见山;流云时而“飘簸”,时而“平凝”,山峦也随之
忽露忽沉,忽静忽动;岚卷峦“浮”,形如“脩眉”新绿;云消峰竖,似鹏喙浴海。墨客利用浮云在山间舒卷给人造成的错觉,使安谧之山跃跃欲“浮”,跃跃欲“褰”。个中“缕脉碎分绣”句工细,“蒸岚相澒洞,表里忽通透”句雄奇,“天空浮脩眉,浓绿画新就”句清新,’孤木掌有绝,海浴褰鹏噣”句奇恣。此后,分写四季山景:春山草木“吐深秀”,沁芬芳,纵然“嵂崒”的岩峦,也“懦弱”似醉;夏山被“荫郁”的丛林“埋覆”,能见的只是“夏云多奇峰”;秋日,草木凋零,“癯瘦”的峰锷直刺“宇宙”;冬季,冰雪“琢镂”“危峨”,在“新曦”映照下,山色分外妖娆。墨客以瘦硬之语句,勾勒南山时令性的特色,从中还可悟出一些人生的哲理:事物总在不断地变革,坚硬的岩石,也会显得“懦弱”;横亘半空的名山也难免被“埋覆”;代表冬季的颜色是“幽墨”,但装扮它的却是洁白的冰雪等等。“西南雄太白”以下写太白山是第三层。太白也称太乙,是终南山的主峰。写太白便是写终南。个中“朱维方烧日,阴霰纵腾糅”句与王维《终南山》“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浸染附近,但风格迥异。韩愈写得飞扬雄奇,王维之句则雄浑平和。
自“昆来岁夜池北”至“脱险逾避臭”是第二段。
可分四层。首层至“始得不雅观览富”。个中“绵联穷俯视,倒侧困清沤”六句,写墨客取道昆明池,往遊终南,一起俯瞰水中山影,不肯稍瞬;称山影“困”于池而不能尽见;嫌周围四十里的昆明池,小如“清沤”,均委婉透出墨客对终南山的一往深情。“微澜动水面,踊跃躁猱狖”,言风吹波起,山影破碎,状若猿猱躁跃:想象奇特,造句瘦劲,乃韩愈确当行本色。“仰喜呀不仆”,写出行近终南,仰不雅观南山时的心情,语平直而意深邃,其气直贯“波折上轩昂”二句。第二层至“欲进不可又”,写墨客中途迷路,未能遂登山之愿。个中“行行将遂穷”以下九句,描摹墨客爬山时的生理,相称出色。他在岭阜之间奔忙,寻觅登山之路,恨不得将南山周围的峰峦全都搬走;乃至想请神话中的夸蛾、巨灵移山,又怕违拗造化本意,为雷电呵诟。诗以此数句,作一抑扬,盘旋蓄势,逗出“攀缘脱手足”以下七句,明写攀山之艰,暗示墨客遊兴之浓。自“分缘窥其湫”至“峙质能化贸”为第三层,着重写游湫。个中“林柯有脱叶,欲堕鸟惊救。争衔弯环飞,投弃急哺鷇”,以“弯环飞”,状群鸟贴湖回翔,能传其神色;而“救”、“争衔”、“投弃”数词,与前“阴兽”“神物”相应,为此幽靓之境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它与前层相映:一苦一乐,一张一弛,有相反相生之妙;而神话的利用和渲染,则为结句作诗酬神之意埋一伏笔。末四句,言墨客于归途“回睨”,不能忘情南山,逗出二次游山。自“前年遭谴谪”以下为第四层。言墨客于谴谪途中,再次游南山,终因冰雪封路,沿途杉篁披冰,枝若“蒲苏(刀剑)”,干如“介胄”,只得怅而返。
来逢清霁”起,至“蠢蠢骇不懋”为第三段
前层。墨客于贬谪遐方之后,擢任京官,乘兴往游,直登峰巅,视野顿然开阔。往昔视为畏途的峻岭大阜,尽伏眼底,只如五色斑斓的带“皱”石堆。此后,即用五十一个“或”字句,十四个叠句,形容千山万壑的诸种态势。对此,历来赞赏者多,批评者少。批评集中在“味短”“辞费”上。实在,韩愈作此诗目的在于状南山胜景,在于“体物”。因此,接管了《子虚》、《上林》赋的手腕入诗,捉住山壑峰峦小异之处,尽力舖张雕绘。这,决不是“味短”、“辞费”,而是按照题材,选择诗体(方世举称《南山》是赋体)的结果,是“以文为诗”的范例。个中连用“或”字,远绍《小雅·北山》(有十二个“或”字句),近承陆机《文赋》(连用八个“或”字句),加以参差变革,形成了独具一格的诗风。句中多用骈字、时杂拗句,复以险韵出之,如“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或戾若仇雠;或密若婚媾”之类即是。
诗以一句一喻为主,其间错落地杂以四句一喻和二句一喻,连用排比,仍富变革。句式多变,有“或×若××”式,也有“或××若×”、“或若×××”及“或××××”,多种句式交互利用。形象中时寓议论,如“或如帝王尊,猬集朝贱幼,虽亲不亵狎,虽远不悖谬”,末二句包括着人际关系的哲理。又如“ 或前横若剥,或后断若姤”以卦象状山:剥卦“ ”,为“地下山上”之象,有“不利有所往”的象征。在形容山态时,言己目前身在峰顶的处境,隐寓处世之道。就全诗章法而言,第一段由远眺而逗游兴,第二段言二次游山,历尽艰危而游兴不减,经层层盘旋作势,引满待发之后,至此,连用五十一个排比句和十四叠句,犹如长江黄河之水,经上游山峡壅阻之后,喷薄而出,一泻千里。就笔法而言,最初自山下眺望,两次往游:一系俯视水中倒影,一乃近瞩山径风光;此则绝顶鸟瞰,角度不一,写法迥异。山本静物,但在韩愈笔下均具动态,且缘故原由各不相同:
第一段是云岚舒卷而造成山“动”的错觉,第二段是风吹水动,引起山影破碎躁动;此段则是墨客游目四骋而造成的错觉。撰如此长诗,而能一笔不复,尤见韩愈才力之雄。自“大哉立天地”以下为后层。言终南山奇神灵,故墨客作诗以酬。
程学恂说:“读《南山诗》,当如不雅观《清明上河图》,须以静心闲眼,逐一审谛之,方识其尽物类之妙。又如食五侯鲭,须逐一咀嚼之,方知其极百味之变。”此评极是。
汴泗互换赠张仆射
韩愈
汴泗互换郡城角,
筑场千步平如削。
短垣三面缭逶迤,
击鼓腾腾树赤旗。
新秋朝凉未见日,
公早结束来作甚?
分曹决胜约前定,
百马攒蹄近相映。
毬惊杖奋合且离,
红牛缨绂黄金羁。
侧身转臂著马腹,
霹雳应手神珠驰。
超遥散漫两空隙,
挥霍纷繁争变革。
发难得巧意气粗,
欢声四合壮士呼。
此诚习战非为剧,
岂若安坐行良图。
当今忠臣不可得,
公马莫走须杀贼。
韩愈诗鉴赏
这首诗作于德宗贞元十五年(799 )秋,当时韩愈在徐州(今江苏市名)张建封幕中。张建封从贞元四年镇守徐州,前后长达十余年。贞元十二年,他加检校右仆射,故诗题称他“张仆射”。汴,汴水,源出河南荥阳,流经开封,至徐州注入泗水。泗水源出山东蒙山,南流经徐州注入淮河。互换,汇合而流的意思。诗题分为两部分。后四字表明这是一首酬赠诗,前四字则取自诗的前句,采取了许多墨客所常用的以诗的首句或首句数字为题的做法。
张建封是一个意气粗豪,喜好射猎、击毬等游戏的人。这首诗描写他参加打马毬的游戏。马毬,当时俗称“波罗毬”,是由波斯(今伊朗)传入我国,在唐代颇为上层社会所爱好。诗先极尽笔墨地描述张建封打马毬的情景,结尾提出忠言,揭示作诗的本意。
“汴泗互换郡城角,筑场千步平如削”。开篇两句说,在徐州城外汴水和泗水的汇合处,筑有一个马毬场,园地的面积有千步之阔,地面平整,犹如刀削的一样平常。第三句进一步说园地有一壁濒临汴、泗合流处的河水,别的三面则有矮墙环抱包围着,清晰地将马毬场的形势勾勒出来。第四句笔锋一转,意谓现在在马毬场上,鼓声喧天,红旗林立,一派鼓噪热闹的景象。第五、六句转过来说,这统统,都是由于张仆射在日出之前即冒着秋日清晨的凉气来到马毬场的缘故。只见他装扮服装整洁,整顿停当,不知将要干什么?
墨客明明知道张仆射是要打马毬,但他却明知故问,笔法作一抑扬,逗出下文,且能引起人的把稳。以上六句,是诗的第一部分,正面描写打马毬前的情景。
从第七到第十六句,是诗的第二部分,描写打马毬。本日的这场马毬比赛是预约好的,分成相等数量的两队人马旨在决一胜负。浩瀚的骏马在连忙地奔驰,马蹄好象攒拢在一起,牢牢相靠,彼此映衬。只见装饰着用长牛毛制成的赤色马缨,用黄金制成的马笼头的群马在奔驰,而随着棍棒的挥舞,马毬飞舞,一派酣战的精彩场面。击毬的军士更是技艺高超,令人叹为不雅观止。在奔跑的马背上,他们侧斜身体,转过臂膀,牢牢地贴在马肚子上,而击毬声响如雷鸣,马毬飞来飞去,变革多端,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至此,马毬比赛的情景已经写得比较完全了,诗忽然又作一个跌宕,“超遥散漫两空隙”,在比赛中,有些人远远地散开,好象双方并没有进行任何争斗,优闲自若。然而,这不过是更为紧张激烈的下一个回合的预兆而已。“挥霍纷繁争变革”,溘然间,击毬人马又敏捷地展开攻击,错综繁芜的情势难以名状。在参加这场击毬的人马中,张仆射技艺轶群,他在极困难的情形下,发挥出极高超奥妙的技艺,表现出他斗志昂扬,精力过人的精神面貌。不雅观赛的士兵们为他欢欣鼓舞,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作者故意识地突出张仆射,不仅是为了扣住题目,更是为了转换诗意,从赞颂其出众的击毬本领,归结到武功高强,但不应用在玩耍作乐上,而要用在杀敌立功的旨意上来。
末了四句是诗的第三层,讽劝张仆射。韩愈对主帅喜好击毬,持反对的态度,认为它是无益有害的把戏。但他在诗中却欲抑先扬,说张仆射击毬确实是为了演习打仗,而非玩乐。然而,只管如此,还是不如安坐不动,不打马毬,以别作好的打算为是。其言外之意是说,你打马毬不是练武习战,而是在做游戏。
采纳先让一步,继而加以否定的写法,表面上显得很委婉,实际上,其态度的武断有过于一样平常。末二句进一步点明现在国家多难,很难得到忠心为国的大臣,你张仆射的骏马不应奔跑在击毬场上,而该当奔驰在沙场上杀敌。诗写到这里,墨客才将本意和盘托出,对张仆射提出严明诚恳的忠言,表现了韩愈关心国事的精神。
对付张建封好击球,韩愈除了作这首诗以外,还写过《上张仆射谏击毬书》一文来讽劝。文章中极力陈说击毬的害处,说理明白透彻,与此诗参读,可以加深我们对诗意的理解。
这首诗是韩愈从前的一首七古,但是,它已经明显地表现出韩诗追求新奇的风格特色。一场击毬比赛,在他的笔下,被写得奇巧诡谲,变革多端,使人有一种遒劲拗峭、神意悚动的强烈感想熏染。诗共二十句,凡七韵,每两句或四句一换,平仄交协。有时韵换意转;有时则韵换意不换,如第一韵的末句与第二韵的首句,第五韵的末句与第六韵的开头两句即是。这种情形,造成了诗意发展的三个段落,并不完备以韵脚的转换而变革的特点,读来给人以错综感、峭拔感。
这便是说,本诗在部分韵脚内含有两层意思,使高下韵里的诗意紧密关锁在一起,但它与一样平常的七古韵换意不换,以两个乃至两个以上的韵脚里的诗句联结起来,表达一个完全的意思又是不一样的。这种用韵方法比较罕见。这是韩愈的创造,也是此诗具有奇崛特色的一个缘故原由。翁方纲说:“廿句中凡七换韵,每韵二句者与四句者相为承接转,而意与韵或断或连,以为劲节”。(据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转引)
确实如此。
石鼓歌
韩愈
张生手持石鼓文,
劝我试作石鼓歌。
少陵无人谪仙去世,
才薄将奈石鼓何?
周纲陵迟四海沸,
宣王愤起挥天戈。
大开明堂受朝贺,
诸侯剑佩鸣相磨。
蒐于岐阳骋雄俊,
万里禽兽皆遮罗。
镌功勒成告万世,
凿石作鼓隳嵯峨。
从臣才艺咸第一,
拣选撰刻留山阿。
雨淋日炙野火燎,
鬼物守护烦撝呵。
公从何处得纸本,
毫发尽备无差讹。
辞严义密读难晓,
字体不类隶与科。
年深岂免有缺画,
快剑斫断生蛟鼍。
龙飞凤舞众仙下,
珊瑚碧树交枝柯。
金绳铁索锁纽壮,
古鼎跃水龙腾梭。
陋儒编诗不收入,
二雅褊迫无委蛇。
孔子西行不到秦,
掎摭星宿遗羲娥。
嗟予好古生苦晚,
对此涕泪双滂沱。
忆昔初蒙博士征,
其年始改称元和。
故人从军在右辅,
为我度量掘臼科。
濯冠沐浴告祭酒,
如此珍宝存岂多!
氈包席裹可立致,
十鼓只载数骆驼。
荐诸太庙比郜鼎,
光价岂止百倍过?
圣恩若许留太学,
诸生讲解得切磋。
不雅观经鸿都尚填咽,
坐见举国来奔波。
剜苔剔藓露节角,
安置妥善平不颇。
大厦深檐与盖覆,
经历久远期无佗。
中朝大官老于事,
讵肯感激徒媕婀。
牧童敲火牛砺角,
谁复动手为摩挲。
日销月烁就埋没,
六年西顾空吟哦。
羲之俗书趁姿媚,
数纸尚可博白鹅。
继周八代争战罢,
无人整顿理则那!
方今太平日无事,
柄任儒术崇丘轲。
安能以此上论列,
愿借辨口如悬河。
石鼓之歌止于此,
呜呼吾意其蹉跎。
韩愈诗鉴赏
初唐时石鼓出土于凤翔府天兴县(今陕西宝鸡)
三畤原。这一事宜如发生在本日,必会惊传为“考古新创造”而震撼中外,但是此时却不可思议地有些萧然。由于在朝廷眼中,它们不过是几块长满苔藓的褴褛玩意,因此其遭遇自难与郡国之所出鼎彝相提并论了。就诗歌而言,韩愈之前,杜甫只在《李潮八分小篆歌》中带过一笔,此后韦应物虽写过一首《石鼓歌》,但因短缺激情亲切和略乏文采,恐怕在《韦苏州集》中也属下乘之作。只是他诗中“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一句,倒开启了鼓属何代的千年聚讼之门。及至韩愈的这首力作问世,才使石鼓之“光价”在后民气目中大大地增强和提高了。本日上距韩愈作歌又过去一千多年,十面石鼓只管已无完字,但仍作为一级文物陈设在故宫博物院里,这不得不归功于韩愈的呼号之力吧!
开头四句明白如话,点出了写作的缘起:张籍拿着石鼓文拓片来劝我试写一首题咏诗,李杜大手笔已不在世上,这非同一般的事情叫才疏学浅的我多么尴尬啊!
这四句中,“石鼓”二字凡三见,彷佛平淡疲塌,实在不然。韩愈首创以文为诗的先河,不避同字且不避同式,正是古文的惯习。应予把稳的是,“劝”字下得十分精当,它省去了墨客多少很多多少犹豫的潜台词与推诿的闲笔墨,具有一字九鼎之效。韩愈向来自大于“金石刻画臣能为”( 李商隐《韩碑》),但对此却自惭才疏,那么石鼓文的深奥难懂也就不言而喻了。
从“周纲陵迟四海沸”到“鬼物守护烦撝呵”为一段。前十句是墨客想象周宣王复兴王室、临御海内以及驰逐围猎、勒石铭功的图景。用了“沸”、“愤”、“大、“骋”、“万里”、“万世”等词,极状场面的壮阔和气派的雄伟。韩愈之以是继承韦应物系年的说法,是有深刻的历史缘故原由的。唐朝自安史之乱后,皇权受到极大的削弱,藩镇盘据,宦官专权,外族侵凌,大臣猜忌,各种社会抵牾的激化,使李唐王朝迅速走向衰落。宪宗登基后采纳铲藩镇、抑宦官的政策,使朝政涌现了复兴之兆。墨客看到了历史的相似之处,因而在歌颂周宣王雄才大略的同时,自然融进了自己的政治空想。在宪宗登基之初平定剑·2778·《唐诗鉴赏大典》
南节度使刘闢后,韩愈即写过一首激情亲切洋溢的《元和圣德诗》,对嗣皇的英明果断备加赞赏。以是《石鼓歌》的这段描写正传达出了墨客切望重振颓纲以臻于尊王攘夷的郅治局势的心声。“雨淋日炙野火燎”二句,是承上启下的关键。把石鼓流传千年而历尽的劫难浓缩在七字之中,这是略写。墨客认为石鼓得以无缺保存,如果没有鬼神呵护是不可想象的,仅此而言,石鼓本身就已是稀世珍宝,又遑论其他无算的文物代价呢。寥寥两笔便为下文的切入阐发作好了铺垫。
往下十四句是专对石鼓文作详细描述的。文辞的深奥,字体的朴茂,都使“好古”的博士师长西席心荡神怡美不胜收。纵然剥蚀斑驳,他也会忍不住地惊叹一番。在那些古拙的字迹间,墨客听凭审美意识纵情驰骋:夭娇流美的线条,多象鸾凤翔舞,云君来下;交互牵掣的点画,又使人仿佛置身于珊瑚丛生的龙宫水府。笔力的雄浑,使他想到金绳铁索的劲挺;笔势的飞动,彷佛只有用禹鼎出水龙梭离壁才能传其神韵..原来静止的书迹都化成了活泼的形象,他不禁沉浸在美的超然享受之中了。美感的得到与否,取决于审美体验的深浅程度,只管韩愈断未见过“龙飞凤舞众仙下”,但现实生活中的百鸟和鸣和万舞翩跹却并不少见。凡人或许只能以平常的措辞道出,而墨客却长于用浪漫的想象把常景编织成一幅云诡波谲的图画。对付石鼓文,韩愈并没有知足于正面的描写,他痛斥陋儒,深憾孔子,无非是想得到烘云托月的效果。后人不明乎此,因而有胶柱鼓瑟的求全谴责,如宋洪迈《容斋随笔》卷四云:“文士为文,有矜夸过实,虽韩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极道宣王之事,伟矣,至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遗羲娥。陋儒编诗不收入,二雅褊迫无委蛇。’是谓三百篇皆如星宿,独此诗如日月也。..现代所传石鼓之词尚在,岂能出《吉日》、《车攻》之右?怎知非经贤人所删乎?”但只需看看韩诗中“读难晓”、“得切磋”之句就可知道,墨客这样说不过是艺术的夸年夜,所谓恨之越深,爱之越切,如此而已。这一段是全诗的精华,缘故原由在于它驾驭形象思维,把丰富的审美感想熏染通报给读者,使之受到强烈的传染。
“ 嗟予好古生苦晚”以下直到结尾为末了一段。
这段结合墨客自己的出生之感,既有追述,又有夹议,但更多的是流露出模糊的惆怅和深深的惋惜。韩愈在文学上以“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进学解》)为己任,为了力矫时弊,他才主见崇古。因此他竭力称扬石鼓文,也应是这个文学宗旨的组成部分。他身居博士,“职是训诂”(《元和圣德诗》),把保护石鼓看作是应负的任务。为此,托故人度量坎坑,为安置作好了准备,又戒斋沐浴郑重其事地报告上司,本以为安置“珍宝”是瞬息可办的举手之劳。
然而无情的现实把他美好的欲望击得粉碎—— 那班尸位素餐的老爷关心的只是升官发财,他们对区区石鼓是丝毫不会“感激”(激动)的!
在这里,一个“老”字生动地勾画出那种麻木不仁的昏聩神色。眼看石鼓仍连续其日销月蚀而归于沦灭的恶运,墨客真是忧思如焚。虽说眼前标榜儒术,但据理力争恐怕还是于事无补,歌到这儿,韩愈不禁意气消沉,喟然长叹了!
这一段写得苍凉沉郁,使人以为墨客不仅在哀叹石鼓的不幸,而且切实其实是在太息寒儒的卑微。为了反衬现实的荒诞,墨客还利用了两个典故,显得格外深刻而有力。第一个是蔡邕。后汉熹平四年,灵帝不满于当时笔墨利用的混乱,特命蔡邕与堂谿典等正定六经笔墨,由蔡书丹上石,刻成后置于鸿都门前,逐日前来不雅观看的车辆,使街道为之壅塞。第二个是王羲之。东晋王羲之喜鹅颈之宛转,见山阴羽士所养群鹅而爱之,羽士因索写《道德经》一部,举群相赠。蔡王二人都是书圣,但前者擅隶书而后者工楷则,这两种比石鼓文晚起得多的书体尚且如此风光,那么当局的冷落石鼓,到底于心何忍呢?用典之妙,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这首长诗一韵到底,如长河直贯而下,波澜老成。诗中又多用响字虚词,铿锵激越,朗吟上口,便觉有一股隆盛之气喷薄于字里行间。如果用“驱驾气势,若掀雷走电,撑决于天地之垠”(辛文房《唐才子传·韩愈》)的赞语来评价这首歌行,自然会以为绝非虚誉。
西岳女
韩愈
街东街西讲佛经,
撞钟吹螺闹宫廷。
广张罪福资诱胁,
听众狎恰排浮萍。
黄衣羽士亦讲说,
座下寥落如明星。
西岳女儿家奉道,
欲驱异教归仙灵。
洗妆拭面着冠帔,
白咽红颊长眉清。
遂来升座演真诀,
不雅观门不许人开扃。
不知谁人暗相报,
訇然振动如雷霆。
肃清众寺人迹绝,
骅骝塞路连辎軿。
不雅观中人满坐不雅观外,
后至无地无由听。
抽钗脱钏解环佩,
堆金叠玉光青荧。
天门朱紫传诏召,
六宫愿识师颜形。
玉皇颔首许归去,
乘龙驾鹤来青冥。
豪家少年岂知道?
来绕百匝脚一直。
云窗雾阁事慌惚,
重重翠幔深金屏。
仙梯难攀俗缘重,
浪凭青鸟通打发。
韩愈诗鉴赏
唐代天子崇道佞佛,到中唐期间,全国恒河沙数的寺庙道不雅观遍布京城及州郡名胜之区,数十万僧民羽士不仅广占田地,且受十方养活,甚至“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七八”。这个势力弘大的僧侣地主阶级,不仅生活奢侈无度,而且四处招摇撞骗,引诱民气,成为社会的一大痈疽。韩愈生平“觝排异端,攘斥佛老”,或谏诤于庭,或笔伐于众,向封建宗教势力进行了不懈的斗争。”《西岳女》一诗,便是戳穿批评佛道虚伪性和欺骗性的力作。
“街东街西讲佛经,撞钟吹螺闹宫廷。广张罪福资诱胁,听众狎恰排浮萍”。诗的开头四句,作者以用漫画式的笔法,为我们形象地展现出佛教徒“俗讲”的盛况。中唐期间,京城长安,处处传来佛教徒撞钟击磬、吹牛、讲唱佛经故事的繁盛热闹繁荣之声,一贯响到九重宫闱之中去了。这便是唐代佛教僧侣盛行的所谓“俗讲”。他们借佛经故事大肆鼓吹崇佛之福和世俗之罪,随意率性地诱惑、恫吓听众,而听的人却重重叠叠、密密麻麻,象水上的浮萍那样飘来荡去。
“ 广张”,是大肆宣扬的意思。“狎恰”,唐时口语,是密集的意思。作者仅用四句铺写,就把中唐佛教势力之盛和群众迷信的狂热劲儿有条有理地渲染出来了。
“黄衣羽士亦讲说”等十六句铺写玄门与佛教反抗、转败为胜的经由及盛况;为了与佛教徒争夺听众和钱财,玄门徒们登坛讲道,但在他们的法座之下,听众却如拂晓的星星,寥寥无几。玄门徒们当然不甘心,为了挽回败局,于是巧施妙计,寻得一个世代崇奉玄门的西岳年轻女羽士来长安讲道。“异教”,指佛教。因佛教从外国传入,非产自中国本土。“仙灵”,指玄门。这个女羽士洗妆拭面,擦脂抹粉,双眉画得又黑又长,浓妆艳抹地披上道袍登坛讲道。“帔”(pèi),道袍。这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羽士,她推断听众普遍存在好奇生理,以是她一方面故意紧闭不雅观门,摆出一副道家真诀不能外传的样子,另一方面又暗中派人散布。“不知谁人暗相报”,不过是墨客利用反跌法虚晃的一笔。溘然之间形势陡转,长安城里,如风卷浪,如雷振耳,车马连翩,万人填巷,一齐拥向这个清冷的道不雅观,涌现了不雅观内不雅观外,听·2786·《唐诗鉴赏大典》
众如云、立脚无地的场面;而众家佛寺,则人迹如扫。“骅骝”,这里泛指马。“缁軿(zīpíng),车的前帏后幔,这里代指车辆。这个女冠的美目倩笑,立即征服了这些善男信女,他们当场施献财物,“抽钗脱钏”,唯恐不及,法座之下,“堆金叠玉”,盛况空前。这一段看似极客不雅观自然的铺叙,实际上是经由作者精心构思、奥妙安排的。它一方面通过这场闹剧,形象地解释这次玄门徒的转败为胜,并不是靠博识灵验的道法,而靠的是女羽士的搔首弄姿,虚假色相,实际上和那些倚门卖笑的娼妓并无二致。而佛教的经义和高僧们的如簧巧舌,竟抵挡不住一个青年女羽士的红颊长眉,它的虚伪和薄弱便可想而知了。
这场闹剧还使我们看到了那些善男信女们的精神之空虚和愚蠢,其手腕可谓一石三鸟。
“天门朱紫传诏召”十句写西岳女冠的风骚美谈和入宫秘密。这个女羽士的姿色和风骚,不仅引动了长安市井,而且传入了禁宫深闱,赢来了六宫的召见,玉皇的颔首。“天门朱紫”,指宫廷内监。“六宫”,指后妃们。“玉皇”,指天子。“归去”,回到天上去,这里借喻进到宫中去。“龙”、“鹤”,这里用以比喻车驾,渲染西岳女入宫之隆重。诗的末了六句,写那些过去曾与西岳女有过暧昧关系的“豪家少年”、浪荡子弟,以为西岳女还在道不雅观,仍象过去那样如蝇逐臭似地在道不雅观周围一遍一各处转来转去,并且买通人去暗表情愫。他们哪里知道西岳女早已尘缘断绝,身处“青冥”,但事涉天子,不得明言,以是作者只得以“慌惚”之笔,写“慌惚”之事。托诸“豪华少年”的俗缘太重,“仙梯难攀”,虽然青鸟频遣,殷勤打发,仍是白搭精神罢了。这一画龙点睛之笔,把西岳女入宫前与豪家少年的风骚美谈和入宫后与天子不可告人的秘密写得曲尽其妙。它不仅通过女羽士的秽行,进一步撕开了玄门的虚伪外衣,也无情地撕破了至高无上的天子堂而皇之的龙袍,以是查慎行说:“与杜老《美人行》结处意同,而此更含吐蕴藉。”而道学家朱熹则责怪说:“亵慢甚矣!
”
通过这截然相反的评语,可以看到诗的讽刺力量。
韩愈长于用小说式的手腕写诗。他不仅用小说式的手腕描写文人的坎坷出生和文化生活,乃至家庭生活的诙谐小景,更长于用小说式的手腕去描述现实生活的重大题材。《西岳女》便是一例。在这首诗里,作者成功地寓讽刺于写实之中,用漫画式的笔调,为我们展现出一幅幅中唐长安佛道二教激烈斗争的风尚画卷。并通过佛玄门徒自身的登台亮相,穷形极相地撕开了封建宗教庄严神圣的外衣,把它们用以欺骗民众的低劣伎俩,生动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而且还深刻地戳穿和批驳了上自天子、下至市井小民的污浊社会风气。它戳穿的深刻性和描写的生动性,是韩诗中最为特出的一首,以是有人说“《西岳女》类传奇小说”。至于这首古体叙事诗构造上的迁移转变抑扬、笔法上的虚实衬跌,措辞上的平直浅近,风格上的古朴劲健,亦韩诗中的上品。
祖席(得秋字)
韩愈
淮南悲木落,
而我独伤秋。
况与故人别,
那堪羁宦愁。
荣华今异路,
风雨苦同忧。
莫以宜春远,
江山多胜游。
韩愈诗鉴赏
元和初(806 ),韩愈的学生皇甫湜,在对策中触犯了宰相,牵连到其舅王涯。元和三年( 808),王涯被贬为州司马,是年秋,复徙袁州。韩愈与王涯是同年进士,兼有与皇甫湜之谊,因而写《祖席》二首相送。一首云“得前字”,一首云“得秋字”,即分别以“前”字、“秋”字为韵。此选后一首。
首联是开题,紧张写木落悲秋,古今同慨:“淮南悲木落,而我独伤秋。”“淮南”即西汉淮南王刘安。他在《淮南子·说山》中,有“桑叶落而长年悲” 之句。两句意思是说,淮南王当年曾悲哀秋来草木零落,而我现在也见秋至而独自伤怀了。在古汉语中,“ 悲”和“伤”虽为同义词,但“伤”却比“悲”在感情上更深一层。特殊加一“独”字,情味更浓,表示了墨客对朋友冤情的理解与悲哀。并切“秋心为‘愁’”之题旨。
颔联承首联之意而再推进一步:“况与故人别,那堪羁宦愁。”意思是说,有情人见秋叶落本来就伤悲,更何况是在这愁心的时令要与好友相别呢?故人相别,已是痛楚难耐,更何况再加上羁宦之愁呢?
“ 羁”是羁绊,“羁宦”相联,便有从京城外放为官,常常倍受监视、官身更不得自由之意。这一联中的虚词用得好;“况与”与“那堪”相搭配,至少有两点妙处:一是几层意思相递进,一层更比一层深入;二是这种“流水对”,迁移转变轻灵,语气如行云流水,使人以为彷佛未用对仗,而实际上却是十分工稳的对偶。
颈联转入回顾交情和阐述今日之悲:“荣华今异路,风雨苦同忧。”上句暗用《淮南子·说林》篇中“ 有荣华者,必有干瘪”之意,下句用《诗经·风雨》篇中“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语,表示天时不利,忧思君子之情。两句意思是说,当年同科进士,本望同有荣华之乐;而今已成异路之人,愿与君子风雨同忧。此联用典自然贴切,读之不觉是在用典,而是出自肺俯之言。并且这种“不能同乐,便来同忧”的感情,更表示出朋侪世的关怀。
尾联归结到送别的用意上来,劝朋友要想得开,保持乐不雅观爽朗的感情:“莫以宜春远,江山多胜游。”
意思是您不要以为属于江南西道( 今属江西袁水流域)的宜春离京城太远,那里的江山如画,风光宜人,希望您能在那里畅快地游赏。言外之意是:千万不要以暂时的荣辱升降为念,要好好地保重身体,保持爽朗的心怀。这比王勃“海内存心腹,天涯若比邻”(《送杜少府之任蜀川》)的名句在意义上更加丰富动人;由于王诗只纯挚表现了“身可离而心附近”之意,而韩诗却替朋侪着想,提出了如何解脱精神苦恼的劝勉。
这首诗在艺术上有两个特点:一、墨客虽然写的是一首格律严格的律诗,但能一气呵成,明白如话;二、此诗的虚词用得好,典故用得活,阐述交情和劝勉朋侪,皆能情真意切,而在表现手腕上却又不即不离,使深情厚谊溢于言外。
送桂州严大夫
韩愈
苍苍森八桂,
兹地在湘南。
江作青罗带,
山如碧玉簪。
户多输翠羽,
家自种黄柑。
远胜登仙去,
飞鸾不假骖。
韩愈诗鉴赏
杜甫未到桂林而有咏桂林的诗(《寄杨五桂州谭》)。韩愈未到桂林,也有咏桂林的诗,这便是长庆二年(822)为送严谟出任桂管不雅观察使所作的《送桂州严大夫》。可见在唐代,桂林山水也已名闻遐迩,令人神往。
诗一起便紧扣桂林之得名,以其地多桂树而设想:
“苍苍森八桂。”八桂而成林,真是既贴切又新颖。
把那个具有异国情调的南方胜地的魅力点染出来。“兹地在湘南”,表面上只是客不雅观阐述地理方位,说桂林在湘水之南。言外之意却是:那个偏远的地方,却多么令人憧憬,启人遐思!
以下分写山川物产之美异。
桂林之奇,首先奇在地貌。由于石灰岩层受到水的溶蚀切割,造成无数的石峰,千姿百态,奇特壮不雅观。漓江之水,则清澈澄明,蜿蜒弯曲。“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极为概括地写出了桂林山水的特点。是千古随处颂扬之佳句。但近人已有不以为然者,如郭沫若《游阳朔舟中偶成》云:“罗带玉簪笑退之,青山绿水复何奇?何如子厚訾州记,拔地峰林立四垂。”日人吉川幸次郎《泛舟漓江》云:“碧玉青罗恐未宜,鸡牛龙凤各争奇”等。不过,亲临桂林的人,对这种批评却未必苟同。桂林之山虽各呈异态,但拔地独立却是其共同特点,用范成大的话来说:“桂之千峰,皆旁无延缘,悉自平地崛然特立,玉简瑶簪,森列无际,其怪且多如此,诚为天下第一。”( 《桂海虞衡志》) 而漓江之碧澄蜿蜒, 流速缓慢,亦恰如仙子飘飘的罗带。以是这两句是捉住了山水形状之特色的。“桂林山水甲天下”,实在只是奇丽甲于天下,其雄深则不如川陕之西岳、峨嵋。桂林山水是比较女性化的。韩愈用“青罗带”、“碧玉簪”这些女性的衣饰或首饰作比喻,可以说妙极,怎能说不奇,又怎能说“不宜”呢!
“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柑”二句则写桂林分外的物产。唐代以来,翠鸟羽毛是极宝贵的饰品。则其产地也就更有吸引力了。加之能日啖“黄柑”,更叫宦游者“不辞长作岭南人”了,这二句分别以“户”、“家”起,是同义复词拆用,意即户户家家。对付当地人来说是极普通的物产,对付来自京华的人却是感到新异的呢。
以上两联着意写出桂林紧张的秀美奇异之处,酝酿够了憧憬之情。末了归结到送行之意,严大夫此去桂林虽不乘飞鸾,亦“远胜登仙”。这是题中应有之义,难能名贵的是写出了逸致,令人神远。
韩诗一样平常以雄奇见长,但有两种不同作风。一种以奇崛见称,一种则文从字顺。这首诗属于后一类。
写景只从大处落笔,不事雕饰;行文起承转合分明,悉如文句。无论哪种风格,均为韩诗本色。
李花赠张十一署
韩愈
江陵城西仲春底,
花不见桃惟见李。
风揉雨练雪羞比,
波涛翻空杳无涘。
君知此处花何似?
白花倒烛天夜明,
群鸡惊鸣官吏起。
金乌海底初飞来,
朱辉散射青霞开。
迷魂乱眼看不得,
照耀万树繁如堆。
念昔少年著游燕,
对花岂省曾辞杯?
自从流落忧感集,
欲去未到思先回。
只今四十已如此,
后日更老谁论哉?
力携一樽独就醉,
不忍虚掷委黄埃。
韩愈诗鉴赏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春,韩愈为江陵府法曹参军,常与功曹参军张署诗酒往还。在仲春底的一个晚上,韩愈往江陵城西看李花,张署因病未能同游,韩愈归作此诗以赠。
此诗写得奇丽精妙,体物入微,发古人未得之秘。诗歌前段着力描摹李花的景况,刻画从黑夜到清晨之间李花的物色变革,写得绚丽多姿,令人魂迷眼乱。后段借花致慨,百感交集。全诗情寓物中,物因情见,堪称咏物佳作。
“江陵”二语,古人多所不解。如清末诗评家陈衍说:“桃花经日经雨,皆色褪不红,一望成林时,不如李花之鲜白夺目。”实未领会作者深意。“仲春底” ,已点明是无月之夜。“花不见桃”,并不是没有桃花,而是在黑夜中红桃反光微弱,看不清楚;“惟见李”,李花素白,反光强烈,在阴郁的背景中特殊光鲜可见。这里以桃花作陪衬,更突出了李花的素洁与繁茂。王安石《寄蔡氏女子》诗:“积李兮缟夜,崇桃兮炫昼。”也把稳到颜色与光的关系,把桃花和李花在昼夜间给人不同的觉得准确地表达出来。
最能领略韩愈此诗妙处的是南宋墨客杨万里。他的《读退之李花诗》云:“近红暮看失落燕支,远白宵明雪色奇。花不见桃惟见李,生平不晓退之诗。”并有引言:“桃李岁岁同时并开,而退之有‘花不见桃惟见李’之句,殊不可解。因晚登碧落堂,望隔江桃李,桃皆暗而李独明,乃悟其妙。盖‘炫昼缟夜’云。”
“风揉”五句,极写李花“缟夜”的情景。墨客在低徊叹赏:城西的李花啊,和煦的东风在抚摸它,霏微的春雨去洗涤它,李花白得连雪花儿也比不上。
繁密的花树林,望去象无际的波涛,在空中翻滚涌动。古来咏花之作,每逢偏于纤巧娇媚,而韩愈却以如椽之笔,写奇壮之景,形象生新,境界宏阔,颇有韩诗“思雄”、“力大”的特色。墨客接着写道:朋友,您知道这儿的李花象什么呢—— 那亿万朵洁白的花儿, 把夜空照得通亮。群鸡误以为天明,都惊觉而啼,官吏们因此也纷纭起床了。这段描写浓墨重彩,正是韩愈善用的“狠”笔!
“群鸡惊鸣”之语,想象怪异,把李花的“缟夜”渲染到极至。
韩愈是写文章的大手笔,很讲究谋篇布局,法度严密,命意弯曲,一篇高下,都有线索可寻。每段每句,都要支配得法,以使文章变革多姿。“群鸡”一句,似虚似实,正是高下接榫之处,仿佛李花真的把天照亮了,而下面紧接“金乌海底初飞来”句,由虚写转为实写,由夜晚写到清晨,接得相称自然,韵脚也由仄韵转为平韵,声情同等,音节流畅。我们看,墨客是若何描写朝阳初照花林的情景的:那神话传说中的金乌—— 太阳,刚从海底飞来,半天空红光散射,青霞披开,使人眼花撩乱,无法逼视—— 啊,阳光正照耀着千万树李花,繁密成堆!
墨客以厚重的笔触和浓郁的色调,描述了阳光、云彩和花树交相照映的美景。诗中这无比奇特的意象,正表现了韩诗“放恣横从,神奇变幻”的艺术特色。
“ 念昔”句以下为第二段。由花及人,感物兴怀,今昔比拟,自伤出生。墨客回顾起昔日少年期间,喜好游赏宴乐,对着俏丽的春花,开怀畅饮;自从流落不遇,百忧交集,要去看花时,未到已先想着回家了。而今从阳山贬所迁移江陵,追想起自己被流放的经由,不禁感喟苍凉。末四句更跌深一层,写自己今日尽情对酒赏花,是为了不忍辜负春光,让美好的花儿寂寞地零落在黄土里。这一段抒发个人的感慨,纯用散文化笔法,而依然有着浓郁的诗味。“只今四十已如此,后日更老谁论哉”等句,虚字的利用尤为停当妥善。如方东树所云:“其于闲字语助,看似不经意,实则无不坚确老重成炼者。”(《昭昧詹言》)
此诗上半段,造意奇特,气候万千。墨客以劲健之笔描写奇丽的景物,发掘出凡人所未曾领略到的自然的美。诗中的奇思壮采,浪漫的情调,雄阔的意境和难以捉摸的纷繁的艺术形象,都表现了墨客无比丰富的精神天下。如用翻空的波涛形容李花林,写白花倒映得天亮而使群鸡惊鸣等,都是戛戛独造的未经人性之语。然而,正如李黼平《读杜韩条记》指出的,这些诗句“可谓工为形似之言,而诗之佳处不在此”。
墨客写李花,也是在写自己。上半篇极写李花的洁白与繁茂,我们不也可以遐想到墨客那惊世的才华吗?
时当盛年的墨客,肚量胸襟着匡时济世之心而处于无用之地,他只叹惋光阴的抛掷,大丈夫志业无成,故在诗中借花以寄个人的深慨。下半篇惜李花也是自惜,诗语朴实,与上边华赡的写景语恰成强烈的比拟,而诗中有文,则辞气更为流畅,感情也显得更为浓挚了。
蒋抱玄《评注韩昌黎诗集》云:“此诗妙在借花写人,始终却不明提,极匣剑帷灯之致。”如宝剑在匣,华灯在帏,而剑气灯光却若隐若现,给不雅观者以无穷的想象天地,这正是此诗的高妙之处。
青青水中蒲三首
韩愈
青青水中蒲,
下有一双鱼。
君今上陇去,
我在与谁居?
青青水中蒲,
长在水中居。
寄语浮萍草,
相随我不如。
青青水中蒲,
叶短不出水。
妇人不下堂,
行子在万里。
韩愈诗鉴赏
这三首乐府诗是具有同一主题的组诗—— 思妇之歌。它写于韩愈的青年时期,是寄给他的妻子卢氏的。清人陈沆《诗比兴笺》说是“寄内而代为内人怀己之词”,是一种“代内人答”的文体,风格新奇。
第一首描写送别情景。墨客以青青的水中蒲草起兴,衬托离思的氛围,又以蒲草下有一双鱼儿作比兴,以反衬思妇的孤独。鱼儿成双成对,在水中喷鼻香蒲下自由清闲地悠游,而诗中女主人公却要与夫君分离。她触景生情,不禁依依不舍,深情地说:您如今要上陇州去,谁跟我在一起呢?语气真率、朴素,是民歌格调。短短四句诗,高下两联形成光鲜的对照:
从地域上看,“青青水中蒲”,是风光明丽,一片生气勃勃的中原河边景致;而“君今上陇去”,却是偏远荒凉的西北边疆。从情调上看,“下有一双鱼”,显得那样欢愉而惬意;而“我在与谁居”,女主人公又见得多么的伶仃而落寞。
第二首仍写离情,墨客以不同办法作反复回环的表现。开始两句诗是比,以蒲草“长在水中居”比拟女主人公长在家中居住,不能相随夫君而行。又用可以自由清闲地随水漂流的浮萍来反衬,言蒲不如浮萍之能伴随。以是,思妇寄语浮萍,感慨伤怀。
第三首主题相同,一唱三叹,感情愈趋深奥深厚。
“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这两句诗有兴有比。
用蒲草的短叶不出水,比喻思妇不能出门相随夫君。
“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在空间上相距那么迢遥,女主人公孤单单的形象也就显现出来,而其内心的凄苦也可想而知。诗中没有表示相思之语,而思夫之情自见。谢榛叹为“托兴高远,有风人之旨(《四溟诗话》卷二)。
三首诗是一脉贯通,相互联系的“三部曲”。
第一首,行子刚刚出门离家,思妇只提出“我在与谁居”的问题,其离情别绪尚处在出发点阶段。第二首,行子远去,思妇为相思所苦,发出“相随我不如”的嗟叹。离愁比以前加重。第三首,女主人公内心的孤凄感想熏染随着行子“在万里”而进步神速,一层深一层,全诗就在感情高潮中戛然而止,余韵无穷。
在文体上,《青青水中蒲》继续《诗经》、汉乐府的传统而又推陈出新。朱彝尊谓“篇法祖毛诗,语调则汉魏歌行耳”。
全诗措辞普通流畅,风格朴素自然,富于民歌情调。
调张籍
韩愈
李杜文章在,
光焰万丈长。
不知群儿愚,
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
可笑不自量。
伊我生其后,
举颈遥相望。
夜梦多见之,
昼思反微茫。
徒不雅观斧凿痕,
不瞩治水航。
想当施手时,
巨刃磨天扬。
垠崖划崩豁,
韩坤摆雷硠。
惟此两役夫,
家居率荒凉。
帝欲长吟哦,
故遣起且僵。
剪翎送笼中,
使看百鸟翔。
平生千万篇,
金薤垂琳琅。
仙官敕六丁,
雷电下取将。
流落人间者,
太山一毫芒。
我愿生两翅,
捕逐出八荒。
精诚忽交通,
百怪入我肠。
刺手拔鲸牙,
举瓢酌天浆。
腾身跨汗漫,
不着织女襄。
顾语地上友:
经营无太忙!
乞君飞霞佩,
与我高颉颃。
韩愈诗鉴赏
李白和杜甫的诗歌造诣,在盛行王、孟和元、白诗风的中唐期间,每每不被重视,乃至还受到一些人的贬损。韩愈在这首诗中,激情亲切地赞颂李白和杜甫的诗文,表现出高度倾慕之情。在对李、杜诗歌的评价问题上,韩愈要比同时的人高明许多。
本诗可分为三段。前六句为第一段。作者对李、杜诗文作出了极高的评价,并讥斥“群儿”抵毁前辈是多么无知可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二句,已成为对这两位伟大墨客的千古定评了。中间二十二句为第二段。力写对李、杜的钦仰,赞颂他们诗歌的高度造诣。个中“伊我”十句,作者感叹生于李、杜之后,只好在梦中瞻仰他们的风采。特殊是读到李、杜天才横溢的诗篇时,便不禁追想起他们兴酣落笔的情景:就象大禹治水那样,挥舞着摩天巨斧,山崖绝壁一下子劈开了,被隔断的大水便倾泻出来,天地间回荡着山崩地裂的巨响。“惟此”六句,感慨李、杜生前不遇。天帝要使墨客永一直止歌唱,便故意给予他们升沉不定的命运。好比剪了羽毛囚禁在笼中的鸟儿,痛楚地看着外边百鸟自由清闲地飞行。
“平生”六句,作者叹惜李、杜的诗文多已散佚。他们生平写了千万篇金玉般幽美的诗歌,但个中多被仙官叮嘱消磨神兵收取去了,流传人间的,只不过是泰山的毫末之微而已。末十二句为第三段。“我愿”八句,写自己努力去追随李、杜。墨客希望能生出两翅,在天地中追寻李、杜诗歌的精神。他终于能与前辈墨客精诚感通,于是,千奇百怪的诗境便进入心里:反手拔出大海中长鲸的利齿,高举大瓢,畅饮天宫中的仙酒,忽然腾身而起,遨游于广漠无穷的天宇中,自由清闲,发天籁之音,乃至连织女所制的天衣也不屑去穿了。末了四句点题。墨客恳切地疏导老朋友张籍:
不要总是钻到书堆中寻章摘句,劳碌经营,还是和我一起向李、杜学习,在诗歌的广阔天地中高高飞行吧。
韩愈在中唐诗坛上,首创了一个主要的流派。叶燮《原诗》说:“韩诗为唐诗之一大变。其力大,其思雄。”墨客以其雄浑的笔力,凌厉的气势,使令宇宙万象进入诗中,表现了宏阔奇伟的艺术境界。这对纠正大历以来诗坛软熟浅露的诗风,是有着积极浸染的。而《调张籍》就正象诗界异军突起的一篇宣言,它本身最能表示出韩诗奇崛雄浑的诗风。
墨客笔势波澜壮阔,恣肆纵横,全诗如长江大河浩浩荡荡,奔流直下,而个中又弯曲盘旋,激溅飞泻,变态万状,令民气摇意骇,目眩心花。如第二段中,极写李、杜创作“施手时”情景,气势宏伟,境界阔大。溘然,笔锋急转:“惟此两役夫,家居率荒凉。”豪情壮气一变而为感喟苍凉,所谓“勒奔马于嘘吸之间”,非有极大神力者何能臻此!
下边第三段“我愿”数句,又再作迁移转变,由李、杜而写及自己,驰骋于碧海苍天之中,诗歌的内涵显得更为深厚。我们还把稳到,墨客并没有让江河横溢,一往不收,他力束狂澜,迫使彭湃的流水循着河道前泻。本诗在命题立意、构造布局、遣词造句上,处处可见到作者独具的匠心。如诗中三个段落,回环相扣,展转相生。
全诗寓纵横变革于规矩周遭之中,非有极深功力者何能臻此!
尤可把稳的是,诗中充满了探险入幽的奇思冥想。
第一段六句,纯为议论。自第二段始,运笔出神入化,切实其实令人眼花缭乱。“想当施手时,巨刃磨天扬。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用大禹凿山导河来形容李、杜下笔为文,这种匪夷所思的奇特的想象,决不是一样平常墨客所能有的。墨客写自己对李、杜的追慕是那样狂热:“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他长出了如云般的长翮大翼,乘风振奋,出,绝浮尘,探索李、杜艺术的精魂。追求的结果是“百怪入我肠”。此“百怪”可真名不虚说,既有“刺手拔鲸牙,举瓢酌天浆”,又有“腾身跨汗漫,不着织女襄”。下海上天,想象之神奇令人惊叹。而且墨客之奇思,或在天,或在地,或挟雷电,或跨天宇,雄阔壮丽。韩诗曰奇曰雄,通过此诗可见其风格特色。
墨客这种神奇的想象,每借助于夸年夜和比喻的艺术手腕,便是古人所盛称的“以想象出诙诡”。墨客这样写那些梦想诋毁李、杜的轻薄后生:“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设喻贴切,形象生新,后世提炼为针言,早已家喻户晓了。诗中万丈光焰,磨天巨刃,乾坤间的巨响,太山、长鲸等瑰玮奇丽的事物,都被用来设喻,使诗歌磅礴的气势和诡丽的境界得到充分的表现。
这首诗乃“论诗”之作。朱彝尊《批韩诗》说:
“议论诗,是又别一调,以苍老胜,他人无此胆。”
这所谓的“别调”,实在应是议论诗中的“正格”,那便是以形象为议论。在本诗中,作者通过丰富的想象和夸年夜、比喻等表现手腕,在塑造李白、杜甫及其诗歌的艺术形象的同时,也塑造出作者本人及其诗歌的艺术形象,生动地表达出墨客对诗歌的一些精到的见地,这正是此诗在思想上和艺术上值得器重的地方。
答张十一
韩愈
山净江空水见沙,
哀猿啼处两三家。
筼筜竞长纤纤笋,
踯躅闲开艳艳花。
未报恩波知去世所,
莫令炎瘴送生涯。
吟君诗罢看双鬓,
斗觉霜毛一半加。
韩愈诗鉴赏
韩愈生平中两次遭贬,《答张十一》是他第一次被贬到广东阳山后的第二年春天作的。张十一名署,德宗贞元十九年(803)与韩愈同为监察御史,一起被贬。张到郴州临武令任上曾有诗赠韩愈,诗云:
“九疑峰畔二江前,恋阙思乡日抵年。白简趋朝曾并命,苍梧左宦一联翩。鲛人远泛渔舟火,鵩鸟闲飞露里天。涣汗几时流率土,扁舟西下共归田。”韩愈写此诗作答。
诗的前半部分写景。“山净江空水见沙,哀猿啼处两三家”,勾画出阳山地区的全景。春山明净,春江空阔,还通报出一种人烟稀少的空寂。淡淡几笔,生动地摹写了荒僻冷落的景象。接下来是两组近景镜头,“筼筜竞长纤纤笋,踯躅闲开艳艳花。”筼筜是一种粗大的竹子。踯躅即羊踯躅,开红黄色的花,生在山谷间,仲春花发时,刺目耀眼如火,月余不歇。这一联,可以说是作者为前面一联的冷落景象又点缀了一些鲜艳、明快的色彩,增长了些许春天的生气。上句的“竞”字同下句的“闲”字,不但对仗工稳,而且真切生动。“竞”字把嫩笋争相繁殖的发达景象写活了;“闲”字则把羊踯躅随处开放、清闲得意的意态托写出来。这四句诗,先写远景,后写近景,层次分明。有淡墨涂抹的山和水,又有色彩艳丽的绿竹和红花,浓淡合适,形象突出。再加上哀猿的啼叫,真可谓诗情画意,交相照映。
这首诗中的景物,是与作者此时的处境与心情紧密相连的。它表示了这样两个特点,一是静、二是闲。静从空旷少人烟而生,作者从繁华喧华、人事骚动的京城一下子到了这僻远荒冷的山区,哀猿啼声处处有,人间茅舍两三家,这种静与作者仕途的冷遇相互浸染,使他倍感孤独和悲惨。这种闲,由他的处境遭遇而来,这里的统统都显得清闲超脱,没有羁绊,然而不免使人触景生情。身虽居闲地,心却一刻也没能摆脱朝廷的束缚,常常被“未报恩波”所烦扰,不能得闲,故而分外感慨。作者虽然写的是景,而实际上是在抒发自己内心深处的隐情,正如王夫之《唐诗评比》所说:“寄悲正在比兴处。”
诗的下半段叙事抒怀,“未报恩波知去世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前句的“未”字贯“报”与“知”,意谓天子的深恩我尚未报答,去世所也未可得知,但求不要在南方酷热的瘴气中虚度余生而已。这两句是全诗的关键,蕴含着墨客内心深处许多抵牾着的隐微之情;有无辜被贬的愤怨与悲愁,又有对自己从此消沉下去的担心;有自己被贬南荒回归无望的嗟叹,又有对未来建功立业的憧憬。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忧闷怨恨,只提到“去世所”、“炎瘴”,却比说出来更为深切。在这样的处境中,尚还想“未报恩波”,这表现出儒家“ 怨而不怒” 的精神。有了这一联的铺垫,下一联就随意马虎理解。“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斗”同“陡”,是顿时的意思。“斗觉”二字用得奇崛,把墨客的感情推向高潮。这一联写得委婉弯曲,墨客没有正面写自己如何忧闷,却说读了张署来诗后鬓发顿时白了一半,彷佛来诗是愁的缘故原由,这就把全诗惟一正面表现愁怨的地方粉饰住了。并且写愁不说愁,只说霜毛陡加,至于何以至此,尽在不言之中。诗意婉转,韵味醇厚。
墨客彷佛尽力想把他那种激愤的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但是又自觉不自觉地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使人感想熏染到那股被压抑着的感情的潜流,读来为之冲动,令人回味。
题木居士二首(其一)
韩愈
火透波穿不计春,
根如头面干如身。
有时题作木居士,
便有无穷求福人。
韩愈诗鉴赏
唐时耒阳(今属湖南)地方有“木居士”庙,贞元末韩愈途经时留题二诗,此为其一。诗是有感于当时的社会现实而发,非一样平常应景的题咏。诗中“木居士”与“求福人”不妨视为官场中两种人的名称。作者利用咏物寓言形式,在影射的人与物之间取其相似点,得到了丰富的笑剧效果。
汉代南方五岭间有所谓“枫人”的杂鬼。以枫树老而生瘿,形状类人,被巫师取作偶像,借施骗术。
“木居士”大约也是同一类木魅。它原来是山中一棵普通老朽的树木,曾遭“火透”(雷殛),又被“波穿”(雨打水淹),经磨历劫,伤痕累累,被扭曲得“根如头面干如身”这样一种扭曲的形状。前两句交代“木居士”以前的狼狈处境,揭其老底,后两句则写其意外的发迹,前后形成光鲜对照。幸乎不幸乎,世间的机遇每每带有有时性子。老树根干状似人形,本是久经大自然灾变的结果,然而却被迷信的人加以神化,供进神龛。昨天还是囚首丧面,不堪其苦,转眼变成堂堂皇皇的“木居士”,于无佛处称尊了。其名与实、尊荣的处境与虚朽的实质是何等不折衷。在讽刺艺术中,笑剧效果的取得,多着力于戳穿假、恶、丑的事物的表面征象与内在实质的极不折衷,换句话说,便是“把无代价的撕毁给人看”(鲁迅)。
这首诗中,墨客正是这样作的。因此,“木居士”的形象给人以风趣可笑的觉得,收到极好的讽刺效果。
可诗的妙处尚在末了一句,它摹画出这样一幅图景:
神座之上立着一截侥幸残余、冥顽不灵的朽木,神座下却喷鼻香烟环抱,匍伏着祈求保佑的善男信女。这种庄严的、郑重其事的场面与其荒诞的、风趣可笑的内容,再一次构成不折衷,构成笑剧冲突,使人忍俊不禁。这里挖苦讽刺的工具又不仅是“木居士”了。
“ 木居士” 固然可笑, 而“ 求福人” 更可笑亦复可悲。墨客是用两副笔墨来刻划两种形象的。在“木居士”是正面落墨,笔调嬉笑怒骂,尖酸刻薄。对“求福人”则著墨不多,但有点晴之效:他们急于求福,欲令智昏,错抱“佛”脚。“木居士”不靠他们的愚蠢尚且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反过来赐福于人呢?其“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论语·为政》)不是荒诞之至么?诗中对“木居士”的刻薄,句句都让人感到是对“求福人”的挖苦,是戳在“木居士”身上,羞在“求福人”脸上。该诗妙处,就在于捉住了“聋俗无知,谄祭非鬼”(《溪诗话》)的鄙俗与封建官场中某种范例征象之间的相似点,借端托喻,以咏物寓言办法,取得讽刺反攻的效果。
湘 中
韩愈
猿愁鱼踊水翻波,
自古流传是汨罗。
蘋藻满盘无处奠,
空闻渔父扣舷歌。
韩愈诗鉴赏
自从汉代贾谊被贬长沙写了《吊屈原赋》之后,以贾谊自喻、借凭吊屈原寄托失落意之感便成了诗歌中常见的手腕。韩愈此诗匠心独运,不写与屈贾惺惺相惜之苦,而是写英魂无处凭吊之情;不正面用典,而因此神秘空灵的意境烘染心头的迷惘惆怅,这就更深刻地表现了世无知音的寂寞凄凉。
贞元末年,翰愈官监察御史,因关中旱饥,上疏请免徭役赋税,遭谗被贬为连州阳山令。政治上突如其来的打击,在墨客心底激起了无法平息的狂澜,从而形成了《湘中》诗起调那种突兀动荡的气势:“猿愁鱼踊水翻波,自古流传是汨罗。”这两句语调拗折, 句法奇崛。若按常日章法,应首先点出汨罗江名,然后摹写江优势景,但这样写随意马虎流于一样平常写景,显得平淡无奇。现在墨客利用倒装句法,突出了江景:山猿愁啼,江鱼腾踊,湘波翻滚,一派神秘愁惨的气氛,以为墨客哀愤的心境写照。首句又连用“猿”、“鱼”、“踊”等双声字相间,以急匆匆的节奏感来渲染墨客激动不平的心声。以是,墨客虽然没有直抒目见汨罗江时所引起的无限感慨,却自有不尽之意溢于言外。
墨客来到汨罗江本是为凭吊屈原而一泄心中的忧郁,然而便是在这里也无法实现这齐心专心愿:江边到处飘浮着可供敬拜的绿蘋和水藻,可是屈原投江的遗迹已经荡然无存;当初贾谊尚能投书一哭,今日却连祭奠的地方都无从寻觅,唯有江上的渔父舷歌依然,遥遥可闻。相传屈原贬逐,披发行吟泽畔,形销骨立,遇一渔父相劝道:“全球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说罢,“鼓枻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如今屈子已逝,渔父犹在,今日之渔父虽非昔日之渔父,然而今日之墨客正如昔日之屈原,贤者遭黜,隐者得全,清浊醒醉,古今一理。因此那清闲的歌声彷佛永久在揶揄着一代代执着于改革政治、不肯与世与世浮沉的志士仁人。这里暗用楚辞《渔父》的典故,情景交融,浑成无痕,构成清空孤寂的境界,与前两句激切哀愁的气氛在比拟中达到高度的和谐,生动地表现出墨客面对茫茫江天痛惜若失落的神色,蕴藉地抒发了那种无端遭贬的悲愤和牢骚。
全诗寓激愤哀切之情和排奡跌宕之势于清空的意境和深长的韵味之中,成功地抒发了墨客的一腔愁绪,满腹忧怨。
春 雪
韩愈
新年都未有芳华,
仲春初惊见草芽。
白雪却嫌春色晚,
故穿庭树作飞花。
韩愈诗鉴赏
这首《春雪》,构思新巧,是韩愈小诗中的佼佼者。
“新年都未有芳华,仲春初惊见草芽。”新年即农历正月月朔,这天前后是立春,以是标志着春天的到来。新年都还没有芬芳的鲜花,就使得在漫漫寒冬中久盼春色的人们分外发急。一个“都”字,流露出这种迫切的心情。第二句“仲春初惊见草芽”,说仲春亦无花,但话是从侧面来说的,感情就不是纯粹的叹惜、遗憾。“惊”字最值玩味。它写出了墨客在发急的期待中终于见到“春色”的抽芽的惊喜神色。此外,“惊”字状出摆脱冬寒后新奇、惊异、欣喜的感想熏染。着一“初”字,含有春来过晚、花开太迟的遗憾、惋惜和不满的感情。韩愈在《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曾写道:“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墨客对“草芽”彷佛特殊多情,也便是由于他从草芽看到了春的吧。从章法上看,前句“未有芳华”,一抑;后句“初见草芽”,一扬,跌宕有致,波澜起伏。
三、四两句表面上是说有雪而无花,实际感情却是:人倒还能等待来迟的春色,从仲春的草芽中看到春天的身影,但白雪却等不住了,竟然纷纭扬扬,穿树飞花,自己装点出了一派春色。真正的春色(百花盛开)未来,固然不免令人感到有些遗憾,但这穿树飞花的春雪不也还是给人以春的气息吗!
墨客对春雪飞花紧张不是惆怅、遗憾,而是充满了欣喜。一个愿望着春天的墨客,如果自然界还没有春色,他就可以幻化出一片春色来。这便是三、四两句的妙处,它富有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可谓神来之笔。“却嫌”、“故穿”,把春雪刻画得多么美好而有灵性。诗的构思甚奇。早春时节,雪花飞舞,本来是造成“新年都未有芳华,仲春初惊见草芽”的缘故原由,可是,墨客偏说白雪是由于嫌春色来得太迟,才“故穿庭树”纷飞而来。这种翻由于果的写法,却增加了诗的意趣。
“作飞花”三字,翻静态为动态,把早春的冷落翻成仲春的繁盛热闹繁荣,一翻再翻,令读者目不暇接。
游太平公主山庄
韩愈
公主当年欲占春,
故将台榭压城闉。
欲知前面花多少,
直到南山不属人。
韩愈诗鉴赏
这首诗在艺术上的一个特点是善用微词,似直而曲,有案无断,耐人寻味。
太平公主是武则天之女,封建统治阶级中一个野心勃勃的女性。她的山庄位于唐时京兆万年县南,当年曾修不雅观池乐游原,以为盛集。先天二年(713),她企图掌握政权,行刺李隆基,事败后逃入终南山,后被赐去世。其“山庄”即由朝廷分赐予宁、申、岐、薛四王。作者所游之“太平公主山庄”,无疑已为故址。而诗题不明言“故址”,是颇有深意。
第一句写公主“当年”事。墨客游其故地而追怀其故事, 是很自然的。此句“欲占春”三字精警蕴藉。当年人间不平事弗成偻指算,有钱有势者可以霸占田地、房屋,乃至百姓妻女,然而谁能霸占春天呢?
“欲占春”自然不可思议,然而作者这样写却活生生地刻画出公主骄横贪婪、欲壑难填的本性。为了占尽春光,她于是大建别墅山庄,其豪华派头,竟使城阙为之逊色。第二句一个“压”字将山庄“台榭”的规模惊人、公主之势的炙手可热极尽陪衬。“故”字则表明其为所欲为。山庄别墅,乃权贵游乐之所,多植花木。因之,第三句即以问花作迁移转变。墨客不问山庄规模,而问“花多少”,从修辞角度看,可取得委婉之功效,而且问得自然,由于从诗题看,墨客既是在“游”山庄,他面对的正是山花烂漫的春天;同时“花”与首句“春”字略相映带。此句承上启下,又转而引出末句新意。一起看花花不尽,前面还有多少花?看啦,“ 直到南山不属人”!
“南山”即终南山,在京兆万年县南五十里,而乐游原在县南八里,于此可见公主山庄之广阔。偌大地方“不属人”,透出首句“ 占” 意。“直到”如斯,它表面是惊叹夸耀,无所臧否,骨子里却深寓褒贬。“不属人”与“ 占”字同样寓有贬意。然而最妙的奥秘尚不在这里。别忘了所有的统统均属“当年”事。山庄犹在,“前面”便是,但它属于谁?墨客没有说,不过早不属于公主了。过去“不属人”,现在却对人开放了。
山庄尚不能为公主独占,春天又岂可为之独占?究竟是“年年检点人间事,惟有东风不世情”呵。这铁一样平常的事实不是对“欲占春”者的极大嘲讽么?但诗写到“不属人”即止,让感慨见于诗外,使读者至今可以想见墨客当年面对山花时意味深长的笑影。
次潼关先寄张十二阁老使君
韩愈
荆山已去西岳来,
日出潼关四扇开。
刺史莫辞迎候远,
相公新破蔡州回。
韩愈诗鉴赏
这首诗写在淮西大捷后作者随军凯旋途中。当时唐军抵达潼关,即将向华州进发。作者以行军司马身分写成此诗,由快马递交华州刺史张贾,一则抒发胜利豪情,一则关照对方准备犒军。以是诗题“先寄”。
“十二”是张贾行第;张贾曾做属门下省的给事中。
当时中书、门下二省官员通称“阁老”:又因汉代尊称州刺史为“使君”,唐人沿用。此诗曾被称为韩愈“平生第一首快诗”(蒋抱玄),艺术上显著特色是一反绝句蕴藉婉曲之法,以劲笔写小诗,于短小篇幅见波澜壮阔,是唐绝句中富有个性的佳作。
头两句写凯旋大军抵达潼关的壮丽图景。“荆山”一名覆釜山,在今河南灵宝境内,与西岳相距二百余里。西岳在潼关西面,巍峨耸峙,俯瞰秦川,辽远无际;谛听黄河,波涛澎湃,景象非常壮阔。第一句从荆山写到西岳,仿佛凯旋大军在旋踵间便跨过了广阔的地域,开笔极有气概,为全诗定下了雄壮的基调。清人施补华说它简劲有力,足与杜甫“齐鲁青未了”的名句媲美,是并不过分的。比拟一下作者稍前所作的同一主题的《过襄城》第一句“郾城辞罢辞襄城”,它与“荆山”句句式相似处是都利用了“句中排”(“郾城—— 襄城”;“荆山—— 西岳”)重叠形式。然而“郾城”与“襄城”只是途经的两个地名而已;而“荆山”、“西岳”却带有感情色彩,在凯旋者心目中,雄伟的山峰,仿佛也为他们的劳苦功高所折服,争相奔来表示庆贺。拟人化的手腕显得生动有致。相形之下,“ 郾城” 一句就起得平平了。
在第二句里,作者捉住几个突出形象来描写迎师凯旋的壮丽情景,气候伟大。当时隆冬多雪,已显得“冬日可爱”。“日出”被采入诗中和详细历史内容相结合,形象的意蕴便更为深厚了。太阳东升,冰雪溶解,象征着藩镇盘据局势一时旋转,“元和复兴”由此实现。“潼关”古塞,在明丽的阳光下抖擞了光彩,此刻四扇大开,由“狭窄不容车”的险隘一变而为庄严宏伟的“凯旋门”。虽未直接写人,壮不雅观的图景却蕴含在字里行间,给读者留下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军旗猎猎,鼓角齐鸣,浩浩荡荡的大军抵达潼关;地方官吏远出关门相欢迎;百姓箪食壶浆,载欣载奔,夹道慰劳王师..“写歌舞入关,不着一字,尽于言外传之,所以为妙”(程学恂《韩诗臆说》)。
关于潼关城门是“四扇”还是两扇,清代诗评家曾有辩论,实在诗歌不比地理志,是不必拘泥于实际的。
试把“四扇”改为“两扇”,那就怎么读也不足味了。更加言之, 气候、境界全出。以是,单从艺术处理角度讲,这样写也有必要。何况出奇制胜,本来便是韩诗的特色呢。
诗的后两句换用第二人称语气,以抒怀笔调关照华州刺史张贾准备犒军。潼关离华州尚有一百二十里地,故说“远”。远迎凯旋的将士,本应不辞劳苦。
不过这话得由出迎一方道来,才近乎人情之常。而这里“莫辞迎侯远”,却是接管欢迎一方的语气,完备抛开客气常套,却更能表达得意自满的情态、主人翁的襟怀,故显得极为合理合情。《过襄城》中相应有一句“家山不用远来迎”,虽辞不同而意近。然前者语涉诙谐,轻松风趣,相符喜庆环境中的实际情形,读来倍觉有味。而后者拘于常理,反而难把这样的意境表达充分。
第四句“相公”指平淮大军实际统帅—— 宰相裴度,淮西大捷与他运筹帷幄之功分不开。“蔡州”原是淮西强藩吴元济巢穴。元和十二年十月,唐将李愬雪夜攻破蔡州,生擒吴元济。这是平淮关键战役,以是诗中以“破蔡州”借代淮西大捷。“新”一作“ 亲”,但“新”字尤妙,它不但包含“亲”意在内,而且表示决斗刚刚结束。当时朝廷上“一时重叠赏元功”,而人们“自趁新年贺太平”那是胜利、自满气氛到达高潮的时候。诗中对裴度由衷的赞颂,反响了作者对统一战役的态度。以直赋作结,将全诗一语收拢,山峰为何奔忙,阳光为何高照,潼关为何大开,刺史远出迎候何人,这里有了总的答复,成为全诗点眼结穴之所在。前三句中均未直接写凯旋的人,在此句予以直点。这种手腕,好比传统剧中主要人物的亮相,给人以十分深刻的印象。
综不雅观全诗,一、二句一起写去,三句直呼,四句直点,可称是用劲笔,抒豪情。由于它刚直中有开合,有顿宕,刚中见韧,直而不平,“卷波澜入小诗”(查慎行),饶有韵味。一首政治抒怀诗,采取犒军关照的办法写出,抒发了作者的政治激情,非一样平常应酬之作所能及。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韩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故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诗鉴赏
韩愈生平,以辟佛为己任,晚年上《论佛骨表》,力谏宪宗“迎佛骨入大内”,触犯“人主之怒”,差点被定为去世罪,经裴度等人说情,才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
潮州在今广东东部,距当时京师长安确有八千里之遥,那路途的困顿是不言而喻的。当韩愈到达离京师不远的蓝田县时,他的侄孙韩湘,赶来同行。韩愈此时,悲歌当哭,挥笔写下了这首名篇。
首联直抒自己开罪被贬的缘故原由。他很有气概地说,这个“罪”是自己主动招来的。就因那“一封书”之罪,所得的命运是“朝奏”而“夕贬”。且一贬便是八千里。但是既本着“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论佛骨表》)的精神,则虽遭获重办亦无怨悔。
三、四句直书“除弊事”,认为自己是精确的,申述了自己忠而开罪和非罪远谪的愤慨,富有胆识。
只管招来一场弥天算夜祸,他还是“肯将衰朽惜残年”,且老而弥坚,使人如见到他的刚直不阿之态。
五、六句就景抒怀,情悲且壮。韩愈在一首哭女之作中写道:“以罪贬潮州刺史,乘驿履新;其后家亦谴逐,小女道去世,殡之层峰驿旁山下。”可知他当日仓猝先行,告别妻儿时的心情如何。韩愈为上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家何在”三字中,有他的血泪和愤怒。
此两句一回顾,一前瞻。“秦岭”指终南山。云横而不见家,亦不见长安:“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李白诗),何况天子更在“九重”之上,岂能体恤下情?他此时不独系念家人,更多的是伤怀国事。“马不前”用古乐府:“驱马涉阴山,山高马不前”意。他立马蓝关,大雪寒天,遐想到前路的艰险。“马不前”三字,露出英雄失落路之悲。
结语沉痛而端庄。《左传·僖公三十二年》记老臣蹇叔哭师时有:“必去世是间,余收尔骨焉”之语,韩愈用其意,向侄孙从容交代后事,语意紧承第四句,进一步吐露了凄楚难言的激愤之情。
从思想上看,此诗与《论佛骨表》,一诗一文,可称双璧,很能表现韩愈思想中进步的一壁。
就艺术上看,这首诗是韩诗七律中佳作。其特点诚如何焯所评“沉郁抑扬”,风格近似杜甫。沉郁指其风格的沉雄,感情的深厚烦闷,而抑扬是指其手腕的高妙:笔势纵横,开合动荡。如“朝奏”、“夕贬”、“九重天”、“路八千”等,比拟光鲜,高度概括。一上来就有居高临下之势。三、四句用“流水对”,十四字形成一整体,牢牢承接上文,令人有浑然天成之感。五、六句跳开一笔,写景抒怀,“云横雪拥”,境界雄阔。“横”状广度,“拥”状高度,二字皆下得极有力。故全诗大气磅礴,卷洪波巨澜于方寸,能产生撼动人心的力量。
虽追步杜甫,但能变革而自成面孔,表现出韩愈以文为诗的特点。律诗有谨严的格律上的哀求,而此诗仍能以“文章之法”行之,而且用得较好。好在虽有“文”的特点,如表现在直叙的方法上,虚词的利用上(“欲为”、“肯将”之类)等;同时亦有诗歌的特点,表现在形象的塑造上(特殊是五、六一联,于苍凉的景致中有墨客自我的形象)和沉挚深厚的感情的抒发上。全诗叙事、写景、抒怀熔为一炉,诗味浓郁,诗意醇厚。
听颖师弹琴
韩愈
昵昵儿女语,
恩怨相尔汝。
划然变轩昂,
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
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
忽见孤凤凰。
跻攀分寸不可上,
失落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
未省听丝篁。
自闻颖师弹,
起坐在一旁。
推手遽止之,
湿衣泪滂滂。
颖乎尔诚能,
无以冰炭置我肠。
韩愈诗鉴赏
颖师是来自天竺的僧人,于唐宪宗元和年间在长安,以弹琴著名。李贺也写过一首《听颖师弹琴歌》称颂过他。韩愈这首诗,大约作于元和十、十一年(815、816)间。
这是一首描写音乐形象的名作。全诗可分为两大段。
前十句为第一大段,描写颖师所弹奏的幽美琴声。
开始的时候,琴声显得柔柔细碎,腔调缠绵宛转,好象一对青年男女谈情说爱似的,他们在切切密语,卿卿我我地谈着、笑着、倾诉着。“相尔汝”,尔、汝皆第二人称,都是你的意思,这样相互当呼,表示很亲密。杜甫《醉时歌》:“忘形到尔汝”。这两句对琴声十分的描写形象、生动,使人不仅听到了“昵昵尔汝”之声,而且也仿佛看到了一对青年男女亲密的景况,把人们引入到琴声的意境中去。
可是正当人们听得入迷的时候,腔调陡然一变:
“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霎光阴,琴声变得冲动大方高亢,好象勇士们年夜方赴敌,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进了沙场,气势磅礴,威武雄壮,这又把人们带进了一个完备不同的境界中去。
一下子,却又是:“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达随飞扬”,声音又转成了舒缓、悠扬,好象那白云悠然于碧空,也象那柳絮随风颠狂、飘荡,使人也为之神游四方。
正当人们悠游四方的时候,却又“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这时琴声变成了百鸟繁盛热闹繁荣,猛然间彷佛有一只崇高的凤凰引颈长鸣,鸣声谐和、清亮。
继而,琴声又变高了,而且越弹越高,“跻攀分寸不可上”,如同一个登山的健儿,在峭壁绝壁上一层一层地往陡险的高峰攀登,在靠近最高峰顶的时候, 已是“ 畏途巉岩不可攀”, 再上一分一寸都不可能了。情景真是触目惊心。正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候,忽然,又腔调低伏,“失落势一落千丈强”,好象那个在高峰上困难攀登的健儿,一失落手,直落下万丈深渊..
这一大段,通过生动贴切的比喻,描写了颖师弹奏的琴声变幻莫测,把琴声的阴阳刚柔、高低起伏、腾挪迁移转变,充分地以形象化的措辞摹拟出来,使人完备沉醉在丰富幽美的琴声中。
后八句为第二大段,写听琴的感想熏染。
这一大段是说:自己虽然不懂音乐,可是听了颖师的弹奏,一贯坐立不安,眼泪湿透了衣裳。不禁急忙止住颖师,请他不要再连续弹下去了。“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这便是说:你的弹奏本领太高强了,直使我的心时而如火热,时而又如冰寒。我的感情剧烈颠簸得再也禁受不住了。乐曲还没有演奏完,诗歌却告结束。真是飘然而来,又戛然而止。
这一大段既解释了墨客感想熏染之深,同时也衬托出了颖师弹奏的高明。
这首诗先用持续串贴切、生动的比喻,描写音乐形象,把人带入美妙的琴声中,然后才点出这是颖师所弹奏的琴曲,并以自己感想熏染之深,加以惊叹。这是一种倒点题法,在这里利用这种写法,更能增强传染读者的效果。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韩愈诗鉴赏
这是一首描写和赞颂早春美景的七言绝句。首句点出早春小雨,以“润如酥”来形容它的细滑润泽,准确地捕捉到了它的特点。造句清新幽美。与杜甫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二句紧承首句,写草沾雨后的景致。以远看似青,近看却无,描绘出了早春小草沾雨后的朦胧景象。可与王维的“青霭入看无”、“山色有无中”相媲美。三、四两句对早春景致大加赞颂:“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两句意思是说:早春的小雨和草色是一年春光中最美的东西,远远超过了烟柳满城的衰落的晚东风景。
写春景的诗,在唐诗中,多取妖冶的晚春,这首诗却取早春咏叹,认为早春比晚东风景良好,别出新意。
这首小诗,墨客只利用简朴的笔墨,就常见的“小雨”和“草色”,描述出了早春的独特景致。刻画细腻,造句幽美,构思新颖,给人一种早春时节湿润、舒适和清新之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