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写了三次中秋节,各尽其妙。而脂砚斋批注曰:“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
《红楼梦》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落风尘怀闺秀》里第一次写中秋节。故事阐述贾雨村落由于那个“甄家丫鬟”“回顾他两次”,转头看了他两眼,便“时候放在心上”,于是“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次眸。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美男头。
雨村落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浩叹短叹,复高吟一联云: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落兄真谛想非凡也!
”雨村落忙笑道:“不敢,不过偶吟古人之句,何期过誉如此。”
贾雨村落的口占五律以及这副对联,都紧扣章回题目里的“贾雨村落风尘怀闺秀”。比如对联里的“时飞”,也可详细指向贾雨村落自己,由于他“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落”。表面上看,这对联紧张是说自己怀才不遇,“待价而沽”,但下一句也可理解为那个多情的女子正在等待着我贾时飞一飞冲天。也即,诗人总还是困于相思之“愁”,而这便是摹写诗人多情的常用“套路”,从传播学视角看,这样写,很能调动读者或听众的兴趣。
但前文里也说了,甄士隐便是“将真事隐去”,贾雨村落即“假语村落言”,他们两个还是被明确奉告读者的全知性假设人物。如此,则“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一语或可仍有各类理解。比如,“玉”指林黛玉,“钗”指薛宝钗,这句话是说她们两个是主角,即将要登上舞台中心。但也可转念一想,“玉”指贾宝玉,“钗”是薛宝钗,这倒是仿佛在说“金玉良缘”正是天注定了。
《红楼梦》第一回接下来的情节说,贾雨村落应邀到了甄士隐宅院饮酒过节,“二人归坐,先是款酌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雨村落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听了大叫:“妙极!
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可贺可贺!
”乃亲酌一斗为贺。
对付贾雨村落的这首“对月寓怀”诗,脂砚斋批注云:“这首诗非素心,不过欲出雨村落,不得不有者。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又用起诗社于秋日。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而这首诗的“素心”,当然便是歌颂八月十五中秋节满月的,应和中秋节拜月、赏月风尚,却又自发烦闷不平之气,有誓将蟾宫折桂、进士及第存心。再按照“脂砚斋”的说法,这也是整篇“石头记”起首的“中秋诗”了。但“所叹者三春”殊不可解,《红楼梦》里不是有“四春”吗,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正是“原应嗟叹”,可叹者有“四春”啊?难道元春牵扯到皇家,为尊者讳,不敢也说成“叹者”?而且,“脂砚斋”以“起诗社于秋日”为“一秋”,这样凑够了“三秋”,也即“脂砚斋”所说的“三秋”,实际上是两个中秋节加上大不雅观园里秋日成立诗社。
然而,《红楼梦》里的确是写了三次中秋节的,但第二次是线索性的,完备没有正面明写。第二次是在《红楼梦》第十一回《庆生日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里提到中秋节的。故事是说,到了玄月里,这天是贾敬的生日,贾珍、尤氏忙着招待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玉等等。
王夫人说:“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媳妇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尤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随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旬日往后,一日比一日觉
“蓉哥媳妇”是指贾蓉的夫人秦可卿,贾珍、尤氏的儿媳妇。本回里还写了贾宝玉、王熙凤也去看望了秦可卿,但对付她的病总也是语焉不详。
《红楼梦》里第三次写中秋节浓墨重彩,用了七十五、七十六两回的篇幅,面面俱到,描述入迷。《红楼梦》第七十五回是《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故事先说上一回“抄检大不雅观园”的余波,又由尤氏拜访贾母引出下文。
尤氏辞了李纨,往贾母这边来。贾母歪在榻上,王夫人正说甄家因何开罪,如今抄没了家产,来京入罪等话。贾母听了,心中甚不清闲。恰好见他姊妹来了,因问:“从那里来的?可知凤姐儿妯娌两个病着,今日怎么样?”尤氏等忙回道:“今日都好些。”贾母点头叹道:“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赏月是正经。”王夫人笑道:“已预备下了,不知老太太拣那里好?只是园里恐夜晚风凉。”贾母笑道:“多穿两件衣服何妨?那里正是赏月的地方,岂可倒不去的?”
但《红楼梦》行文甚有波折之趣,接下来偏不写大不雅观园过中秋节,却先写了宁国府贾珍百口的八月十四中秋节。
越日起来,就有人回:“西瓜月饼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贾珍嘱咐佩凤道:“你请奶奶看着送罢,我还有别的事呢。”佩凤答应去了,回了尤氏,分派,遣人送去。一时佩凤来说:“爷问奶奶今儿出门不出门?说咱们是孝家,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
……果真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备了一桌菜蔬果品。在汇芳园丛绿堂中,带领妻子姬妾先吃过晚饭,然后摆上酒,开怀作乐赏月。将一更时分,真是风清月朗,银河微隐。贾珍因命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搳拳。饮了一回,贾珍有了几分酒,高兴起来,便命取了一支紫竹箫来,命佩凤吹箫,文花唱曲。喉清韵雅,甚令民气动神移。
之后的八月十五晚上,才是起先议定好的大不雅观园中秋节夜宴。
贾珍夫妻至晚饭后方过荣府来……贾母笑道:“此时玉轮已上来了,咱们且去上喷鼻香。”说着,便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齐往园中来。
当下园子正门俱已大开,挂着羊角灯。嘉荫堂月台上,焚着斗喷鼻香,秉着烛,陈设着瓜果月饼等物。邢夫人等皆在里面久候。真是月明灯彩,人气喷鼻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名状。地下铺着拜毡锦褥,贾母盥手上喷鼻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贾母便说:“赏月在山上最好。”因命在那山上的大花厅上去,众人听说,就忙着在那里铺设……到了主山峰脊上,便是一座敞厅。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庄。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做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
这里,贾母所说的“上喷鼻香”,当然便是传统的“中秋节拜月”仪式。接下来,于是团团圆圆的荣国府大不雅观园中秋节夜宴便进行“击鼓传花”,饮酒,谈笑话。
由于有浩瀚长辈在座,宝玉接花时便没有讲笑话,而是按照老爸贾政的哀求写了一首诗。
贾政道:“既这样,限个‘秋’字,就即景做一首诗。好便赏你;若不好,嫡仔细!
”贾母忙道:“好好的行令,怎么又做诗?”贾政陪笑道:“他能的。”贾母听说:“既这样,就做。快命人取纸笔来。”贾政道:“只不许用这些水、晶、冰、玉、银、彩、光、明、素等堆砌字样。要另出主见,试试你这几年情思。”宝玉听了,碰在心田儿上,遂立想了四句,向纸上写了,呈与贾政看。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见这般,知无甚不好,便问:“怎么样?”贾政因欲贾母喜好,便说:“难为他。只是不肯念书,到底词句不雅观观。”贾母道:“这就罢了。就该褒奖,往后加倍上心了。”贾政道:“正是。”因转头命个老嬷嬷出去,“嘱咐小厮们,把我海南带来的扇子取来给两把与宝玉。”宝玉磕了一个头,仍复归坐行令。
后来,贾兰、贾环也都写了诗。但他们到底都写了些什么,却没有详细展示出来。只是,贾政评论贾环诗作时说:“哥哥是公然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说得众人都笑了。
而之以是没有逐一誊清这几位公子哥的中秋诗作,大约是为了更加彰显下一回里三位才女的联诗。
《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先陈说了贾母她们一众接着换大杯饮酒,赏月,闻笛。“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这里众人赏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换暖酒来。正说着闲话,猛不防那壁里桂花树下,呜咽悠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静,真令人烦心顿释,万虑齐除,肃然危坐,缄默相赏。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大家夸奖不已……只听桂花阴里又发出一缕笛音来,果真比先加倍悲惨,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静月明,众人不禁伤感……
之后,“凹晶馆联诗悲寂寞”这一最具才情的戏份上演。
先是史湘云、林黛玉二人联诗,对到极为精彩处,湘云出“寒塘渡鹤影”,黛玉对“冷月葬诗魂”。这时原躲在一旁的妙玉现身,笑道:“好诗,好诗,果真太凄凉了……”。妙玉便邀二人去吃茶,并自己续写了全诗。按照小说的原文,剔理出来,湘云、黛玉、妙玉这三位才女的《中秋夜大不雅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全诗为:
三五中秋夕,清游拟上元。
撒天箕斗灿,匝地管弦繁。
几处狂飞盏?谁家不启轩?
轻寒风剪剪,良夜景暄暄。
争饼嘲黄发,分瓜笑绿媛。
喷鼻香新荣玉桂,色健茂金萱。
烛炬辉琼宴,觥筹乱绮园。
分曹尊一令,射覆听三宣。
骰彩红成点,传花鼓滥喧。
晴光摇院宇,素彩接乾坤。
赏罚无宾主,吟诗序仲昆。
构思时倚槛,拟句或依门。
酒尽情犹在,更残乐已谖。
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
阶露团朝菌,庭烟敛夕棔。
秋湍泻石髓,风叶聚云根。
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吐吞。
药催灵兔捣,人向广寒奔。
犯斗邀牛女,乘槎访帝孙。
盈虚轮莫定,晦朔魄空存。
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
喷鼻香篆销金鼎,冰脂腻玉盆。
箫憎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帐悲文凤,闲屏设彩鸳。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石奇神鬼缚,木怪虎狼蹲。
趐屭朝光透,罘羜晓露屯。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喷鼻香村落。
有兴悲何极?无愁意岂烦?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这首诗前二十四句起首至“构思时倚槛,拟句或依门”为第一层,铺写阖家团圆欢庆中秋佳节,与小说所阐述情节逐一相合。中间二十句至“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是第二层次,抒写个人感想熏染,从更深、乐残、语笑寂寂起笔,情怀如诗,呈现有奔月孤寂的高洁。末了妙玉的续笔“十三韵”二十六句为第三层,表达芳情雅趣只得自遣的落寞,哀伤淡淡,幽怨深深。果真,“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这样的“中秋夜大不雅观园即景联句”诗,肯定会全面碾压那三位公子哥的诗作。
综合来看,《红楼梦》里所描写的这三次中秋节,风尚幽美,人情毕现,犹如连环画一样平常。细致读来,虽然没能体会到脂砚斋批注之“所叹者三春也,却用三秋作关键”的深意,却也活灵巧现,欢欣、笑语、闻笛、联诗如在面前,功名、悲情、温馨、脾气、凄清、才调逐一展露无遗。
本文来自【贵州广播电视台-动静新闻】,仅代表作者不雅观点。全国党媒信息公共平台供应信息发布传播做事。
ID:jr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