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和白居易是好朋友,他们都是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
他的文学主见与白居易附近,提倡杜甫“即事名篇,无复倚傍”的精神,推动了新乐府运动的发展。
他写过一些《乐府古题》和《新题乐府》,借用乐府的文体,自出新意,借以“讽当时之事,以贻后代之人”。
他还写过不少古诗和律诗,个中也有讽刺现实的,称作“古讽”、“律讽”。
此外,他也还写过不少古今体艳诗和悼亡诗,言浅情深,在艺术上有较高的造诣。
他的诗在当时与白居易齐名,世称“元白”。

元稹的诗歌在一定程度上反响了民生疾苦,戳穿了上层统治阶级的荒淫、腐烂,但深度、广度都不及白居易。
诗的风格与白居易附近,都有语浅情深的特点。

春 晓

元稹

唐代诗人元稹诗歌名篇赏析合集

半欲天明半未明,

醉闻花气睡闻莺,

猧儿撼起钟声动,

二十年前晓寺情。

元稹诗鉴赏

这是一首怀念往昔情人的七言绝句。

一个春日的拂晓,天色朦胧,将明未明,作者在醉乡中闻着花气和黄莺的叫声,心情安闲宁静,忽然一只小狗跳过,碰撞起钟声,于是勾起了他二十年前在寺庙里的一段回顾。

这二十年前的情事是若何的呢?诗里没有明说,但我们从墨客所写的一篇小说中却略知大概。

如大家所知,墨客曾写过一篇著名的传奇小说《会真记》,写的是张生和崔莺莺恋爱的故事。
崔莺莺是一个俏丽、温顺、多情的女子,张生很爱她,但终于因她出身卑微,不利于自己图取功名富贵,而将她抛弃了。
实在,这也便是墨客的一篇自传性的小说,而《春晓》一诗便是这篇小说的张本,张生便是墨客自己。

墨客抛弃原来的恋人后,不久就其余和一位名门王谢的小姐韦丛结了婚。
可见他是一个负心汉。
但另一方面,他对原来的恋人又念念不忘,很怀念她,对自己的薄幸,深感腼腆。
“二十年前晓寺情”,在往事的回顾中,他的心情又不安起来了。

这首诗写得是婉曲回环。
首句连用两个“半”字,描写春天拂晓时若明未明的朦胧景致;第二句以“醉闻花气睡闻莺”,极写环境的幽美、宁静,以暗衬作者此时心情的安闲舒适;第三句“猧儿撼起钟声动”

作一迁移转变,顿生波澜,勾起了墨客二十年前往事的回顾,这句转得极妙,诗中的波澜起伏全是句中那只小狗撼起的钟声所引起的。
一首仅四句的短诗,能写得如此波澜起伏,足见墨客的艺术功力。

元稹很善于写古今体艳诗,他的这类诗语浅情深,很能吸引人。
《春晓》一诗,尤引人瞩目。
科学院编写的《中国文学史》还特殊指出:“这诗是《会真记》的张本,值得在文学史上着重提出的。

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元稹

残灯无焰影幢幢,

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

元稹诗鉴赏

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八月,墨客的好友白居易因宰相武元衡在京城被人刺杀,上疏极请追捕凶手,查清这一事宜,陈词激切,得罪权贵,被贬为江州司马。
当时墨客被贬通州,正卧病在床,听到这一,心情非常难过,急速抱病写下了这首诗远寄江州。

起句即事写景:“残灯无焰影幢幢”,夜深了,灯残油尽,只剩下阴暗的灯影在摇荡。
接着二、三两句叙事、抒怀。
“此夕闻君谪九江”,在这样悲惨暗淡的深夜,忽然听到好友被谪九江的,不禁“垂死病中惊坐起”,“惊坐起”三字,把的惊人和闻者的震荡以及当时难熬痛苦的心情,都强烈地表达了出来。
末句以景结情,“暗风吹雨入寒窗”。
夜已很深,墨客惊坐床上,只听见风雨扑窗的声音。
悲惨的景致与悲惨的心境融恰为一,情调悲怆。

这首诗用简练生动的措辞,通过“残灯无焰”、“影幢幢”、“暗风吹雨”等一系列的悲惨景象的描写和气氛的陪衬,充分表现了墨客对好友被贬的哀伤不平和凄苦的心情。
白居易在江州读诗后,深受冲动。

后来在《与元微之书》中说:“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
至今每吟,犹恻恻耳。

清沈德潜说此诗“过作苦语而失落者”(《说诗眸语》),这样说恐怕是不当的。
作者与白居易相交至密,交情极深。
二人同受权贵打击,被迫离京,左迁外郡,心境都很悲惨,发而为诗,措辞悲苦,自是朴拙感情的流露,这是很自然的。
这一类诗,在二人诗集中还有很多。

《唐才子传》说:“微之(元稹)与白乐天最密,虽骨肉未至,爱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毋逾二公者。
”由此可见,两人的感情深厚,而彼此酬答的诗作亦充满挚情。

遣悲怀

元稹

谢公最小偏怜女,

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

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

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

与君营奠复营斋。

元稹诗鉴赏

元稹的元配妻子韦丛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于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和元稹结婚,当时她二十岁,元稹二十五岁。
婚后生活比较穷苦,但韦丛很贤惠,毫无怨言,夫妻感情很好。
过了七年,元稹任监察御史时,韦丛就病去世了,年仅二十七岁。
元稹悲痛万分,写了不少悼亡诗,个中最有名的是《遣悲怀三首》,这里选的是第一首。

诗的开头两句先概写韦丛的崇高身份和婚后的穷苦生活。
“谢公最小偏怜女”,“谢公”,本指东晋宰相谢安,这里借指韦夏卿。
韦夏卿官至太子少保,去世后追赠为左仆射(yè夜),即宰相。
偏怜女,谢安最喜好他的侄女谢道韫,这里用谢道韫代指韦丛。

这句解释韦丛出身崇高,是一个宰相之家的最得宠爱的最小的娇女。
“自嫁黔娄百事乖”,“黔娄”,是春秋时齐国的一个有志节的贫士,这里墨客用来自比。

墨客与韦丛结婚的时候,初入仕途,官职是秘书省校书郎,是一个小官,俸钱很少,生活穷苦。
这句是墨客叹惜妻子命运不好,嫁给自己这样一个寒士为妻,过着穷苦的生活,百事都不遂心。

下面四句,详细描述婚后的困顿生活。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这两句是互文见义,意思是说:可怜她征采自己的衣物,卖掉自己的金钗,来为丈夫添衣买酒。
一个“顾”字,真切地表现了妻子对丈夫的关心和谅解,一个“泥”

字,生动地表现了丈夫对妻子的留恋和纠缠,二字极富情味。
这两句诗写出了一对青年夫妻在穷苦生活中的亲密无间的真情。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这两句意思是说,妻子生前,日子过得很苦,她也曾拿野菜当饭,靠古槐落叶添薪,但她对这样的苦日子,不仅毫无怨言,反而苦中有乐,从中体味出甜来。
这对韦丛这样的大家闺秀来说,尤为名贵。
我们从她守苦安贫的背后,可以看出他们夫妻相亲附近的亲密生活和朴拙深厚的感情。

以上六句,是写妻子生前的情景。
墨客用如话家常的浅近朴素的措辞把妻子在穷苦生活中的音容笑脸生动地描述了出来,非常真切动人,使人从中看到了一位贤淑的女性。

墨客在《祭亡妻韦氏文》中说:“(夫人)逮归于我,始知贫贱。
食亦不饱,衣亦不温。
然而不悔于色,不戚于言。
..置生涯于获落,夫人以我为适道。

捐昼夜于朋宴,夫人以我为狎贤。
”这段阐述,可以作为以上六句的注脚。
诗的结尾两句,转回到现实,写墨客今日的富贵和报答亡妻之情。

“今日俸钱过十万”,韦丛去世后不久,作者仕途得意,提升很快,高官厚禄,既富且贵,与妻子生前的“野蔬充膳”,“落叶添薪”的穷苦生活,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墨客抚今追昔,由今日的富贵,更加轸慕昔日同心共命的贤德妻子,叹怜她在度过一段贫苦的日子后,就离开了人间,未能共享今日的富贵,心中万分悲惨。
用什么来告慰亡妻之灵呢?“与君营奠复营斋”,用设斋祭奠来表示自己的吊唁和报答吧!

语朴情真,淡淡怆然。
在“遣悲怀”的第三首中,作者更有这样两句:

唯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未展眉。

这就比“营奠复营斋”更进了一步。

这首悼亡诗,措辞浅近、朴实,不夸年夜,不矫饰,如话家常般地表达了墨客对妻子的深情厚意,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古人悼亡诗中的精品。
清人孙洙说:“古诗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
勿以浅近忽之。
”此评极是。

六年春遣怀八首(其二)

元稹

检得旧书三四纸,

高低阔狭粗成行。

自言并食平凡事,

惟念山深驿路长。

元稹诗鉴赏

元和四年(809)七月,元稹的原配妻子韦丛去世,去世时年仅二十七岁。
韦丛去世后,墨客陆续写了许多情真意切的悼亡诗。
《六年春遣怀》是他在元和六年春写的一组悼亡诗,原作八首,这是个中的第二首。

头两句说,一天在清理旧物时,寻检出了妻子生前寄给自己的几页信纸。
信上的字写得高高低低,参差不齐,行距也时阔时狭,不大平均,只能勉强成行罢了。
但这字迹行款,对付墨客来说,却是熟习而亲切的。
睹物思人,自然会唤起墨客对往昔共同生活的深情追忆,浮现出亡妻朴质淳厚的面影。
这两句如实描写,不加润色,却正见出亲切之情,感悲之意。

三、四两句叙说“旧书”的内容。
信中说,由于生活困难,常常不免要过“并食”而炊的日子(两天只吃一天的粮食),不过,这种清苦的生活自己已经由惯了,倒也视同平凡,不以为有什么。
自己心里深深系念的倒是你这个出外远行的人,耽心你在深山驿路上奔波劳累,饮食不调,不要累坏了身体。
信的内容自然远不止这些,但墨客转述的这几句话无疑是最使他感怆欷歔,难以为怀的。
那旧书上自言“并食”而炊,又怕丈夫为她的清苦生活而耽心、不安,以是轻描淡写地说这不过是“平凡事”。
话虽说得很平淡、随便,却既展现出她那种“野蔬充膳甘长藿”的贤淑品性,又传出她的细心谅解。
自己“并食”仿佛不值一提,而远行于深山驿路的丈夫才是真正让人牵挂的。

真正深厚的爱,每每是这样朴质而无私的。
墨客写这组诗的时候,正是他因得罪宦官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特殊须要得到精神支持之际,偶检旧书,重温亡妻在往昔困难生活中所给予他的关怀谅解,想到当前孤单无援的处境,能不百感交集,黯然神伤吗?

悼亡诗是一种主情的诗歌文体,完备靠深厚的感情打动人。
这首题为“遣怀”的悼亡诗,却通篇没有一字直接抒写吊唁亡妻的情怀。
它全用叙事,而且这天常生活里一件很平常眇小的事:翻检到亡妻生前写给自己的几页信纸,看到信上写的一些关于家常起居的话。
事情阐述完了,诗也就收住尾,没有任何抒发感慨的话。
但读者却从这貌似客不雅观平淡的阐述中感想熏染到墨客对亡妻那种不能自已的深情。
关键缘故原由就在于:

墨客所叙写的事虽平凡零散,却相称范例地表现了韦丛的性情品质,反响了他们夫妇之间相濡以沫的关系,情含事中,自然无须另置一词了。

元稹的诗夷易浅切,这在其他题材的诗歌中,艺术上每每利弊得失落参半。
但就这首诗而论,这种夷易浅切的风格倒是和诗所表达的内容、感情完备契合的。

悼亡诗在感情的朴拙这一点上,比任何诗歌都哀求得更严格,可以说容不得半点虚假。
而华美雕琢每每是会伤真的,朴质夷易倒是表达真情实感的好形式。
特殊是当朴质夷易和深厚的感情结合起来时,这样的诗实际上已经是深入浅出的统一了。
鲁迅所说的白描“窍门”—— “有真意,去粉饰,少造作,勿虚假”,彷佛特殊适用于悼亡诗。

六年春遣怀八首(其五)

元稹

伴客销愁永日饮,

有时乘兴便醺醺。

怪来醒后旁人泣,

醉里时时错问君!

元稹诗鉴赏

元稹对亡妻韦丛有着诚挚执着的爱恋,这首“伴客销愁”,深情绸缪,读来沉痛动听。

起句叙写墨客在丧妻之痛中意绪消沉,整天借酒浇愁的情态。
伴客销愁,表面上是陪客人,实际上是好心的客人为了替他排解浓愁而故意拉他作伴饮酒。

再说,既是“伴客”,总不好在客人面前表露儿女之情,免不了要虚与委蛇,强颜欢笑。
如此销愁,哪能不愁浓如酒呢?在这永日无聊的对饮中,他喝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泪。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透出了心底的凄苦。

第二句妙在“有时乘兴”四字。
这个“兴”,不能大略地当作“高兴”的“兴”,而是沉郁的乐章中一个有时冲动大方的音符,是感情的溘然跳动。
酒宴之上,客人费尽心机开导他,而墨客一时悲从中来,倾杯痛饮,甚至醺然大醉。
可见,这个“兴”字,溶进了客人良苦的存心,墨客伤心的泪水。
“有时”者,言其“醺醺”大醉的次数并不多,足证上句“永日饮”实在喝得很少,不过是借酒浇愁而意不在酒,乃至是“未饮先如醉”,正见伤心人别有怀抱。

结尾两句,真是字字泣血,读诗至此,有情人能不掩卷一哭!
醉后吐真言,这是常情;醒来但见旁人抽咽,感到奇怪。
一问才知道,原来自己在醉中忘却爱妻已逝,口口声声呼唤妻子哩!
凄惶之态,凄苦之情,动人心魄。

绝句贵深曲。
此诗有深曲者七:吊唁逝者,堕泪的该当是墨客自己;现在偏偏不写自己伤心落泪,只写旁人感泣,从旁人感泣中见出自己伤心,此其深曲者一。
以醉里暂时忘怀丧妻之痛,写出永久无法忘怀的哀思,此其深曲者二。
怀念亡妻的话,一句不写,只从醉话着笔;且醉话也不写,只以“错问”二字出之,此其深曲者三。
醉里寻伊,正见“觉来无处追寻”

的无限空虚索寞,此其深曲者四。
乘兴倾杯,却引来一片抽泣,妙用反衬手腕取得强烈动听的效果,此其深曲者五。
“时时错问君”,再现了过去夫妻形影相随、墨客一刻也离不了这位爱妻的情景,往昔“泥他沽酒拔金钗”(《遣悲怀》)的场面,如在面前,此其深曲者六。
醉后潦倒的样子,醒来惊愕的情态,不着一字而模糊可见,此其深曲者七。
一首小诗,如此弯曲有致,委婉动人,至难堪得。

西归绝句(十二首之二)

元稹

五年江上损容颜,

今日东风到武关。

两纸京书临水读,

小桃花树满商山。

元稹诗鉴赏

这首诗作于元和十年(815)元稹自唐州(今河南省唐河县)奉召返京途中。
诗题下原注:“得复言、乐天书。
”诗中抒发的便是归途收到朋侪书信的愉快欣悦之情。

诗的首句“五年”忆昔日之愁。
墨客本在帝都长安任监察御史,由于得罪权贵,元和五年(810)被贬为职位卑微的江陵府(府治在今湖北江陵)士曹参军。
人间间的屈辱浮沉感,长江边上的风雨飘摇,使他身心交瘁,不由得发出“五年江上损容颜”的慨。

次句“东风”露今日之喜。
墨客奉召还京,沿唐河,浮汉水,越武关(在今陕西省商县东),溯丹河,水陆兼程,韶光正是春天,更觉大喜过望,心情惬意。

“今日东风到武关”,正是于叙事中衬出墨客此时兴奋的心情。

一、二两句,直叙其事,遣词造境平而无奇。
然而,三句“临水”一转,顿起诗情;四句“小桃”一结,富有画意。
原来,墨客欲以巧胜人,故意先出常语,而把重心用在结尾两句上,终使诗的后半部分佳境更筹。

奉召西归,是一喜;途中又接到李复言、白居易寄自长安的书信,更是一喜。
君恩交情,涌上心头,这就加添了“两纸京书”的感情容量。
“临水”二字一点,全诗皆活,意境毕呈:清清流水,照见了墨客此时欣喜的神采;粼粼波光,映出了墨客此刻欢快的心情。
诗中不着一字,而墨客捧读音书时盼归思友的那种迫切、愉快、激动、喜悦的景况,跃然纸上。
试想:如果把“临水读”,换成“舱内读”或灯畔读,那诗中的气韵、意境就完备不一样了。

结句又偏不进一步从正面写喜悦之情,却一下子跳到商山(今陕西省商县东)小桃花树上,以景语收住全篇。
墨客临水读罢朋侪书信,猛一抬眼,忽见岸上嫣红一片,惊喜中不禁吟唱:“小桃花树满商山”!

这桃花,开满山上,也开在墨客内心。
至此,全诗戛然而止,画面上只留下一片花光水色。
不言人的心情如何,只用彩笔点染商山妍丽春色,而人的愉快之情已流露无遗。

这首诗以叙事抒怀,以写景结情,别有一种独特的风致和情韵。
临水读,见桃花,是墨客这次春江舟行中实有之事,并非故意造境设色。
然而,墨客选取这两个景致,恰到好处地表达了特定场合下的特有心情。
诗句清而不淡,秀而不媚,柔和隽永,色调和谐,成功地显示了这首绝句所特有的一种清丽之美。

得乐天书

元稹

远信入门先有泪,

妻惊女哭问何如。

平凡不省曾如此,

应是江州司马书!

元稹诗鉴赏

元稹于唐宪宗元和十年(815)三月贬谪通州(州治在今四川达县)。
当年八月,他的石友白居易也从长安贬斥江州(今江西九江)。
相同的命运肥两颗心连得更紧。
元稹的谪居生涯非常凄楚。
他于闰六月到达通州后,就害了一场疟疾,差一点病去世。
瘴乡独处,意绪低沉,千里之外,唯有好友白居易与他互通音问。
他后来写的长诗《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的媒介中,追述了通州期间与白居易的唱唱。
序文末了说:“通之人莫可与言诗者,唯妻淑在旁知状。
”所谓“ 知状”,指知道他与白氏诗信来回,相互干切的环境。
这段话,对我们理解这首诗,很有帮助。

这是一首构思奇异的小诗。
题目是《得乐天书》,按说,内容当然离不开信中所言及读信所感。
但诗里所描述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接信时一家人凄凄惶惶的场面。
诗的第一句“远信入门先有泪”,是说,墨客收到乐天的江州来信,读完后泪流满面。
第二句笔锋一转,从妻女的反应上着笔:“妻惊女哭问何如。

墨客手拿远信,流着泪走回闺阁,引起了妻儿们的惊惑:接到了谁的来信,引起他如此伤心?这封信究竟带来了什么噩耗?妻女由于困惑,发而为“惊”、为“哭”、为“问”。
可她们问来问去,并没有问出个结果。
由于,墨客这时已经伤心得不能说话了。
于是,她们只好窃窃密语,推知起来:自从来到通州,从没见什么事使他如此激动,也从未见谁的一封来信会引得他如此伤叹。
够得上他如此关心的人只有一个—— 白乐天!
今儿这封信,八成是江州司马白乐天寄来。

元稹这首小诗,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写出了场面、情节,却不直接抒怀。
他在四行诗里,画出了“妻惊女哭”的场面,描述了“问何如”的人物对话,刻画出了“平凡不省曾如此”的生理活动,而墨客万端感叹,却只表达在“先有泪”三字中,此外再不多说。

全诗以素描塑造形象,从形象中见深情,句句是常语,却句句是奇语。
刘熙载《艺概》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
喷鼻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
”实在,用常得奇者,岂止白喷鼻香山为然,喷鼻香山的好友元微之,早就超越这道“重关”了。

酬乐天频梦微之

元稹

山水万重书断绝,

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

惟梦闲人不梦君!

元稹诗鉴赏

这是一首和诗,写于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

这时,元稹贬通州,白居易贬至江州,两地迢迢数千里,通信十分困难。
因此,诗一开始就说“山水万重书断绝”。
现在,好不容易收到白居易寄来的一首诗,诗中见告元稹,昨晚上又梦见了他。
老友感情这样深诚,使他深深冲动。
诗的第二句乃说:“念君怜我梦相闻。
”元稹在通州害过一场严重的疟疾,病后一贯身体糟糕,影象衰退。
但“我今因病”的“病”字还包含了精神上的深深苦闷,包含了无限悲惨悲哀之情。
四句紧承三句说:由于我心猿意马,不能自主,梦见的净是些不相关的人,偏偏没梦见你。
与白居易寄来的诗比较,这一结句翻出新意。

白诗是这样四句:“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白诗不直说自己苦思成梦,却反以元稹为念,问他何事忆我,致使我昨夜梦君,这表现了对元稹处境的无限关怀。
诗从对面着墨,构思风雅,感情诚挚。

“梦”是一往情深的精神境界。
白居易和元稹两个人都写了梦,但写法截然不同。
白诗用记梦以抒念旧之情,元诗一反其意,以未曾入梦写凄楚心境。
白诗用入梦写苦思,是事所常有,写人之常情;元诗用不能入梦写心境,是事所罕见,写人之至情。

做梦包含了希望与绝望之间极深厚、极痛楚的感情。
元稹更推进一层,把不能入梦的缘故原由作了近乎离奇的阐明:我本来可以掌握自己的梦,和你梦里相逢,过去也曾多次梦见过你。
但此刻,我的身心已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以是“惟梦闲人不梦君”。
这就把凄苦的心境写得入骨三分,深切动人。
再说,元稹这首诗是次韵和诗,在韵脚受限定的情形下,别出心裁,更是难得。

重赠乐天

元稹

休遣玲珑唱我诗,

我诗多是别君词。

明朝又向江头别,

月落潮平是去时。

元稹诗鉴赏

陆时雍《诗镜总论》说:“凡情无奇而自佳者,景不丽而自妙者,韵使之然也。
”的确,有些抒怀诗,看起来情景平常,手腕也似无过人处,但读后令人回肠荡气,耐久不忘。
其艺术魅力紧张来自回旋往来来往的音乐节奏,及由此产生的“韵”或韵味。

《重赠乐天》便是这样的一首抒怀诗。
它是元稹在与白居易一次别后相逢又将分离时的赠别之作。
先当有诗赠别,以是此诗题为“重赠”。

首句提到唱诗,便把读者引入离筵的环境之中。

原诗题下自注:“乐人商玲珑(中唐有名歌唱家)能歌,歌予数十诗”,以是此句用“休遣玲珑唱我诗”

作呼告起,发轫奇兀。
唐代七绝重风调,常以否定、疑问等语势作波澜,如“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適)、“休唱贞元供奉曲,当时朝士已无多”(刘禹锡),这类呼告语气随意马虎酿造动人的风采。

不过一样平常只用于三、四句。
此句以“休遣”如斯发轫,来源喝起,颇有先声夺人之感。

好友难得相逢,分离之际同饮几杯美酒,听名歌手演唱几支歌曲,本是很愉快的事,何以要说“休唱”呢?次句就象是补充阐明。
原来筵上唱离歌,本已添人别恨,何况商玲珑演唱的大多是作者与对面的朋侪向来赠别之词,那不免令他从面前情景回顾到昔日情景,百感交集,呼告的第二人称语气,以及“君”字与“我”字同现句中,给人以亲密无间的觉得。
上句以“我诗”结,此句以“我诗”起,就使得全诗起虽突兀而承接从容,音情有一弛一张之妙。
句中点出“多”“别”,已暗逗后文的“又”“别”。

三句从面前想象“明朝”,“又”字上承“多”字,以“别”字贯彻高下,诗意迁移转变自然。
四句则是墨客想象等分手时的情景。
由于别“向江头”,要潮水稍退之后才能开船;而潮水涨落与月的运行有关,诗中写清晨落月,当近望日,潮水最大,以是“月落潮平是去时”的想象详细入微。
诗以景结情,余韵无穷。

此诗只说到就要分离(“明朝又向江头别”)和分离的韶光(“ 月落潮平是去时”),便结束,通篇只是口头语、面远景,可谓“情无奇”、“景不丽”,但读后却有无穷余味,给读者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缘故原由何在呢?这是由于此诗虽内容纯挚,措辞浅近,却有一种萦回不已的余韵。
它存在于“休遣”的呼告语势之中,存在于一、二句间“顶针”的修辞格中,也存在于“多”“别”与“又”“别”的反复和回应之中,处处构成奇妙的唱叹之致,传达出细致的情绪:故人多别之后相逢,本不愿再分开;但不得已又别,令人恋恋难舍。
更加上墨客想象出在熹微的晨色中,潮平时刻的大江烟波浩荡,自己将别友而去的环境,更流露出无限的惋惜和惆怅。
多别难得聚,刚聚又得别,这种人生聚散的情景,借助回旋往来来往的音音律感,就更能引发读者的共鸣。
这里,音乐性对抒怀性起了十分积极的浸染。

连昌宫词

元稹

连昌宫中满宫竹,

岁久无人森似束。

又有墙头千叶桃,

风动落花红蔌蔌。

宫边老翁为余泣;

“小年进食曾因入。

上皇正在望仙楼,

太真同凭阑干立。

楼上楼前尽珠翠,

炫转荧煌照天地。

归来如梦复如痴,

何暇备言宫里事!

初届寒食一百六,

店舍无烟宫树绿。

夜半月高弦索鸣,

贺老琵琶定场屋。

力士传呼觅念奴,

念奴潜伴诸郎宿。

须臾觅得又连催,

特敕街中许燃烛。

春娇满眼睡红绡,

掠削云鬟旋装扮服装。

飞上九天歌一声,

二十五郎吹管笛。

逡巡大遍凉州彻,

色色龟兹轰录续。

李谟压笛傍宫墙,

偷得新翻数般曲。

平明大驾发行宫,

万人歌舞途路中。

百官队仗避岐薛,

杨氏诸姨车斗风。

明年十月东都破,

御路犹存禄山过。

驱令供顿不敢藏,

万姓无声泪潜堕。

两京定后六七年,

却寻家舍行宫前。

庄园烧尽有枯井,

行宫门闭树宛然。

尔后相传六天子,

不到离宫门久闭。

往来年少说长安,

玄武楼成花萼废。

去年敕使因斫竹,

偶值门开暂相逐。

荆榛栉比塞池塘,

狐兔骄痴缘树木。

舞榭攲倾基尚在,

文窗窈窕纱犹绿。

尘埋粉壁旧花钿,

乌啄鹞子碎珠玉。

上皇偏爱临砌花,

依然御榻临阶斜。

蛇出燕巢盘斗拱,

菌生喷鼻香案正当衙。

寝殿相连端正楼,

太真梳洗楼上头。

晨光未出帘影动,

至今反挂珊瑚钩。

指似旁人因恸哭,

却出宫门泪相续。

自从此后还闭门,

夜夜狐狸上门屋。

我闻此语心骨悲,

“太平谁致乱者谁?”

翁言:“野父何分别,

耳闻眼见为君说。

姚崇宋璟作相公,

劝谏上皇言语切。

燮理阴阳禾黍丰,

调和中外无兵戎。

主座清平太守好,

拣选皆言由年夜公。

开元之末姚宋去世,

朝廷逐渐由妃子。

禄山宫里养作儿,

虢国门前闹如市。

弄权宰相不记名,

依稀忆得杨与李。

庙谟颠倒四海摇,

五十年来作疮痍。

今皇神圣丞相明,

诏书才下吴蜀平。

官军又取淮西贼,

此贼亦除天下宁。

年年耕种宫前道,

今年不遣子孙耕。

老翁此意深望幸,

努力庙谟休用兵。

元稹诗鉴赏

连昌宫,唐代天子行宫之一,高宗显庆三年(658)建,故址在河南府寿安县(今河南宜阳)西九里。
元和十三年(818 ),元稹在通州(州治在今四川达县)任司马,写下这首著名的长篇叙事诗,通过连昌宫的兴亡变迁,探索安史之乱前后唐代朝政治乱的缘由。

全诗基本上可分为两大段。

第一段从“连昌宫中满宫竹”至“夜夜狐狸上门屋”,写宫边老人倾诉连昌宫古今变迁。

前四句是一段引子,先从连昌宫面前乱竹丛生,落花各处,一派幽深衰退的景象下笔,引出宫边老人。
老人对作者的泣诉可分两层意思。

第一层从“小年进食曾因入”至“杨氏诸姨车斗风”,写连昌宫昔日的繁华盛况。

寒食节,百姓禁烟,宫里却灯火辉煌。
唐玄宗和杨贵妃在望仙楼上通宵行乐。
琵琶专家贺怀智作压场演奏,宦官高力士奉旨寻觅著名歌女念奴进宫唱歌。

邠王李承宁(二十五郎)吹管笛,笙歌响彻云霄。
李谟傍靠宫墙按着笛子,偷学宫里新制的乐曲。
墨客在描写了一幅宫中行乐图后,又写玄宗回驾时万人夹道歌舞的盛况。

第二层从“明年十月东都破”至“夜夜狐狸上门屋”,写安禄山叛军攻破东都洛阳,连昌宫从此荒漠。

安史乱平后,连昌宫也长期关闭,玄宗往后的五位天子都未曾来过。
直到元和十二年,青鸟使奉天子命来连昌宫砍竹子,在宫门开时老人随着进去看了一会,只见荆榛灌木丛生,狐狸野兔恣纵奔跑,舞榭楼阁倾倒歪斜,一片衰退荒凉。
安史乱后,玄宗依然下榻连昌宫,晚景悲惨。
宫殿成为蛇燕巢穴,喷鼻香案腐烂,长出菌蕈来。
当年杨贵妃住的端正楼,如今物是人非,不见倩影。

第二大段从“我闻此语心骨悲”至“努力庙谟休用兵”。
通过作者与老人的一问一答,磋商“太平谁致乱者谁”及朝政治乱的缘由。

诗中夸奖姚崇、宋璟作宰相秉公选贤任能,地方主座清平廉明,因而涌现了开元盛世。
姚、宋去世后,朝廷逐渐由杨贵妃操纵。
安禄山在宫里被贵妃养作义子,虢国夫人熙熙攘攘。
奸相杨国忠和李林甫专权误国,终于给国家带来了动乱和灾害。
接着诗笔转而夸奖当今宪宗天子大力平定藩镇叛乱,和平有望。
结句,作者意味深长地点出主旨:祝愿朝廷努力策划好国家大计,安定社稷,结束内战,不再动兵。

首诗针砭唐代时政,反对藩镇盘据,批驳奸相弄权误国;提出所谓“圣君贤卿”的政治空想。
它蕴藉地揭破了玄宗及皇亲骄奢淫荡的生活和外戚的飞扬跋扈,具有一定的认识意义。
前代诗评家多推崇这首诗“有监戒规讽之意”,“ 有风骨”,把它和白居易《长恨歌》并称,同为随处颂扬的长篇叙事诗。

这首《连昌宫词》在艺术构思和创作方法上,显然受到当时传奇小说的影响。
墨客既植根于现实生活和历史,又不局限于详细的历史事实,虚构一些情节并加以艺术的夸年夜,把历史人物和社会生活事宜集中在一个范例环境中来描述,写得非常光鲜生动,从而使主题具有范例意义。
例如,有关唐玄宗和杨贵妃在连昌宫中的一段生活,元稹就不因此历史家严格实录的“史笔”,而是用小说家创造性的“诗笔”来描述的。
据陈寅恪的考证,唐玄宗和杨贵妃两人没有一起去过连昌宫。
诗中所写,不少地方是根据传闻加以想象而虚拟。
如连昌宫中的所谓望仙楼和端正楼,实际上是骊山上华清宫的楼名。
李谟偷曲事发生在元宵节前夕东都洛阳的天津桥上,并非在寒食节夜里连昌宫墙旁。
其他如念奴唱歌,二十五郎吹笛,百官队仗避岐薛,杨氏诸姨车斗风等,都不涌如今寿安县的连昌宫内或宫前。
元稹充分发挥艺术的想象力,把发生在不同韶光、不同地点上的事宜集中在连昌宫内来铺叙,并且还虚构一些情节,用以渲染安史之乱前所谓太平繁荣的景象。
从诗的自注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作者对念奴唱歌、李谟偷曲等事所产生的历史背景,并不是不知道的,他如此处理,实在是故意识地学习唐人传奇所利用的范例化方法来创作。
这样一来,整首《连昌宫词》在某些细节上虽不符合详细的历史事实,但却形象地反响了历史和社会生活发展的某些实质方面,具有艺术的真实性。
至于诗中说到平吴蜀、定淮西等历史事宜,则又具有历史的真实性和浓郁的现实感。

这首诗的情节写得真真假假,假中有真,真假相衬,相互对照。
正如陈寅恪所指出的那样:“连昌宫词实深受白乐天、陈鸿长恨歌及传之影响,合并融化唐代小说之史才诗笔议论为一体而成。
”(《元白诗笺证稿》第三章)在我国叙事诗的发展史上,《连昌宫词》有独具一格的风格特色。

离思五首(其四)

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

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诗鉴赏

此诗就诗论诗,确是好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句,千百年来吸引过多少恋人的心扉。
他们信誓旦旦,每每引此语以自况。
显然,不是深于情者决不能道出此语;同样地,不是深于情者也决不能真正领悟此语。
何以呢?

《孟子·尽心篇》有“不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贤人之门者难为言”两句。
朱熹《孟子集注》为它阐明说:“所见既大,则其小者不敷不雅观也。
”这是人之常情;正如人们游历过名山大川之后,谁还为平凡的丘壑迷恋呢?但“曾经沧海”两句,另有特定的深意在。
它纯用诗词比兴手腕,道出了钟情恋人心底的特有秘密—— 爱情的排他性。
由于人们交友,朋友不妨越多越好;然而恋爱却与此不同。
只管封建社会里容许三妻四妾,但真正的爱情在同一韶光内却只容许属于一人。
哪怕此人并不是想象的那般完美,但她(或他)在对方心目中确是像沧海水那般丰盈、清深,像巫山云(用宋玉的《高唐赋》故事)那般绸缪多情。

这是任何第三者也难以代替的。
像这样一种分外的钟情者心态,元稹能用如此形象而又如此隽永的诗句表达出来,不能不说是由于自身有切肤之感。

后两句进一步申足前意,表明墨客爱情的专一。

他不再寻花觅柳,经由“花丛”且

问题是:此诗的受墨客究竟是谁呢?有人说:“此为吊唁亡妻韦丛之作”,显然与事实不符。
《全唐诗》于《离思五首》题下注云:“一本并前首作六首”。
所谓前首,即《莺莺诗》;诗题下亦注云:“一作《离思》诗之首篇”。
据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考定:

此诗乃“为其少日之情人所谓崔莺莺者而作”。
而所谓崔莺莺者,实即名为双文的寒族女子。
只管她才、艺双绝,仍终被元稹离弃。
元稹为了飞黄腾达,不惜忍心负情,另婚高门女韦丛。
由此足见:元稹对双文的感情并不像他在此诗中所表示的那般忠实。
缘故原由何在?

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写道:“心画心声总失落真,文章宁复见为人?”可见,元稹的两重性情在不同期间有不同的演出。
他弃双文再娶固是大谬不然,但当时的社会风气也该当负很大部分的罪过。
关于这,陈寅恪氏已有详细论述,不必重复。

行 宫

元稹

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元稹诗鉴赏

元稹是名震中唐的大墨客,他的作品在艺术上有得有失落,故古人论其诗众口难一,抑之者说它淫艳轻浮,措辞直露;扬之者却赞其艳而有骨,耐人咀嚼。

平心而论,前一说如指元某些诗缺少蕴藉虽有道理,但以写爱情为淫艳,以措辞普通为直露,却未为知言;后一说虽不能总括全体元诗,但用以评价他的精良之作,显然当之无愧。
宋人洪迈说得好“白乐天《长恨歌》《上阳人歌》、元微之《连昌宫词》,道开元间宫禁事,最为深切矣;然微之有《行宫》一绝”,“语少意足,有无穷之味”(《容斋随笔》)。
明人瞿佑也说:“乐天《长恨歌》,凡一百二十句,读者不厌其长;元微之《行宫》诗才四句,读者不觉其短,文章之妙也。
”(《归田诗话》)诗短而韵味无穷,确是《行宫》的一大特色。

经由安史之乱,唐代中衰,痛定思痛,全国高下,以有为之君到普通百姓都希望盛世再临,同时,人们也自然会感叹盛衰之变,而唐玄宗时期的开元之治和天宝末年之乱,恰成光鲜比拟,墨客感时抚事,吟咏成篇。

元稹借玄宗时势写过三篇有名的诗:《代曲江老人百韵》、《行宫》、《连昌宫词》。
三首诗有许多不同处。
前一篇为排律,贞元十年作。
它借长安“曲江老人”之口述述盛衰变革,多议论典故;后一篇为七言古诗,写于元和十二年。
它通过连昌宫“宫边老人”之口讲李杨故事,反响了社会的治乱与墨客的希望,最唐代随处颂扬的叙事诗;《行宫》诗写于元和四、五年间。
其时元稹以监察御史分务东台,活动于洛阳。
这里有包括玄宗在内的唐代帝王东巡时居住过的行宫— 上阳宫。
其地东接皇城,南临洛水,西滨谷水,北连御苑,风光宜人。
玄宗时龙楼凤阁,烟柳繁华,歌舞升平,与元稹所见悲惨景象迥然不同,以是墨客在本诗一开头就感叹上阳宫的荒废冷落和破旧。

第二句“宫花寂寞红”仿佛又是一声嗟叹。
墨客的笔触虽然着眼于上阳宫中的花开,而且渲染它的色彩鲜艳,但“红”字前冠以“寂寞”二字,顿时就产生出强烈的暗示,它使人想到宫花自开自落,想到花草凋落,短缺百花争艳。
从第三句转入写人,写荒凉宫中被长期冷落的宫女。
她们是玄宗时期的历史见证人,“花鸟使”选美时,她们入宫还是少女,而此时已是满头白发。
中间的沧桑变迁,个人的酸楚,不言自明。
“闲坐说玄宗”一句既刻画了宫人的百无聊奈的生活,也给人留下了思考回味的余地。
读者可以根据历史和生活履历,驰骋想象,从各个角度去补充她们“说玄宗”的内容。
这样,小诗所创造的意境,所传达的情思和蕴含的言外之意,就使它产生了以少总多的艺术魅力。

织妇词

元稹

织妇何太忙,

蚕经三卧行欲老。

蚕神女圣早成丝,

今年丝税抽征早。

早征非是官人恶,

去岁官家事戎索。

征人战苦束刀疮,

主将勋高换罗幕。

缲丝织帛犹努力,

变缉撩机苦难织。

雇主头白双女儿,

为解挑纹嫁不得。

檐前袅袅游丝上,

上有蜘蛛巧来往。

羡他虫豸解缘天,

能向虚空织罗网。

元稹诗鉴赏

此诗作于元和十二年(817),为《乐府古题》十九首之一。
诗序申论了作者反对“沿袭古题,唱和重复”的流弊的态度,主见利用古题“全无古义”,或“ 颇同古意,全创新词”。
因此,这些诗与新乐府创作精神并无二致。

唐代纺织业极为发达,荆、扬、宣、益等州均设置专门机构,监造织作,征收捐税。
此诗以荆州首府江陵为背景,描写织妇被剥削被奴役的痛楚。
诗四句一换韵,意随韵转,诗意可分四层。

“织妇何太忙”四句,写早在织作之前,织妇就已劳碌心焦了。
诗以问答开端,织妇为什么忙呢,蚕儿还未吐丝啊。
原来封建时期以自然经济为主,织妇每每便是蚕妇,在“蚕经三卧行欲老”(四眠后即上簇结茧)之际,她就得忙着备料以供结茧之用,此后便是煮茧缲丝,辛劳不在织作之下。
这可说是摄神于题前了。
古代传说黄帝妃嫘祖是第一个发明养蚕抽丝的人,民间奉之为蚕神,诗中称“蚕神女圣”。
“蚕神女圣早成丝,今年丝税抽征早”两句通过织妇口气,祷告蚕神保佑蚕儿早点出丝,由于今年官家要提前抽征丝税。
用人物口气代替客不雅观叙事,则“织妇”之情态呈现,她是那样费力劳作,却毫无怨言,虔诚敬奉神灵,听命官家。
这一中国古代田舍妇女形象无疑是十分范例的。

“ 早征非是官人恶”四句,补叙提前征税的缘故原由:原来是由于去年即元和十六(816)年发动了讨伐淮西吴元济的战役,军需开支很大(“戎索”本义为戎法,引申为战事),战役的沉重负荷,自然要转嫁到老百姓头上。
而丝织品又直接是军需物资。
作为医疗用品它可供“征人战苦束刀疮”;作为赏赐品,则可与“将军勋高换罗幕”。
这些彷佛都是天经地义,不可怨艾的事。
“早征非是官人恶”一句,表现出普通百姓的忠实、善良、任劳任怨和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缲丝织帛犹努力”四句才是正写织作之苦。
在“织妇”的行列中,墨客特殊推出了专业织锦户。
她们专织花样新奇的高等綵锦,贡入京城,以知足统治者奢侈享乐的须要。
一样平常的“缲丝织作”本来已够费力的了,织有花纹的绫罗更是难上加难。
正是“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平凡缯与帛。
丝细缲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
”(白居易《缭绫》)“变缉撩机苦难织”与此意同,谓拨动织机、变动丝缕,在织品上挑出花纹极为不易。
这是须要很高工艺水平。
由于培养挑纹好手不易,当时竟有巧女因手艺出众为外家羁留贻误青春者。
墨客写道:“雇主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又自注云:“予掾荆(任江陵士曹参军)时,眼见贡绫户有终老不嫁之女。
”织女为材所累,大误终生,内心的悲切难以言喻。
前代乐府即有“老女不嫁,蹋地唤天”之说,那实是生活中一大悲剧。

墨客于此着墨不多,却入木三分。

末了四句闲中着色,谓织妇面对窗牖,竟倾慕檐前结网的蜘蛛。
在织妇看来,这小虫的织网,纯出天性,无催逼之虞, 无租税之苦,比织户生活赛过百倍。
本来生灵之中,虫贱人贵,今贱者反贵,贵者反贱,足见人不如虫。
墨客由抽丝织作而遐想到昆虫中的织罗者,显得自然而奥妙。

《织妇词》全篇仅一百一十字,却由于层次丰富,措辞简练,显得义蕴深厚,十分耐读。
虽然属于“古题”,却合于白居易对新乐府的哀求。
即“首句标其目”,开宗明义;“其辞质而径”,见者易谕;“其事核而实”,采者传信;“总而言之,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
”郭茂倩《乐府诗集》说:“新乐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
以其辞实乐府,而未尝被于声,故曰新乐府也。
”因此,他将“寓意古题,美刺见(现)事”和“即事名篇,无复依傍”这两类乐府,皆归之于“新乐府辞”,并不止限于“新题”。
元稹及其他墨客的《织妇词》,与杜甫的《兵车行》等,同类并列,均属新乐府。

田家词

元稹

牛吒吒,田确确,

旱块敲牛蹄趵趵,

种得官仓珠颗谷。

六十年来兵簇簇,

月月食粮车辘辘。

一日官军收海服,

驱牛驾车食牛肉。

归来收得牛两角,

重铸耧犁作斤属刂。

姑舂妇担去输官,

输官不敷归卖屋。

愿官早胜仇早覆,

农去世有儿牛有犊。

誓不遣官军粮不敷。

元稹诗鉴赏

唐朝自安史之乱起,战祸频年不断,繁重的军事开支压得劳动人民伸不起腰、喘不过气来。
元稹自幼家贫,并亲眼看到战役给公民、尤其是农人带来的巨大灾害。
他在参加制科考试时所写的《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策》中,就光鲜地提出了“休战革”的主见,认为天下要长治久安,非从“休战革”入手不可。
元稹元和五年贬斥为江陵士曹参军,元和九年再出为通州(今四川达县)司马。
他在通州司马任上,仍以置公民于袵席为己任,白居易在诗中称道他:“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
东川八十家,冤愤一言伸。
”元和十二年,他得到刘猛、李余写的古题乐府诗数十首,读后十分冲动,于是和作了十九首,把他在江陵、通州的所见所闻逐一写进这组古题乐府诗里,《田家词》便是个中的一首,再一次生动形象地表达了他“休战革”的政治主见。

“牛吒吒,田确确,旱块敲牛蹄趵趵,种得官仓珠颗谷。
六十年来兵簇簇,月月食粮车辘辘。
”天久不雨,地皮坚硬,牛拉着沉重的犁耙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地爬行着。
牛蹄碰击着坚硬的土块,发出“趵趵”的声音。
驾牛的农人还嫌牛走得太慢,不断地挥舞着鞭子,发出“吒吒”的声音,使令着,吆喝着。
“吒吒”,农人的叱牛声。
“趵趵”,牛蹄声。
“确确”,土块坚硬的样子。
诗的开篇,作者就用两个短句、三组叠字,状形写声,把农人耕地时的那种艰巨、劳碌、急匆匆的景况绘声绘色地突现在读者的面前。
然而“种得官仓珠颗谷”,农人终年劳累,用血和汗水换来的珍珠般的果实,却尽进了官仓,自己却一无所得。
为什么?“六十年来兵簇簇,月月食粮车辘辘”。
由于六十年来,战役不断,年年月月、日日餐餐,官兵们吃的粮食全由农人供给,并由农人驾驾辘辘的大车一直地运往前哨。
自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算起,到元和十二年(817 ),已超过六十年。
这六十年间,战役频繁,到贞元、元和间,安史之乱虽已平定,但中心与藩镇之间的战役从未间断。
元和十二年,征讨淮西吴元济的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着,以是说“六十年来兵簇簇”。
“簇簇”,猬集的样子,以兵器的猬集象征战事的频繁。
“辘辘”,车轮声。
“月月”、“辘辘”,象征着农人军输的繁重和急迫。

“一日官军收海服,驱牛驾车食牛肉;归来收得牛两角,重铸耧犁作斤属刂。
姑舂妇担去输官,输官不敷归卖屋”。
古代把京城附近方千里之地叫“京畿”,自京畿之外每五百里称作一服,把由近及远的掌握区域分别称为“侯服”、“甸服”等九服。
这里的“海服”,泛指附近海边的藩镇盘据地区。
中唐期间,河北、山东盘据背叛的藩镇均在东方沿海一带,正在进行的对淮西吴元济的征讨也在东方,故曰“收海服”。

这一段的意思是说,自从官军征伐藩镇的战役开始以来,朝廷就把农人连人带牛和车以及农具一并征用了。

农人驱牛驾车千里迢迢地把粮食运到前哨后,结果连牛也被官兵宰杀吃掉了,车被当柴烧了,农人只收得两只牛角而返。
但是战役还在没完没了地打下去,新的军输又在等待着他们。
农人只得重铸犁锄,重作斤属刂,重新开始一年的费力垦植,收成之后,“姑舂妇担”,运到官仓,终年费力劳动所获还交不足,乃至回来连房屋也被迫卖掉买粮纳税。
深重的灾害就这样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压在农人的头上,没有尽时。
这是对恶行战役的血泪控诉,是田家痛楚心声的真实描述。
“斤属刂”,泛指农具。

“愿官早胜仇早覆,农去世有儿牛有犊,誓不遣官军粮不敷”。
这三句表面上是说,但愿官军早日胜利,以报藩镇叛乱的仇恨,我们不要紧,累去世了还有下一代,牛被杀了还有小牛犊,不会让官军的军粮短缺的。
实际上应是农人极度愤激之词,背后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一代被压榨、折磨去世了,下一代还要连续受压榨、折磨;老牛被杀了,小牛还会面临同样的命运,战役一天一直止,农人的沉重灾害就会永无止境地连续下去。
愤激之意出以虔诚之辞,耐人寻味。

全诗就在田家的这种沉重而痛楚的呻吟中结束了,而农人的深重灾害却延续到全体封建社会,意义极为深远。

这首诗在艺术上很有特色。
它自始至终险些完备用农人自述的口吻、用白描的手腕叙事,在貌似平和屈服的话语里,表现了农人痛楚的心声,蕴含着农人的血泪控诉,因而具有更大的真实性和动听肺腑的力量。
再加上短句的安排,叠字的选用,急匆匆重浊的入声字的韵脚,不仅加强了诗的形象性和音乐性,声情和文情更加契合,深化主题,强化了感情,渲染了气氛,而且使这首古题乐府的特色更加光鲜。
这正是元稹“颇近讴谣”的代表作。

梁州梦

元稹

梦君同绕曲江头,

也向慈恩院院游。

亭吏呼人排去马,

忽惊身在古梁州。

元稹诗鉴赏

本诗为《使东川》二十二首之一。
时在元和四年(809),元稹监察御史任上。
诗前注云:“是夜宿汉川驿。
梦与杓直、乐天同游曲江,兼入慈恩寺诸院。

倏然而寤,则递乘及阶,邮吏已传呼报晓矣。
”唐代墨客广交游,重友情,例多酬唱赠答之作。
但若论彼此私情甚深,历时之久,唱和之多,则无出元白右者。
“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觅君诗。
”(白居易)

“休遣玲珑唱我诗,我诗多是别君词。
”(元稹)双方以诗代柬,形影相随,泪笑歌哭,情同身感。
此番元稹使东川。
仍不绝诗柬往还,白居易有和作十二首。

当元稹在兴元府作《梁州梦》当天,白居易在长安也写了《同李十一醉忆元九》:“忽忆故人天涯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李十一即李杓直,他们相携同游曲江、慈恩寺,触景生情,念及元稹;而元稹亦竟梦魂相随,千里神交。
诗与本事“合若符契”,这切实其实可写入唐人传奇了。
《聊斋》之“三梦记”一类故事,就受到这一本事的启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醒时萦绕心头情事,由于压抑每每变得更为强烈,便借梦境或幻觉来表现,这便是所谓潜意识。
《牡丹亭》的“惊梦”,杜甫的《梦李白》,都是此种潜意识浸染,文学上屡有反响。
本诗为元稹感梦而作。
第一、二句“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写入梦。
元稹与白居易中进士后又同于贞元十九年( 303)制举“拔萃”登科。
按唐朝老例,进士录取放榜,天子即在曲江赐宴,然落登慈恩寺大雁塔题名留念。
曲江、慈恩寺向为长安名胜,平时更少了骚人宴饮,墨客流连。
元稹和白居易也曾有多次游寺。
本诗先把往昔经历的画面剪辑成梦。
慈恩寺为高宗李治纪念生母长孙皇后所建,有十三院落。
“院院”不仅加强“景深”,也深化了偕游情趣。
此是虚景,虚中有实。
三、四句“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写出梦。
伴随亭吏的吆喝,画面从慈恩寺梦中情景,转为梁州驿亭醒时惊觉。
此是实境,实中有虚,前后相映成趣。
“排去马”为本诗艺术构思关键,上承“院院游”盎然游兴,下承惊醒时索寞意绪,先让韶光交迭产生错觉,又把空间拉开扩大间隔。
此种“大跨度”“大写意”构造方法,具有跌宕比拟的强烈艺术效果。

本诗平平叙事,无惊人之笔,委婉情致全蕴蓄记叙中,表示唐诗“本色”特点。
王昌龄《从军行》:

“烽火城西百尺楼,薄暮独坐海风秋”,首两句也是平谈叙事,不见感情起伏。
第三句“更吹羌笛关山月”,为战士独坐所闻,叙事是顺接,感情则急转。

至第四句“无奈金闺万里愁”,那突至猝发的跌宕变革,迷漫而不可排解的两地思念,迅速笼罩住全体抒怀画面,城堞、秋风、薄暮、羌笛顿时有了生动的生命与跳动的旋律,古人所谓“气候”“兴趣”大抵指其浑成、朴拙而言。
元稹“忽惊身在古梁州”,也同样表现了浑融真醇情性与蕴藉无尽风骚。

离思五首(其二)

元稹

山泉散漫绕阶流,

万树桃花映小楼。

闲读道书慵未起,

水晶帘下看梳头。

元稹诗鉴赏

“ 潘岳悼亡犹费词”,元稹也向以悼亡诗著名。

他与夫人韦丛七载夫妻,情深意长。
元和四年(809),韦丛二十七岁撒手去世,元稹才三十岁。
大概元稹幼时孤苦,进士及第后,结褵长安王谢韦氏,难免有知遇之感;且韦丛夫人才貌出众,生性贤淑,毫无贵族娇小姐派头。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遣悲怀》),对元稹谅解入微,集中地表现了懿德妻范。
元才子虽然少有“诡薄”之行,后有续弦之事,为某些论者不齿。
但就诗论诗,无论因此淳厚写实见长的《遣悲怀》三章,或因此秾丽想象取胜的《离思》五首,都非常哀怨动人,乃至可以说已超越了性爱的狭义范畴,而得到更普遍的人性的崇高与深厚品质。

崇高与深厚因其不同凡俗,每每寄托想象与抱负。

白居易《长恨歌》写杨玉环去世后羽化:“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李义山《碧城》写曾与相即相离的女冠,也竭力渲染恍惚迷离意境:“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成鸾。
”爱之愈深,思之愈切,主体与客体相感,每每使工具物美化乃至神化,或创造某种超时空环境,一则表示挚爱之弥深,二则寄托倾慕之遥思。
元稹这首诗的一、二句,也给人以超凡绝尘之感。
碧山清泉漫流,万树桃花掩映,已非崔护《题城南庄》“人面桃花”小家碧玉,楼中美人定是美艳绝伦的仙姝无疑。
置景由远及近,敷色自浅入深,焦点渐次凸现,为人物登场设置了悬念及详细环境氛围。
诗是有声的画,画是无声的诗。
如果两者与规定戏剧情景十全十美,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绝佳艺术效果。
本诗三、四句推出人物,工笔细描闺中“画眉”故事,对照着笔,角度则从一方眼中写出:“闲读道书慵未起”,“道书”也是一件小道具,不管是致用明道的儒家经籍,或是羽客仙心的方外秘箓,“闲”字真切地刻画了心不在焉的可笑情态,是一层深曲比拟;“慵”既描述一方眼中的楚楚可怜,又流露无限呵护挚爱深情,是二层深曲比拟;风光旖旎的闺房之乐出以如此洒脱高雅笔调,是三层深曲比拟。
“水晶帘下看梳头”也有许多弯曲:水晶帘与美人妆,一层;情人眼里看与被看,又一层;昙花一现,水月镜花,则更深一层。
苏轼《江城子》词云:“夜来幽梦忽回籍,小轩窗,正装扮。
”同样以“乐境写悲哀”,同样表现对亡妻去世生不渝的深刻思念,同样冲破并浓缩了时空界线。
所不同的是,苏词托之以梦,入而即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元诗则沉浸一往情深的回顾,仿佛在银幕“定格”,痴看而竟不知终了。

惟有深情者才能与言诗,才能表现此种海枯石烂,矢志不移的朴拙。
无论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理性的彻悟(元稹《离思》之四),或者“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感性的憧憬,都能勾引读者走向真善美诗境,具有普遍的道德代价与美学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