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李斯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腴膏之壤,遂散六国之纵,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不雅观之,客何负于秦哉!
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图画不为采。以是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线人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顺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不雅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但是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公民也。此非以是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因此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因此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季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以是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来宾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借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敌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译文
我听说官吏在切磋驱逐客卿这件事,私下里认为是缺点的。
从前秦穆公寻求贤士,西边从西戎取得由余,东边从宛地得到百里奚,又从宋国迎来蹇叔,还从晋国招来丕豹、公孙支。这五位贤人,不生在秦国,而秦穆公重用他们,吞并国家二十多个,于是称霸西戎。秦孝公采取商鞅的新法,移风易俗,公民因此殷实,国家因此富强,百姓乐意为国效力,诸侯亲附归服,降服楚国、魏国的军队,攻取地皮上千里,至今政治安定,国力壮大。秦惠王采纳张仪的计谋,攻陷三川地区,西进吞并巴、蜀两国,北上收得上郡,南下攻取汉中,席卷九夷各部,掌握鄢、郢之地,东面霸占成皋天险,割取沃田沃土,于是拆散六国的合纵同盟,使他们朝西侍奉秦国,功烈延续到本日。昭王得到范雎,废黜穰侯,驱逐华阳君,加强·巩固了王室的权力,堵塞了权贵垄断政治的局势,蚕食诸侯领土,使秦国造诣帝王大业。这四位君主,都依赖了客卿的功劳。由此看来,客卿哪有什么对不住秦国的地方呢!
倘若四位君主谢绝远客而不予收受接管,疏远贤士而不加任用,这就会使国家没有丰硕的实力,而让秦国没有强大的名声了。
陛下吸取昆山的美玉,宫中有随侯之珠,和氏之璧,衣饰上缀着光如明月的宝珠,身上佩带着太阿宝剑,乘坐的是名贵的纤离马,树立的因此翠凤羽毛为饰的旌旗,陈设的是蒙着灵鼍之皮的好鼓。这些宝贵之物,没有一种是秦国产的,而陛下却很喜好它们,这是为什么呢?如果一定假如秦国出产的才容许采取,那么这种夜光宝玉,决不会成为秦廷的装饰;犀角、象牙雕成的器物,也不会成为陛下的玩好之物;郑、卫二地能歌善舞的女子,也不会填满陛下的后宫;北方的名骥良马,决不会充足到陛下的马房;江南的金锡不会为陛下所用,西蜀的图画也不会作为彩饰。用以装饰后宫、广充侍妾、爽心快意、悦入耳目的所有这些都假如秦国成长、生产的然后才可用的话,那么点缀有珠宝的簪子,耳上的玉坠,丝织的衣服,锦绣的装饰,就都不会供献到陛下面前;那些闲雅变革而能顺俗推移的妖冶美好的佳丽,也不会立于陛下的身旁。那敲击瓦器,拍髀弹筝,乌乌呀呀地歌唱,能快人线人标,确真是秦国的隧道音乐了;那郑、卫桑间的歌声,《韶虞》《武象》等乐曲,可算是外国的音乐了。如今陛下却抛弃了秦国隧道的敲击瓦器的音乐,而取用郑、卫淫靡悦耳之音,不要秦筝而要《韶虞》,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不是由于外国音乐可以快意,可以知足线人官能的须要么?可陛下对用人却不是这样,不问是否可用,不管是非曲直,凡不是秦国的就要离开,凡是客卿都要驱逐。这样做就解释,陛下所看重的,只在珠玉声色方面;而所轻视的,却是公民士众。这不是能用来驾驭天下,制服诸侯的方法啊!
我听说田地广就粮食多,国家大就人口众,武器精良将士就骁勇。因此,泰山不谢绝泥土,以是能造诣它的高大;江河湖海不舍弃细流,以是能造诣它的深邃;有志建立王业的人不嫌弃民众,以是能彰明他的德行。因此,地皮不分东西南北,百姓不论异国它邦,那样便会一年四季富余美好,天地鬼神降赐福运,这便是五帝、三王无可匹敌的缘故。抛弃百姓使之去帮助敌国,谢绝来宾使之去事奉诸侯,使天下的贤士退却而不敢西进,裹足止步不入秦国,这就叫做“借武器给敌寇,送粮食给盗贼”啊。
物品中不出产在秦国,而宝贵的却很多;贤士中不出生于秦,乐意效忠的很多。如今驱逐来宾来帮助敌国,减损百姓来充足对手,内部自己造成空虚而外部在诸侯中构筑怨恨,那要钻营国家没有危难,是不可能的啊。
归去来兮辞魏晋:陶渊明
余家贫,耕植不敷以自给。稚子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苦,遂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痛惜年夜方,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岁十一月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曩昔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不雅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夫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波折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
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定命复奚疑!
译文
序译文
我家贫穷,种田不能够自给。孩子很多,米缸里没有存粮,坚持生活所需的统统,没有办法办理。亲友大都劝我去做官,我心里也有这个动机,可是求官短缺道路。正遇上有奉使外出的官吏,地方大吏以爱惜人才为美德,叔父也由于我家境贫苦(替我设法),我就被委任到小县做官。那时社会上动荡不安,心里畏惧到远地当官。彭泽县离家一百里,公田收成的粮食,足够造酒饮用,以是就要求去那里。等到过了一些日子,便产生了留恋故宅的怀乡感情。那是为什么?本性任其自然,这是勉强不得的;饥寒虽然来得急迫,但是违背本意去做官,身心都感痛楚。过去为官干事,都是为了用饭而役使自己。于是惆怅感慨,深深有愧于平生的志愿。只再等上一年,便整顿行装连夜拜别。不久,嫁到程家的妹妹在武昌去世,去吊丧的心情像骏马奔驰一样急迫,自己要求免去官职。自主秋第二个月到冬天,在职共80多天。因辞官而顺遂了心愿,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归去来兮》。这时候正是乙巳年(晋安帝义熙元年)十一月。
正文译文
回家去吧!
田园快要荒漠了,为什么不回去呢?既然自己的心灵为形体所役使,为什么如此失落意而独自伤悲?认识到过去的缺点已经不可挽回,知道未来的事还来得及补救。确实走入了迷途大概还不远,已觉悟到现在的做法是对的而曾经的行为是错的。船在水上轻轻飘荡,微风吹拂着衣裳。向行人打听前面的路,遗憾的是天亮得太慢。
刚刚看到自己简陋的家门,我心中欣喜,奔跑过去。童仆欢畅地前来欢迎,孩子们守候在门前或院子里。院子里的小路快要荒漠了,松树菊花还长在那里;带着孩子们进了屋,美酒已经盛满了酒樽。我端起酒壶羽觞自斟自饮,不雅观赏着庭树(使我)露出愉快的神采;倚着南窗寄托我的傲世之情,深知这狭小之地随意马虎使我心安。每天(独自)在园中闲步,成为乐趣,小园的门常常地关闭着;拄动手杖走走歇歇,时时举头望着远方(的天空)。白云自然而然地从山峰飘浮而出,倦飞的小鸟也知道飞回巢中;日光暗淡,即将落山,我流连不忍拜别,手抚着孤松徘徊不已。
回去吧!
让我同外界断绝交游。他们的统统都跟我的志趣不合,还要驾车出去追求什么?跟亲戚朋友谈心使我愉悦,弹琴读书能使我忘却忧闷;农夫把春天到了的见告了我,将要去西边的田地垦植。有时驾着有布篷的小车,有时划着一条小船,既要探寻那幽深的沟壑,又要走过那高低不平的山丘。树木欣欣向荣,泉水缓缓流动,(我)倾慕万物恰逢繁荣繁殖的时令,感叹自己生平行将告终。
算了吧!
身体寄托在天地间还能有多少时候?为什么不为所欲为,听凭自然的死活?为什么迟疑未定,还想去什么地方?富贵不是我所求,升入仙界也没有希望。爱惜那良辰美景我独自去欣赏,要不就扶杖锄草耕种;登上东边山坡我放声长啸,傍着清清的溪流把诗歌吟唱;姑且顺随自然的变革,度到生命的尽头。乐安定命,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两汉:诸葛亮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落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横行霸道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因此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因此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蔼,利害得所。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以是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以是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嗟叹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去世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浊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奔波。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请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以是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推敲损益,进效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阔别,临表涕泣,不知所言。
译文
先帝首创的大业未完成一半却中途去世了。现在天下分为三国,我们蜀汉国力薄弱,处境困难,这实在是国家危急存亡的时候啊。然而侍卫臣僚在内勤恳不懈,沙场上忠实有志的将士们不平不挠,这是他们回顾先帝对他们的特殊的知遇之恩,想要报答在陛下您身上。陛下你实在该当广泛的听取别人的见地,来发扬光大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振奋有远大志向的人的志气,不应过分的看轻自己,援引不恰当的譬喻,以堵塞忠言进谏的道路。
皇宫中和朝廷中本都是一个整体,赏罚褒贬,不应该有所不同。如果有为非作歹犯科条法令和忠心做善事的人,都该当交给主管官吏评定对他们的惩奖,来显示陛下公道严明的管理,而不应当有左袒和私心,使宫内和朝廷奖罚方法不同。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这些都是善良老实的人,他们的志向和心思忠实无二,以是先帝把他们选拔出来辅佐陛下。我认为宫中之事,无论大小,都拿来问问他们,然后施行,一定能够填补缺陷和疏漏之处,可以得到很多的好处。
将军向宠,性情和品行善良平正,通达军事,从前任用的时候,先帝夸奖说他有才干,因此大家评议举荐他做中部督。我认为军队中的事情,都拿来跟他商榷,就一定能使军队联络齐心专心,不同才能的人各得其所。
亲近贤臣,疏远小人,这是西汉之以是兴盛的缘故原由;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这是东汉之以是衰败的缘故原由。先帝在世的时候,每逢跟我评论辩论这些事情,没有一次不对桓、灵二帝的做法感到酸心遗憾的。侍中、尚书、长史、参军,这些人都是忠贞老实、能够以去世报国的忠臣,希望陛下亲近他们,信赖他们,那么汉朝的复兴就指日可待了。
我本来是平民百姓,在南阳务农亲耕,只想在浊世中苟且保全性命,不奢求在诸侯之中扬名显身。先帝不由于我身份卑微、见识短浅,而委曲自己,三次去我的茅庐拜访我。征询我对时局大事的见地,由此使我冲动奋发,答应为先帝奔忙效劳。后来碰着兵败,在兵败的时候接管任务,在危急患难之间奉行义务,那时以来已经有二十一年了。
先帝知道我干事小心谨慎,以是临终时把国家大事请托给我。接管遗命以来,我早晚忧闷嗟叹,唯恐先帝请托给我的事不能完成,甚至损伤先帝的知人之明,以是我五月渡过泸水,深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现在南方已经平定,兵员装备已经充足,应该勉励、率领全军将士向北方进军,平定中原,希望用尽我平庸的才能,革锄奸邪凶暴的仇敌,规复汉朝的基业,回到旧日的首都。这便是我用来报答先帝,并且效忠陛下的职责本分。至于处理事务,推敲情理,有所兴革,毫无保留地供献忠实的建议,那便是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任务了。
希望陛下能够把讨伐曹魏,兴复汉室的任务请托给我,如果没有成功,就惩处我的罪过,从而用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如果没有振兴圣德的建议,就责罚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怠慢,来揭示他们的过失落;陛下也应自行谋划,搜聚、讯问治国的功德理,采纳精确的辞吐,深切回顾先帝临终留下的教诲。我感激不尽。
本日我将要告别陛下远行了,面对这份奏表禁不住热泪纵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陈情表魏晋:西晋·李密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弗成,单独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孤独,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愍 一作:悯 茕茕孤独 一作:独立)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养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低微,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见告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
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气息奄奄,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因此区区不能废远。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劳,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去世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祖母 一作:祖母刘)
译文
臣李密陈言:我因命运不好,很早就遭遇到了不幸,刚出生六个月,父亲就弃我而去世去。我四岁的时候,舅父强制母亲改变了守节的志向。我的祖母刘氏,怜悯我年幼丧父,便亲自抚养。臣小的时候常常生病,九岁时不能走路。孤独无靠,一贯到成人自主。既没有叔叔伯伯,又短缺兄弟,门庭衰微、福分浅薄,很晚才有儿子。在表面没有比较亲近的亲戚,在家里又没有照料门户的童仆,生活孤单没有依赖,只有自己的身体和影子相互安慰。但祖母刘氏又早被疾病缠绕,常年卧床不起,我侍奉她用饭喝药,从来就没有离开她。
到了晋朝建立,我遭受着清明的政治教养。先前有名叫逵的太守,察举臣为孝廉,后来又有名叫荣的刺史保举臣为精良人才。臣由于供伺候活祖母的事无人承担,推却不接管任命。朝廷又特地下了诏书,任命我为郎中,不久又遭受国家恩命,任命我为太子的侍从。我凭借卑微卑下的身份,担当侍奉太子的职务,这实在不是我杀身所能报答朝廷的。我将以上苦衷上表报告,加以推辞不去就职。但是诏书迫切严厉,责备我怠慢不敬。郡县主座敦促我急速上路;州县的主座登门督匆匆,比流星坠落还要急迫。我很想奉旨为皇上奔忙效劳,但祖母刘氏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想要姑且屈服自己的私情,但报告申说不被许可。我是进退两难,十分狼狈。
我想晋朝是用孝道来管理天下的,凡是年迈而德高的旧臣,尚且还受到怜悯养育,况且我孤单凄苦的程度更为严重呢。况且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蜀汉的官,担当过郎官职务,本来就希望做官闻达,并不顾惜名声节操。现在我是一个卑下的亡国俘虏,十分卑微浅陋,受到过分提拔,恩宠优厚,怎敢犹豫未定而有非分的企求呢?只是由于祖母刘氏寿命即将终了,气息微弱,生命垂危,早上不能想到晚上若何。我如果没有祖母,无法达到本日的地位;祖母如果没有我的照料,也无法度过她的余生。祖孙二人,相互依赖而坚持生命,因此我不能破除侍养祖母而阔别。
我现在的年事四十四岁了,祖母现在的年事九十六岁了,这样看来我在陛下面前效忠尽节的日子还很长,而在祖母刘氏面前尽孝尽心的日子很短。我怀着乌鸦反哺的私情,乞求能够答应我完成对祖母养老送终的心愿。我的酸楚苦楚,并不仅仅是蜀地的百姓及益州、梁州的主座所能明白知晓的,天地神明,实在也都能明察。希望陛下能怜悯我的恳切,知足我微不足道的心愿,使祖母刘氏能够侥幸地保全她的余生。我活着应该杀身报效朝廷,去世了也要戴德图报来报答陛下的恩典。我怀着像犬马一样不胜恐怖的心情,恭敬地呈上此表来使陛下知道这件事。
滕王阁序唐代:王勃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豫章故郡 一作:南昌故郡)
时维玄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层峦 一作:层台;即冈 一作:列冈;飞阁流丹 一作:飞阁翔丹)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轴 通:舳;迷津 一作:弥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一作:虹销雨霁,彩彻云衢)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阵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落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遥襟甫畅 一作:遥吟俯畅)
嗟乎!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专横狂,岂效穷途之哭!
(见机 一作:安贫)
勃,三尺微命,一介诗人。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异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译文
这里是汉代的豫章郡城,如今是洪州的都督府,天上的方位属于翼、轸两星宿的分野,地上的位置贯串衔接着衡山和庐山。以三江为衣襟,以五湖为衣带,掌握着楚地,连接着闽越。这里物产的富丽,有如天降之宝,其光彩上冲牛斗之宿。这里的地皮有灵秀之气,陈蕃专为徐孺设下几榻。洪州境内的建筑如云雾排列,有才能的人士如流星一样平常奔驰驱走。池据于中原与南夷的交界之处,来宾与主人包括了东南地区最精良的人物。都督阎公,享有崇高的名望,远道来到洪州坐镇,宇文州牧,是美德的模范,履新途中在此暂留。每逢旬日一旬的假期,来了很多的益友,欢迎远客,崇高的朋友坐满了席位。文词宗主孟学士所作文章就像像腾起的蛟龙、飞舞的彩凤;王将军的兵器库中,藏有像紫电、青霜这样锋利的宝剑。由于父亲在交趾做县令,我在探亲途中经由这个著名的地方。我年幼无知,竟有幸亲自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宴会。
正当深秋玄月之时,雨后的积水消尽,寒凉的潭水清澈,天空凝集着淡淡的云烟,暮霭中山峦呈现一片紫色。在高高的山路上驾着马车,在崇山峻岭中访求风景。来到昔日帝子的长洲,找到神仙居住过的宫殿。这里山峦重叠,青翠的山峰耸入云霄。凌空的楼阁,赤色的阁道犹如飞行在天空,从阁上看不到地面。仙鹤野鸭栖止的水边平地和水中小洲小洲,极尽岛屿的纡曲回环之势;华美威严的宫殿,依凭起伏的山峦而建。
推开雕花精美的阁门,俯视彩饰的屋脊,山峰平原尽收眼底,河流迂回的令人惊异。各处是里巷宅舍,许多钟鸣鼎食的富朱紫家。舸舰塞满了渡口,尽是雕上了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正值雨过天晴,虹消云散,阳光朗煦;落日映射下的彩霞与孤独的野鸭一齐飞行,秋日的江水和辽阔的天空连成一片,浑然一色。暮色中秋日与广阔的天空相接,呈现出同一种颜色。傍晚时分,渔夫在渔船上歌唱,那歌声响彻彭蠡湖滨;深秋时节,雁群感到寒意而发出惊叫,哀鸣声一贯持续到衡阳的水滨。
放眼了望,胸襟顿时感到惬意,超逸的兴致立即兴起。排箫的音响引来垂垂清风,柔缓的歌声吸引住飞舞的白云。今日盛宴好比当年梁园雅集,大家酒量也赛过陶渊明。参加宴会的文人学士,就像当年的曹植,写出“朱华冒绿池”一样平常的俏丽诗句,其风骚文采映照着谢灵运的诗笔。音乐与饮食、文章和言语这四种美好的事物都已经齐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两个难得的条件也凑合在一起了。向天空中纵目远眺,在假日里尽情欢娱。苍天高远,大地寥廓,令人感到宇宙的无穷无尽。欢快逝去,悲哀袭来,意识到万事万物的的消长兴衰是有天命的。了望长安沉落到夕阳之下,遥看吴郡隐现在云雾之间。地理形势极为偏远,南方大海特殊幽深,昆仑山上天柱高耸,缈缈夜空北极远悬。关山重重难以超越,有谁同情我这不得志的人?有时相逢,满座都是他乡的客人。怀念着君王的宫门,但却不被召见,什么时候才能像贾谊那样到宣室侍奉君王呢?
呵,年夜家的机遇不同,人生的命运多有不顺。冯唐随意马虎朽迈,李广立功无数却难得封侯。使贾谊这样有才华的人屈居于长沙,并不是当时没有圣明的君主,使梁鸿逃匿到齐鲁海滨,不是在政治昌明的时期吗?只不过由于君子安于贫贱,通达的人知道自己的命运罢了。年纪虽老而心犹壮,怎能在白头时改变心情?遭遇贫乏而意志更加武断,在任何情形下也不放弃自己的凌云之志。纵然喝了贪泉的水,心境依然清爽廉明;纵然身处于干涸的车辙中,肚量胸襟依然爽朗愉快。北海虽然迢遥,乘着大风仍旧可以到达;晨光虽已逝去,珍惜薄暮却为时不晚。孟尝君心性高洁,但白白地怀抱着报国的激情亲切,阮籍为人放肆不羁,我们怎能学他那种走到穷途的就哭泣的行为呢!
我地位卑微,只是一介诗人。虽然和终军年事相等,却没有报国的机会。像班超那样有弃文竞武的豪情,也有宗悫“乘风破浪”的壮志。如今我抛弃了生平的功名,不远万里去朝夕侍奉父亲。虽然不是谢玄那样的人才,但也和许多贤德之士相交往。过些日子,我将到父亲自边,一定要像孔鲤那样接管父亲的教诲;而本日我能谒见阎公受到接待,高兴得犹如登上龙门一样。如果碰不上杨得意那样引荐的人,就只有抚拍着自己的文章而自我叹惜。既然已经碰着了钟子期,就弹奏一曲《流水》又有什么羞愧呢?
呵!
名胜之地不能常存,盛大的宴会难以再逢。兰亭集会的盛况已成陈迹,石崇的梓泽也变成了废墟。承蒙这个宴会的恩赐,让我临别时作了这一篇序文,至于登高作赋,这只有指望在座诸公了。我只是冒昧地尽我微薄的心意,作了短短的弁言。我的一首四韵小诗也已写成。请各位像潘岳、陆机那样,展现江海般的文才吧:
巍峨高耸的滕王阁俯临着江心的沙洲,想当初佩玉、鸾铃鸣响的豪华歌舞已经停滞了。
清晨,画栋飞上了南浦的云;薄暮,珠帘卷入了西山的雨。
清闲的彩云影子倒映在江水中,整天悠悠然地漂浮着;光阴易逝,人事变迁,不知已经度过几个春秋。
昔日游赏于高阁中的滕王如今已不知哪里去了,只有那栏杆外的滔滔江水空自向远方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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