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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陈其诗歌集

当代英语大墨客T·S·艾略特曾说:“对一个想要写好诗的人来说,没有一种诗是自由的,谁也不会比我更有情由知道,许许多多拙劣的散文在自由诗的名义下写了出来,虽然他们的作者写的是拙劣的散文还是拙劣的诗,或者是用这种或那种文体写的拙劣的诗,在我看来都无关紧要,而只有拙劣的墨客才认为自由诗便是从形式中解放出来,自由诗是对僵化的形式的背叛,也是为了新形式的到来或者旧形式的更新做的准备。
”当代新诗的一个尴尬状态是:始终不能自傲于自己的形式。
大概是新诗的历史还短,未能成形有效的形式,但无论如何,新诗在形式上的过度“自由”有目共睹。
而缺少有效的形式,作者要言说的情绪、履历一定大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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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情绪、履历的措辞和形式诉求,特定的意象、措辞对应着墨客的情绪,而特定的诗形(音尺、句、行、节等方面的考虑)意识会影响墨客的用词和想象,会使诗歌处在一种履历、措辞和形式的平衡之美当中。
当代汉语诗歌不乏许多思想精湛之作(也正由于太精湛而导致了阅读和互换的困难),却难以瞥见具备这种情绪、履历的深切当中的措辞及形式的和谐之美。
新诗在当代,以大多数作品而言,都是在情绪、思想、意识的“新”上做文章(要么作口语化的大略阐述现实要么极度地想象现实进入“超现实”的田地),至于什么是“诗”,少有人去负责思考。

有学者在评价“朦胧墨客”的代表——北岛流亡外洋的诗作时认为,由于其“超现实主义色彩越来越强烈”,充满“词的奇境”,诗作的整体意蕴难觅端倪,更多是在“让部分说话”,这样的诗作,“只有在过度阐释的情形下才会获得意义,如果不以释梦的办法与解密码的技能去进行这项事情,你会说他不通,他会说你不懂,结果将会不欢而散,无功而返。
”当代诗歌这一尴尬处境的一个根本缘故原由在于只重视意义,而不关注声音(“声韵,节奏,旋律”)。
“在北岛以及绝大多数中国当代墨客的诗学中,没有给这一种声音留下应有的位置。
如果将诗的意义与声音视为诗的两翼,那么当代诗早已成了断翅的天使,试图仅凭它的一翼就飞向人的心灵。
这当然做不到。
”由于只重视意义层面的觉得和想象,缺少形式要素的束缚和权衡,诗歌就成了履历和措辞之间缺少基本心灵交往尺度的两点之间的对应,造诣了一种关于个人的觉得、 想象的语词选择的演出,但没有诗在履历和措辞、形式三者之间的抵牾纠缠和困难平衡。
在形式上缺少自觉,自然也使北岛不大关注汉语自身的特性(闻一多对新诗的建行建节正式建立在对汉语的音、形等特性之上的),他的诗也就缺少“汉语性”。

当然,如果把当代新诗写作的视野不局限在中国大陆、而是面向全体汉语诗坛的话,我们会看到汉语诗歌界,还是有少数墨客在孤独地追求着本体意义上的诗歌写作,他们对当代汉诗的履历、措辞和形式之间的互动关系极为自觉,写出了一些情思深切、形式整饬的佳作。
当然,这与这些墨客身处大陆之外、又置身于至少两种措辞之间的分外环境有关。
像曾经在喷鼻香港的墨客黄灿然、旅德的墨客张枣(1962-2010)、旅荷墨客多多、旅德墨客肖开愚等,汉语之外他们至少英语或其他一门欧洲措辞,一方面感触于西方诗歌中的形式,另一方面能真正沉静地体会汉语的魅力。
(在借鉴英美诗歌的形式和对汉语魅力的留恋上,他们真正接续了闻一多等当代墨客所首创的一种新诗传统。
)在心态上,他们阔别大陆诗坛某种始终分开不了“运动”的鼓噪之风,研讨本体向度的诗歌写作;在技能层面,他们有能力汲取中西诗歌之长,为当代汉语诗歌寻求适宜的措辞办法和形式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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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墨客该当重新认识当代墨客在诗歌形式秩序培植上的传统。
当代汉语诗歌的灵魂是“节奏”,当代墨客闻一多的新格律主见的要义也正在此。
月牙派以来,新诗实在有一个“自己的传统”,便是徐志摩闻一多等首创的,后为卞之琳、冯至、何其芳、林庚等精彩墨客所继续的对新的形式秩序的探寻。
对付诗歌这一分外文类而言,这一传统的主要性毋庸置疑。

“月牙派”墨客在诗歌新的形式秩序方面的寻求,其意义不在于创造了一种什么样的新诗格律,而是在反拨“新诗”的“写实主义”和浪漫主义风气的条件下、在正视“自由诗的可能和局限”的根本上,试图“改变格律探索的长期压抑状态,形成格律诗和自由诗并存、对话与互动的格局。
”“事实上,自由诗与格律诗的并存,有助于诗歌内部的竞争和参照系的形成,得到自我反思和自我调节的能力,保持‘诗质’与‘诗形’探索的平衡:自由诗在弥合工具措辞与当代感性的分裂,探索觉得意识的真实和措辞的表现策略方面,积累了新的履历,在诸多方面可以为形式磋商的危急供应解困策略;而格律诗对措辞节奏、诗行、诗节的统一性和延续性的摸索,则可以防止自由诗迷信‘自由’而轻视规律的方向。

在当代与当代汉语诗歌演进的脉络中,我们能当代措辞学家韩陈其师长西席的汉语诗歌实验的意义。
韩陈其对当代诗歌的历史非常熟习,在他看来:“各派各代无关宏旨大义,其所授予的中国当代诗的含义基本是共同的:形式是自由的;内涵是开放的;意象经营重于修辞。
因此,毫无格律不雅观念的当代新诗,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迷茫;而始终在找寻格律的新诗,由于找寻方向的偏差和偏误而始终处于在线找寻的状态。
”(韩陈其:《在言意象不雅观照中探寻汉语新诗格律》)针对这种状况,韩陈其认为“汉语新诗格律找寻和构建的精确路子只有两条:一是精确认识诗歌实质,二是精确认识新诗赖以创作与释读的汉语和汉字的实质”,他对当代汉语诗歌有自己的定义:“诗是由一定节律的‘言’、一定情绪的‘意’、一定范域的‘象’而构成的‘言-意-象’的聚合体。
”(韩陈其:《在言意象不雅观照中探寻汉语新诗格律》)

作为当代颇有造诣的措辞学家,韩陈其对“诗”(汉语诗歌)与“言”(汉语)有着一样平常墨客难有的措辞学深度,他对“诗的实质”的理解以及对汉语诗歌诗形的实验,自然有着特殊的意义,值得当代诗歌写作者借鉴与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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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墨客由于与汉语诗歌传统的割裂,常常不太理会旧诗,不懂“旧”诗词之形式。
当然,写旧诗的人也看不上新诗的自由与无“韵味”。
这是历史的问题,也是当下人们对诗和措辞的认识的问题。
T.S.艾略特说过这样的话:“自由体诗既不能以没有模式或不押韵来定义,鉴于别样的诗也会有这些特点,也不能以短缺格律来定义,既然再糟糕的诗也能作格律标注。
由此,我们得出结论:所谓传统诗与自由体诗之分并不存在,由于天下上只存在好诗、劣诗,还有混沌一片。
”(《三思“自由体诗”》)实在无论是新诗还是旧诗,我们若能读出个中的意趣,无论是情绪履历上的,还是形式上的,若让人生出冲动,以为个中意见意义,都是“好诗”。
对付诗歌鉴赏,该当不能有“新诗没有韵味、旧诗没有当代感”这样的成见,而要有“天下上只存在好诗、劣诗”,无论其是“传统诗”还是“自由体诗”之意识。

对付一位新诗的爱好者,我对付旧诗,除了形式上的功能与意见意义吸引我,我还惊奇于个中的语词、意象和典故,我想知道汉语在这里的利用到底是何意,在本日,这个词或意象已经发生了什么变革。
以是读旧诗,我常常能看到汉语的某些踪迹,这一点,对付我们认识汉语、认识我们的文化传统,该当是有益的。
故此,旧诗不仅能给我其形式上的美的触动,也能给我措辞知识上的丰富。
韩陈其是措辞学家,他的《雪樱销魂》对我而言,一方面有措辞学的意义,另一方面,我也能体会他在努力使旧诗变得有当代感,他试图在旧诗与新诗之间,作一些联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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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春月樱花美,三京不雅观花飞烟云。

徒友尽我纵横谈,珞珈雪樱可销魂。

雪舞翩跹人文路,樱喷鼻香袅娜沁园春。

花着花谢花有情,人来人往人更真。

劝君更进半瓢酒,樱花三月醉心神!

武汉大学的樱花季,久负盛名,而古往今来,写樱花的诗篇何其多。
不过,在这里,由于作者在措辞学、古典文学和新诗诸方面均有卓越的见识,他的关于樱花的言说,也有些不同。

“三京”对付新诗作者而言,很少用。
唐朝以西都京兆府(今陕西西安)、东都河南府(今河南洛阳)、北都太原府(今山西太原)为“三京”。
宋朝以东京开封府(今河南开封)、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为“三京”。
唐诗中利用此观点较少,自宋人始多入诗,如“三京昔拟恢同轨,九日今犹客异域”(宋·华岳《九日言怀》)、“列圣久无师入洛,三京初有使朝陵”(宋·刘克庄《丞相信庵赵公哀诗五首·其一》)和“喜报三京复,旋闻二赵归”(宋·戴复古《所闻》)等,元、明、清诸朝墨客亦有所利用。
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形下,自宋人较多利用“三京”后,这一观点在诗中大多是有特定含义的,即以“三京”代指中原、中心、朝廷和政权等,故很多宋人在流露出渴望规复中原、统一南北的情绪中,每每偏爱利用“三京”一词。

“徒友”:徒弟与朋友。
语出《庄子·山木》:“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 此词实在较为生僻,在古诗中利用尤稀。
宋代黄庭坚《见子瞻粲字韵诗和答三人四返不困而愈崛奇辄次韵寄彭门三首·其一》中有“入宫又见妒,徒友飞鸟散”一诗,即此意。
本诗所指应亦如是,指学生与朋侪。

“人文路”乃武汉大学樱花风景区的一条路,此处对“沁园春”之词牌名,很故意思。
沁园春别号“东仙”“寿星明”“洞庭春色”等。
以苏轼词《沁园春·孤馆灯青》为正体,双调一百十四字,前阙十三句四平韵,后阙十二句五平韵。
另有双调一百十六字,前阙十三句四平韵,后阙十三句六平韵;双调一百十二字,前阙十三句四平韵,后阙十二句五平韵等变体。
本诗中以“沁园春”词牌名与“人文路”地名相对,彷佛并欠妥当,不过,从当代诗的象征意义上看,人文路在这句诗里边仿佛不仅仅是一条路,不再是一条有形之路,可能有一语双关的意思,既指这条路本身是一条路,也可以说是一种“人文精神”之路。
所对的沁园春,是一个词牌,但是现在也是一种写实,这里同样是一种双关,既是词牌,又是一种写实,使得武大全体园子都春气满满,溢满春色。

花着花谢花有情,人来人往人更真:此句当本自唐代墨客罗隐《春日独游禅智寺》中“花着花谢还如此,人去人来自不同”一句,有伤时感昔之情。
《红楼梦》中有林黛玉《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
其他相似诗句尚有:“燕去燕来徒自苦,花着花谢漫相催”(宋·邵雍《新春吟》)、“云散云凝亦有时,花着花谢缘何事”(明·何景明《哭幼女行》和“花着花谢谁为主,潮去潮来似有情”(明·刘璟《焦山寺》)等。
因“花着花谢”所营造的乃凄苦悲哀的意境,以是每每以此衬托悲情。
本诗写“花有情”,又曰“人更真”,有一反旧例的用意,试图营造另一种的情境。
花谢花着花有情,三个花字连用在这一句诗里边,一点都不显得重复,而且反而增加了一种灵动,和人相对,这三个人字相对相连,不犯平仄。
同时,也不显得重复,反而是读起来更有一种韵味。

劝君更进半瓢酒,樱花三月醉心神:前半句当本于唐代墨客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端人”,个中既有送别之际的悲哀、不舍与担忧,又饱含一种难能名贵的希望进取之意。
本诗在形式和情绪上都对王维之诗有所借鉴。
然而,“半瓢酒”的意象很故意思,如果是一瓢酒是大醉的话,半瓢酒便是微醺,劝君更尽半瓢酒,解释春色虽是醉人,但不是那种豪放的大醉,而是婉约的微醺。
对付樱花,包括珞珈山下的这种氛围,是十分贴切的。

总的来说,作为一位学养丰富的措辞学家,在写旧诗的同时,也写完备不同的新诗,其诗歌实验的精神,非常值得当代汉语诗歌写作者景仰;而其完成的文本及其意义,也非常值得人们去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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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简介】荣光启,诗评家,武汉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紧张从事新诗研究、当代汉语诗歌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