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能被历代诗评家推崇，被很多人评为心中第一，必是诗中难得的佳构。
之前小楼精读过的《黄鹤楼》，就被宋人严羽、清人吴昌祺推为唐人七律第一。不过，在小楼精读《黄鹤楼》那篇文章的评论中，很多朋友认为，七律第一，该当是杜甫的《登高》。
确实，杜甫的《登高》也受到了历代诗评家的推崇，评价之高，较《黄鹤楼》有过之而无不及。明代的著名诗评家胡应麟，就赞杜甫的《登高》为古今七律第一，清人杨伦《杜诗镜铨》中亦评：高浑一气，古今独步，当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
杜甫的七律，如书法中的《兰亭序》，是无数后人不断学习的模范，此诗算是模范中的模范了。
那么，为会什么杜甫的《登高》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呢？
通释理解诗的意思，是欣赏古诗的根本，以是，照例小楼先通释全诗的意思。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羽觞。
杜甫的这首《登高》，大约写于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其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四年了，但大乱虽止，小乱未息，藩镇盘据、外敌入侵，唐朝的国势依然颓靡。
安史之乱结束后，杜甫曾在其诗《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写道：“青春作伴好回籍”，但他的归乡之旅并没有成功，时势动乱，他又贫病交加，行至中途，杜甫就返回成都，投靠他的好友严武。可惜，不久严武逝世，杜甫失落去依托，他只得离开成都，四处流落，末了到了夔州。
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年）秋日，他独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登高临眺，百感交集，写下了这首被誉为“七律之冠”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夔州峡口以风大有名，故曰“风急”。夔州多猿，《水经注》中称，猿鸣“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曰：“猿啸哀”。
渚（zhǔ），指水中的小洲，水中的小块陆地。回，回旋飞舞，一说指鸟飞回巢，与墨客天涯流落无处归家形成比拟，不过小楼以为回旋飞舞更相符诗意。
秋风劲急，天空高阔，猿鸣哀声不绝。洲边江水清澈，沙砾洁白，飞鸟低回盘旋。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小楼初读此句，自动脑补无数木头从天而降，极为震荡，但这里的“落木”，不是落木头，而是落叶。
那为什么这里要用“落木”而不用“落叶”呢？无边落叶萧萧下，从平仄对仗上来看完备没有问题。
那时由于，“落木”与“落叶”，所带来的觉得是不同的。木让人想到的是树干，秋日的树，叶落将尽，人们看到的是疏朗的树干，以是木给人的觉得是疏朗的，而叶给人的觉得是繁密的。杜甫这里用“落木”而不用“落叶”，便是强调秋日衰飒疏朗的觉得。
从屈原的《九歌》“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到瘐信的《哀江南赋》“辞洞庭兮落木，去涔阳兮极浦”，再到杜甫《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古代墨客便是捉住了“木”字带来的独特的形象感想熏染，故写秋日落叶多用“落木”代替。
无边的木叶，萧萧落下，无尽的长江，滚滚奔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这里的“常”，并不是常常的意思，而是恒常的意思。常常指的是频次，次数多，恒常指的状态，一种历久的状态。杜甫乾元二年（759）弃官流寓秦州，一贯颠沛流离，至大历二年（767）在夔州作此诗，作客他乡近十年。
百年，犹言生平，这里指晚年。
多病，杜甫患有疟疾、肺病、糖尿病、耳聋等多种疾病。
离家万里，十年作客，无处不悲秋，亲人分散，好友身死，只有晚年多病的我一人独自登上高台。
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羽觞。
困难，既指人生多艰，也指国家多难。
新停浊羽觞，最近方停下羽觞，当时杜甫因病戒酒。
人生多艰，世事多难，我的头上已经长满了白发，人生潦倒之际，我最近却因病不得不戒了酒，边借酒销愁也不能了。
赏析明析了诗意，我们就来剖析一下杜甫的这首《登高》为什么倍受推崇。
小楼以为缘故原由有二：
其一是格律精严。
崔颢的《黄鹤楼》虽然也有人推为唐人七律第一，但就格律而言，《黄鹤楼》是一首半古半律之诗，而杜甫的《登高》，便是一首格律十分严谨的七律。
平仄合律自不必说，诗评家讴歌最多的是此诗的对仗技巧。
有人评，杜甫的这首诗八句皆对，这要详细剖析，我们都知道格律诗只哀求中间两联对仗，通首对仗会让律诗章法短缺变革。
《登高》的首联是句内对举，“风急”对“天高”，“渚清”对“沙白”，联间“猿啸”与”鸟飞”倒是对仗，但整体又不对仗，由于“哀”与“来”都是平声，且已入韵。这种句式工致中又富于变革，显示出杜甫出神入化的格律利用手段。
颔联和颈联都是标准的对仗，颈联的词性对仗稍宽一点，但这在格律诗中是完备许可的。
尾联并不对仗，但“困难”与“潦倒”相对，让句式看起来十分工致，以是才会有人让为此诗八句皆对。
对格律的精确哀求，每每会限定诗意的发挥，但杜甫 这首《登高》，你看不到一点刻意的地方，读起来句意浑成，诗意申畅通，还在个中探索了更为繁芜的对仗技巧。初读《登高》，仿佛八句皆对，细读则首尾未尝有对，全诗“无意于对”，仔细玩味，则”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诗薮》）。以是诗，杜甫将诗中的格律探索到了极致，他将格律诗这种文体推到了古诗艺术的颠峰。
当然，这里并没有贬低《黄鹤楼》的意思，《黄鹤楼》的技能自有其独到之处，但就格律而言，《登高》显然更标准。
提到格律，要补充一点，有人会以为这首诗不太押韵，这当然是语音变革的问题，诗中“哀”、“回”、“来”、“台”、“杯”，均属平声灰韵，以是《登高》的押韵也是非常标准的。
其二是气候高浑博大，情绪沉郁凄凉。
一首诗并不能由于格律，就能成为伟大的作品，诗中的气候、情绪、意境，才是一首诗的核心。
《登高》的开头，便落笔非凡。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秋日的高空广阔无垠，劲急的秋风中，夹杂着哀转久绝的猿鸣，意境苍茫萧索。接着，墨客的视线从高空转向江水沙洲，在水清沙白的背景上，鸟儿在秋风中低回盘旋，与上句的意境进行比拟，形成复调。
在首联中，杜甫描述了一幅极富层次的秋天景色图，这情景里有声音，有颜色，空间上有高远，有低矮，音调上有高亢，有低回，再加上前面提到的工致句式，句内的对举，联内若有若无的对仗，读起来奋亢的悲慨与低回的呜咽高低音混响，形成奇妙莫名的境界。
颔联承接上末句的低回之势，从广度展开。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远近诸山，尽是无边的秋木，无边的木叶萧萧落下，面前的长江，从无尽的天边，滚滚而来。“无边”、“不尽”，授予了秋天景色无穷无尽的时空感，“萧萧”、“滚滚”，使人如闻木叶窸窣之声，如见长江彭湃之状。在这广大苍茫的时空中，个人是微小的，无形中传达出了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慨。
这两句诗，有着百川灌海的磅礴气势，杜甫通过沉郁凄凉的对句，展示出他出神入化的笔力，古人盛赞此句已经到了”古今独步”的“句中化境”。
前两联写景，后两联写情。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一联反挑前面两联，点出诗题。沉郁凄凉的情绪，使前二年苍茫萧索的意境有了落脚点。
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中说：“杜陵诗云：'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万里，地之远也；悲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齿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十四字之间含有八意，而对偶又极精确。”这里杜甫层层渲染自己悲惨的情景，读来无限深奥深厚凄凉。
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羽觞。无限感慨，抒之不尽，言之不绝，只叹人生困难，白发满头，自己却因病废酒，连借酒浇愁也是不能了。
前三联飞扬震撼，末了却软冷停止，如同一首震荡民气的乐曲，并不是戛然而止，由腔调由强变弱，逐渐消隐。此亦老杜独特的结法。
杜甫此诗，在高浑博大的气候中，抒发其沉郁凄凉的情绪，诗气浑灏流转，形成极为悲慨的艺术境界。明代诗评大咖胡应麟在《诗薮》中评：“（此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解，深奥深厚莫测，而力量万钧。通首章法，句法，字法，前无前人，后无来学。微说说者，是杜诗，非唐诗耳。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言不虚也。
文 | 谢小楼
精读《唐诗三百首》076：杜甫《登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