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问拷打时,仇敌威胁威吓许云峰他们。
许云峰说:“少了几个共产党员,对伟大的公民革命运动,毫无影响!
没有我们,共产主义的红旗,还是会在全天下插遍!

徐鹏飞让成岗写自白书,并承诺,“我以个人的名誉担保,只要你写自白书,我急速开释你。
”成岗写下了他的自白书:

任脚下响着沉重的脚镣,

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

红岩摘读汇编二

我不须要什么“自白”,

哪怕胸口对着带血的刺刀!

人,不能低下崇高的头,

只有怕去世鬼才乞求“自由”,

毒刑拷打算得了什么?

去世亡也无法叫我开口!

对着去世亡我放声大笑,

妖怪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这便是我——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

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

许云峰和成岗满怀信心地朗声说道:“让我们迎着胜利的曙光——看共产主义的红日涌如今东方!

徐鹏飞威胁道:“哼,你受得了十套八套,你可受不了四十八套美国刑法!
”他俩回答道,“八十四套,也折损不了共产党员一根毫毛。
”在面对处决的威胁时,成岗呼啸着:“头可断,血可流,共产党人壮志不屈!

刘思扬入狱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打量着对面的墙壁。
他的目光忽然结束了,手里的破扇子,也停滞了摇动。
墙角上刻画着一些纵横交错的字迹,几行显眼的暗赤色的字,扣住了他的心弦:

我做到了党教导我的统统

中国共产党万岁!

吕杰绝笔

是鲜血写成的字!
刘思扬心里不禁浮起一阵非常庄严的感情。
他不知道吕杰是谁,可是吕杰写下这几行绝笔时那种光芒四射的思想感情,他完备能够理解。
有一天,当自己为真理而奉献生命的时候,能像吕杰这样毫无愧色地迎向仇敌的枪口,讲出这样的话吗?刘思扬问着自己,又进一步借着阳光,贪婪地搜索着墙角的各种字迹。
在吕杰绝笔的阁下,是谁用指甲深深地刻画出一条条的痕印,这又表示着什么呢?刘思扬一时猜不透它,目光向旁移动,一处耀目的字句,急速映进了他的眼帘: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洞开着……

是谁写下了这样透彻的警句?刘思扬不禁问着自己。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自由,

但我深深地知道——

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我希望有一天

地下的烈火

将我连这活棺材一齐烧掉,

我该当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刚刚大声读完这首洋溢着战斗激情的诗篇,刘思扬忍不住迫切地讯问:

“这是谁写的诗?”

“我们军长!
”一个洪亮的声音,应声答道:“叶挺将军!

许云峰入狱残存洞。
他在放风的时候,唱起了《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天下耐劳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

余新江看到了老许,满怀激动,张大了嘴巴,迎着老许倔强无畏的歌声众情高唱:

这是末了的斗争,

联络起来,到来日诰日……

歌声点燃了狱友们的激情,薄暮时又一次爆发的歌声,夜晚回响在许云峰的耳旁:

你是灯塔,

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

你是舵手,节制着航行的方向。

年夜胆的中国共产党——

你便是核心,你便是方向!

……

昏黄的狱灯,照见许云峰目光闪闪的脸,他从晕厥中醒来往后,就强烈地感想熏染到一种力量,这力量正联络着集中营里的战友。
虽然这个力量时看不见的,然而确实存在,从那些病弱的战友的脸上,从毫无怨言地承受任何磨练的斑斑伤痕中,从显示每一个人的意志与决心的合唱里,都可以感触到这无形的、但是毫不服从的东西。
……战友们的心,是隔离不了的,战友们的歌声和活动,早已超越了层层牢墙的封闭。

残存洞几百个狱友为干渴苦恼。
放风时,大家就到牢房后边探求水源。
轮到放风的人,戴镣的战友,跛腿的女同道都轮流到那里去。
没有任何工具,人们就用指尖去掏挖泥石,困难地但是齐心专心一意地扩大着水坑。
许云峰看到了:一个断了一条腿的女战友,边挖,还低声唱着一首歌。
娓娓的低音,冲动大方悲壮的感情,在贰心里引起了深深的共鸣,使他清楚地记住了那充满战斗激情的歌词:

……

我们是天生的叛逆者!

我们要把颠倒的乾坤旋转,

我们要把不合理的天下打翻!

本日,我们下狱了,

下狱又有什么奇异?

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

我们愿——

愿把这牢底坐穿!

天色薄暮时,坑逐渐挖成了,只是还没有水。
大概,过一夜,或者,再挖深一点,会有地下水的。
如果有了一潭清泉,残存洞几百个战友,就不会再为干渴所苦恼了。
不过,许云峰感到,仇敌决不会容许有这种行为的。
由于这将直接毁坏他们故意断水的伤害活动。
而且,找寻水源也还是一种大略的反抗办法。
但是,挖掘水坑也还是必要的、这能有力地联络战友,磨炼斗志,鼓舞信心……

许云峰离开了铁门、走到牢房后面的铁窗边,把头伸在小窗的铁柱间、向外探望。
果真,正像他昨夜想象的那样,山泉已得满了土坑。
一池净水、映着碧天,闪动微微的荡漾。

余新江正蹲在水坑边入迷。
他把双手插进清泉,捧起水来喝了一口、然后又把水罐伸进水里舀了一罐。
许云峰动了一下脚镣,发出一声当哪的音响、余新江回过分来,目光正和许云峰的领悟在一起。

“老许!
”余新江叫了一声:“我住在你隔壁!

许云峰微微点头。

“你要保重!
”余新江仰望着铁窗,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许云峰一笑,目光闪动了一下,权当回答。

余新江留连着,放风的韶光过完了,还不肯走。
直到许云峰用目光叫他离开,才快快地走了。

这时,女室也来人舀水。
许云峰又瞥见那个头发上扎着鲜红发结的姑娘,轻盈地走到水边。
昨天傍晚,挖土的时候,她就伴着断腿的女战友涌现过。
她用一只漱口缸,舀了一缸水。
迟疑了少焉,又蹲下身子,把缸里的水,往水潭中倒出一些。
许云峰看出,这位姑娘不愿把水舀得太多,要留给更多的战友取用。

那姑娘站起来了,伸手掠了掠头上的一绺乱发,目光一闪,创造了铁窗后边的许云峰。
她尊敬地轻轻把头一点,微笑着向许云峰表示间好。
许云峰也点头微笑,望着她轻盈的身影离开水坑。
许云峰不认识孙明霞,但他完备理解这年轻战友的倔强。

转角处,忽然跑来一个全身灰布军装的人,差点把姑娘手中的水缸撞翻了。
那是龙光华,他抱歉地点点头,大踏步走向水潭。
许云峰看出他戴着褪色的军帽,有着一双火一样激情亲切豪迈的眼睛,衣袖高高地卷起,露出两只黝黑的手臂。
他大步走到潭边,绝不犹豫地用水罐满满地舀了一罐,抬开始就跑了……

不到一分钟,龙光华又涌如今水坑边,他又满满地舀了一罐。

他又来,又去舀水……

许云峰不知道这战士为什么这样仓皇地舀水,但从他正派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舀水绝不是为了自私的目的,许云峰完备相信,公民军队里培养出来的子弟兵,只能是为着高尚的目的,才接连地取走那么多的水。

“你躲在这里?楼七室早就收风了!

仇敌的干涉涌现了,尖锐的斗争就在许云峰面前展开……

“咹!
你在这里挖坑?”被唤做狗熊的特务,把几团污泥,踢进了水坑。

“你干什么?”龙光华像在保卫公民的利益,挺身上前,质问特务:“景象热,你们故意断水!
这个坑是我们挖的,不准毁坏!
”说完,战士瞪了特务一眼,又蹲下身去,舀了一罐净水。

“把水送到哪里去?”

“你管不着。
我给缺水的牢房送水!

狗熊劈手夺下水罐,丢在水坑中。

“把水罐捡起来!
”龙光华愤怒地命令特务。

“捡起来?”特务走到他面前,想要动手。

“你来!
”龙光华握着拳头,迎了上去。

特务退后一步,踩了一脚污泥,溘然亮脱手枪,恶狠狠地叫喊“龙光华,你要造反?走,到办公室去!

“走!
”龙光华一挺身,昂然迈开脚步。

一个暗影倏地掠过许云峰的心头:他不能不为龙光华的遭遇担心。
而且,他已看出,这是一场伤害与反伤害斗争的爆发!
斗争既已爆发,就再不能犹豫,只有坚持到底,才能胜利,不管为了胜利要付出多大代价!
他发愁的是无法把自己想到的统统,见告给自已的战友们……

“不准打人!
不准打人!

“不准特务行凶!

一片叫嚣,从四面八方传来。
许云峰关怀地转过身来,走向人声喧嚷的牢门,站在风门口,他瞥见一个身体肥硕的特务,从办公室踱了出来。
这个特务正是残存洞集中营的特务头目一被大家称为猩猩的所长。
这特务,长着人的面孔,穿着着人的衣冠,讲着人话,模拟着人的动作,像人,却没有人的心肝,而是一头类人的刁诈的动物,以是大家都叫他猩猩。

“龙光华日间挖墙,图谋暴动,并且殴打看守职员,这还了得!
”猩猩拖长了声音,梦想压制每间牢房的叫嚣。

仇敌在公开寻衅,而且造谣诬蔑!

女牢中,头上扎着鲜红发结的姑娘,溘然从牢门冲出来,望着楼上楼下所有的牢房,驳斥猩猩:

“这完备是假话!
我们亲眼瞥见,龙光华在后面舀水,特务故意撞去行凶!

“孙明霞,你亲眼瞥见的?!
”猩猩凶险的目光,像要把这姑娘一口吃掉。

“我们都瞥见的!
”女室的战友,溘然冲出牢房,在屋檐下站成一排,齐声说道:“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面对着女室的对证,猩猩发出一声冷笑。

“你们瞥见了什么?龙光华已经全部招认了!

正在这时,全身鲜血的龙光华,溘然从铁门边冲进地坝,摆脱了特务的追赶。
几分钟的韶光里,龙光华已经遍体鳞伤,险些认不出他的面孔。
龙光华摇摇摆摆走到地坝当中,高举手臂挥舞他的军帽:

“特务毁坏水——”

“坑”字没出口,龙光华侧了侧身体,摇扭捏晃地跌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嘴里不断涌流……

女室的战友,眼里喷出怒火,她们扑向前去,救护血泊中的战友。

“你们瞥见了吧?”猩猩狞笑着:“立时把水坑填平!
凡是挖过水坑的,出来自首!

“不准特务行凶!
”几百人的声音,像决堤的大水,像爆发的地雷。
“谁敢填平水坑?”接着又是一声炸雷:“谁敢填平水坑?”猩猩连连退却撤退,凶险的目光,打量着间间牢房里愤怒的面孔,他溘然直起颈项怪声号叫:

“啊!
你们要暴动?……把机关枪给我架上!
”猩猩暴虐的脸上露出冷笑,向着牢房逼视着,“谁敢暴动?谁在这里指挥?嗯,怎么没有人说话?有勇气的就站出来,站出来呀!

几个特务气势汹汹地提着重镣,四处张望着,给凶险毒辣的猩猩助势。

溘然,“当啷”一声,楼上一个牢房传来的金属碰响铁门的声音,使猩猩猛然一惊。
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涌现了

“住口!
停滞你们这统统恶行活动!

猩猩匆忙一退,他不知道是谁,敢于唾弃他的威权,用这种命令语气寻衅。
定睛看时,他不由得周身剧烈一颤。
楼八室的牢门口,涌现了一个人影。
“许云峰?”他张皇失落措地朝后便退,禁不住怪叫出声:“你、你、你要干什么?”

这时,神采自若的许云峰,已经崛立在牢门边,无所畏惧地逼视着连连退却撤退的特务。
无数的目光急速支持着他的行动。

遍体鳞伤的龙光华,被抢救回来,已经好些日子了。
战友们昼夜轮流地通知着他,期待他的伤势好转。
那天,许云峰和全体战友当场揭破了仇敌的阴谋,迫使奸猾的猩猩无法抵赖,不敢贸然填平水坑,禁闭战友。
可是,仇敌对政治犯的伤害,并没有停滞;战友们的反抗,也正在连续和扩大。
双方的斗争,还在相持不下。

全室战友把每餐的全部菜肴集中起来,也只有几十颗缺油少盐的胡豆,再加上仇敌被迫送来的一点药物,都送给龙光华,也挽救不了年轻战士重伤的身体。
他的伤势一天比一天更重了。

女牢把留给“监狱之花”——那是老许给那初生的婴儿取的名字——的半筒珍藏着的奶粉,送到楼七室来。
龙光华神态复苏的时候,哀求把奶粉清偿女室,留给那失落去了父母的“监狱之花”。
在她出世以前的那次大雷雨之夜,她的父亲便捐躯了;而她的妈妈,又在她出生时,难产去世了。
因此,龙光华无论伤势如何重,也不肯占用这婴儿的营养品。
只是在他晕厥不醒时,同道们才能勉强把奶粉调上冷水灌他几口。

余新江默默地按着龙光华的手,他的脉搏是这样微弱而又不规律地跳动着。
他的脸稍稍朝向狱灯,在昏黄的灯光下,脸颊深深失守下去,呈现出骷髅一样平常黯淡的惨白。

龙光华的手偶尔无力地挥舞一下,微张着眼睛,虚弱的喉音,吐出一个个不连贯的字:

“弟兄们……进川……解放……全中国……”

龙光华晕厥不醒,发着呓语,时轻时重,时断时续。
许多模糊的话语,说了一遍又一遍。
好几天来,都是如此。
夜已深了,怠倦的余新江还不肯安歇,守候着他,并且一次次地伏到他耳朵边,见告着他:

“开封、洛阳都解放了。
刘邓大军正在南下!

龙光华这时彷佛复苏了些。
他望着余新江,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过一下子,眼睛又轻轻合上。
他彷佛听到了战友的声音,又彷佛仅仅是从战友的动作中,感到了胜利的信息。

“见告……首长……”

龙光华张了张嘴,恍恍惚惚地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像在天花板上创造了什么,两只手虚弱地晃动着。

这时,守候了龙光华一整天的刘思扬,辗转反侧不能人睡,又轻轻翻身坐起,不安地摸摸龙光华的前额,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焦虑:

“特务本日又没有送药来……”

余新江的目光,望了一下深夜里默默躺着的战友们,又转向刘思扬:

“这几天,大家都累极了,你也去安歇吧。
到了调班的时候,我叫醒你。

刘思扬点点头,仍旧留在龙光华面前,没有走开。
“来日诰日,我们再和仇敌斗争,非把龙光华送进医院不可!

“班长!
山炮!
”龙光华嘴里溘然清楚地吐出几个字:“听……山炮……我们的!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这阵非常的奋,使他苍白的脸上竟涌现了淡淡的红晕。
余新江急速伸手扶住他,让他躺卧下去。

“我们的……山炮……”龙光华喃喃地说着,又在谛听什么声音:“班长,你听……轰隆……轰隆……我们……解放军……”

刘思扬侧耳听了一阵,他也听到了一阵惯常听到的轰隆声但那不是解放军的炮响,而是远处传来的,兵工厂试炮的轰鸣。
虽然是龙光华晕厥入耳错了,但谁也不愿说穿,宁肯让他怀着幸福的错觉而安眠。

“是……解放军!
”龙光华睁大了深陷的眼睛,固执地说道:“山炮!
我……听得出来……”

龙光华的大眼睛里,露出了亢奋的光彩。
他注目着面前轮班守候的战友,挥了挥手,气喘吁吁地说道:“我……好了……你们……去准备吧。
”过一下子,他又重复了一句:“你们……去准备欢迎解放军呀!

望着逐渐复苏过来的龙光华,又愉快地坠入睡梦中,不再说话了,刘思扬心里一块石头像落了下来。
他轻轻地拉拉余新江的衣袖,耳语道:

“他已经睡着了,你也安歇一下子。

余新江看看龙光华,他真的蜷曲着身子,沉着地睡了,仿佛这阵幻觉中的解放军的炮声,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于是,两个人默默地背靠着背坐着,由于连日以来的疲倦,不由自主地打起来,逐渐入睡了。

竹梆声沉重地敲过一遍,又一遍。
牢房里的人们,都沉入了深深的梦乡。
远处,仇敌兵工厂昼夜试炮的声响,连续传来,就像阵阵忧郁的雷鸣……

不知过了多久,龙光华又一次从沉睡中被惊醒过来。
耳边正传来一阵阵响声:“轰——隆!
”“轰——隆!
”“轰——”

“山炮!
”龙光华用力叫了一声,霍然坐了起来。
他逐渐地看到阵阵金光在面前闪耀,接着,变成了无数红旗,在面前飘舞。
数不清的公民解放军战士,欢呼着,挥舞着乌黑发亮的冲锋枪,从面前冲过去。
他完备忘却了集中营,忘却了躺在身边的苦难中的战友……

“班长!
…部队……来了!
”龙光华猛然伸出激动的双手,站起来,奋身迎向前去:“辅导员,辅导员!
”他像瞥见了自己的亲人,扑了上去, “辅导员……给我………支枪!

狱灯闪动了一下,龙光华一动也不动地紧捉住牢门,他的头向上昂着,一只手伸向前方,像要捉住他渴望的武器……

“梆梆梆!
梆梆梆!

余新江猛醒过来,一伸手,没有摸着躺在身边的龙光华,不由得吃了一惊。
龙光华躺过的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龙光华到哪里去了?

同时被惊醒的刘思扬,揉揉眼睛,朝门口一望,溘然瞥见崛立着的一个高高的黑影:

“龙光华怎么独自站在牢门口?”

余新江赶过去,伸手去搀扶时,龙光华纹丝不动。
一只手紧捉住牢门,一只手伸向前面,口微微伸开,像没有喊完心里要说的话,一双永不瞑目的眼睛,凝望着远方……

一汪热泪,从余新江的眼眶里簌簌滚下。

“龙光华,捐躯了!

“捐躯了?

一句话惊动了全牢房的人。

丁长发冲向前来,牢牢抱住龙光华僵硬的身体,含泪的目光中闪现出炽热的怒火。
他把龙光华抱到牢房正中,轻轻放下,把他带血的军服上松开的扣子——扣上,使龙光华像生前一样,永久保持军人的仪容,把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让褴褛的袖口,微微罩住他倔犟的双手。
余新江流着热泪,帮助丁长发做着这统统。
丁长发又把手伸进他的衣袋,找出他保藏的遗物。
在一个破纸包里,包着针和线。
那一束束的棉线,是他生前从破袜子上拆下纱线搓成的。
那根骨头磨成的针,在他生前也用过多次,已经磨得光滑锐利了。

贴胸的衣袋里,装着一小块硬东西。
余新江小心地取了出来,是一颗赤色的五角星。
这颗晶亮的红星,同牢房的战友,谁也没有见过。
他珍藏在胸口,珍藏在他的心间。

“这颗红星,戴在他的帽檐上。
”老大哥拿起红星,细看了一下,他确信,这是龙光华生前深藏在心里的欲望。

刘思扬默默地接过红星,放在龙光华留下的军帽上,便用那枚骨针穿上一根红线,噙着热泪,仔细地缝起来……

战友们用绝食的防抗,为龙光华赢来了一场伤悼会。

丁长发和几个伙伴,严明沉默地抬着龙光华的尸首,缓缓走出了牢门。
龙光华僵直的尸首,穿着一套整洁的解放军战士的军装,那套带着血迹的军装,疤上补疤,衣袖烂成了条条,仍旧是光鲜的公民战士的服装。
余新江彷佛还瞥见,那顶军帽上缀着颗鲜红的五角星。

在他们后面,一副墨迹未干的挽联,高举了出来。
挽联上面愤怒的笔写着两行出自人们肺腑的话: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

做千秋雄鬼去世不还家

楼八室出来的许云峰,默默地跟在楼七室的伙伴们身后,然后,长长的悲壮的行列,护着龙光华的尸首,缓缓向前移动楼六室,楼五室,一间间牢房的人,依次走了出来。

每一间牢房的伙伴,都戴着相同的东西:黑布褂子撕成的布条,成了男同道们佩在臂膀上的青纱,女同道们头上结着用衬衫撕成布条做的白花。
悲愤的头低垂着,一个接一个,涌向牢房前的地坝。
除了短匆匆的脚步声外,没有一点声音,每个人的面孔,清晰地描述出他们内心的无限悲愤。

狭窄的地坝,变成了吊唁战友的庄严会场。

几百个战友,整洁地排列在鉴戒重重的地坝上。
几百颗期待战斗和复仇的心,剧烈地跃动着。

监狱之花被抱在孙明霞怀里,两只大大的、泪汪汪的婴儿透亮的眼睛,望着天空直迁徙改变,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阳光,瞥见这么多疼爱着她、抚育着她的长辈的面孔。

高墙附近,牵起了一根根粗实的绳索。
转眼间,上面悬挂起了一片挽联。
挽联越挂越多,两面宽大的涂写着反动标语的高墙,被密密的挽联完备遮没了。
看得出来,那些都是每个牢房的同道们,用一小方一小方的草纸连接起来的。
一副副挽联,迎着风,哗啦啦地奏着愤怒的哀乐。

挽联阁下,整洁地排列着一长列花圈。
花圈的正中,都清晰地缀着“奠”字,阁下写着“×室敬献”的纸条。
那些花圈,是用墙脚的野草扎制成的。

院坝的正中,摆设着一张祭桌。
祭桌上面,陈设着鞭炮、喷鼻香、烛、祭物。
写着“龙光华义士之灵位”的灵牌,供在正中。

高墙上,仇敌增加了几排机枪,正对着院坝里密集的人群。
沉默中,楼七室的战友们缓步从人群中移向祭桌,拈上一炷喷鼻香,点燃了烛炬,喷鼻香烟环抱着……鞭炮震耳地响了起来。

祭奠的鞭炮声,惊动了幼小的乳婴。
一阵阵的婴啼,冲破了沉重的气氛。
人们的心更加悲愤:苦难中的孩子啊,这啼声,竟这么剧烈地震撼着人们的心!

人们垂着头,默哀着。
庄严的歌声,逐渐在人丛中升起。

……

胜利的花朵、

在义士的血泊中发达开放。

去年今日——

满天乌云弥漫在祖国天空,

今年今日呀,

公民的军队早已飞渡黄河,

扫荡着仇敌的残兵败将。

不会等到明年的本日,

解放的红旗呀,

将飘扬在中国的每一寸地皮,

飘扬在你的墓前,

飘扬在这黑牢的门口!

后代的人们,

将从不朽的义士碑上,

记住你光荣庄严的名字:

中国共产党党员

公民解放军战士

——龙光华!

江姐遭受仇敌的严刑拷打。
终于又被送回了牢房。

正当大家担心着江姐安危的时候,女牢里人们怀着更大的不安。
孙明霞用盐水洗完了江姐末了一根指头上的血污,向站在床前的人们伸过手来。

她阁下的人,把棉花签和红药水瓶,递了过去。
孙明霞顺手取了根棉花签,蘸着红药水,在江姐的伤口上,小心翼翼地涂着。
可是她创造,伤口里残留着一些折断了的竹丝,只好放下药签,噙着热泪,用指甲拨开血肉模糊的伤口,夹出一条又一条嵌在肉里的竹丝。
昏厥中的江姐,彷佛也感到这阵伤口的疼痛,她的手指抖动着,血又从伤口里流涌出来。
孙明霞忍不住转过分去,眼泪涟涟……“镇静点……明霞。

“把红药水给我。
”又一个人接过了孙明霞手上的药瓶,再把一根一根蘸着红药水的棉花签,递给孙明霞。

江姐仍旧晕厥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咬紧牙关,仿佛在努力抵抗着痛楚的觉得,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当棉花签打仗到她深陷的伤口时,她的身子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轻点!
”人们心里痛楚地一阵阵紧缩。
孙明霞歉疚地望了望江姐,咬着牙,垂下头,连续涂着红药水。
她不禁想起了,在狱中第一次见到江姐时,江姐用她宁静而刚毅的目光,瞩目着自己的泪眼轻声说过:“在接管磨练的时候,人的生命,要用来保持党的纯洁……”昨天夜里,江姐被特务押出去的时候,孙明霞还冲向牢门口呼唤:“江姐!
江姐!
”江姐在牢门口停了一下,又沉着地转头对她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的微笑,曾授予了她多少力量,那种包含着无穷勇气的沉着的微笑,使她永久难忘。

“石花弄好了吗?快!
”孙明霞快涂完红药水的时候,轻声问道。

“弄好了!
”一小碗石花的粉末,递到床前。

孙明霞拈着石花的粉末,撒在江姐的伤口上,然后用棉花、布条,在江姐的手指上轻轻缠着。

包扎完了,孙明霞准备去解开事先缠在江姐胳臂上,帮助止血用的布带。

“慢点!
慢点!
”人们深怕布带松得快了,血液会一下冲击伤口,使江姐感到疼痛。

“我晓得。
“孙明霞点了一下头,缓缓地放松布带,人们的眼力全望着江姐的脸。
只见她眼睫毛眨了一下,嘴角微动着,苍白色的脸上,彷佛露出一丝红晕。
这时,残存洞是一片沉静,连特务办公室里的吊钟“滴嗒滴嗒”的声音都听得见。

末了一条布带松开了。
江姐“呵——”了一声,把头向外转了一下,嘴里吐着血沫……

“怎么?”女牢房的人们,不谋而合地低声惊叫起来。

“江姐伏法的时候,用自己的牙齿把嘴唇咬破了……”孙明霞说完往后,不觉又流出眼泪。

大家也不禁泪珠滚滚,沉思着:一次次的拷打,江姐不知经受了多少剧烈的疼痛……是她,一个女共产党员,沉着地在仇敌面前宣告:胜利永久是属于我们的。

“见告男室的同道,江姐快醒过来了!
”孙明霞的手从江姐的腕脉上松开,立时又为她盖上被子。

“加个枕头垫高些吧。
”一个叫李青竹的衰弱的人,躺在对面,她困难地欠起身来说着。
老虎凳折断了她的腿,使她不能久守在江姐身边,为多年的老战友分担一些痛楚。

“垫高了不好。
”孙明霞感谢着李青竹的美意,用关怀的神色转头望了望她,彷佛是说:“不要操心,你躺下去,躺下去……”

“明霞,去歇一下吧,看你累成这个样子。
”李青竹又叫了她一声。

“不要紧,我不累。

谁愿离开呢?人们固执地站着,期待着江姐的清醒。

“是什么力量使江姐这样倔强?”站在床边的孙明霞沉静下来,寻思地问。

谁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呢?人们很自然地把头转向侧卧着的李青竹。

“……江姐是我们大家的榜样。
”李青竹活着人的期望中,终于缓缓支起上身,讲述起来,“我和她在一起事情过良久……她刚学会喊爸爸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母亲靠着借、当、做针线杂活养着家口。
她七岁那年,母亲听说大城市随意马虎生活些,带着她来到重庆。
在那军阀混战,饿莩遍野的年代,母亲绝望了,终于丢下亲生女儿,投江自尽了。
无依无靠的江姐,流落在孤儿院里,常常刚端着饭,就被人把碗夺去。
她噙着一泡眼泪,从来不肯当着人哭泣……”

“江姐还不到九岁,就在南岸的一家纱厂里当童工。
做了两年,江姐得了重病,被赶出了工厂……”

李青竹深情地望了望江姐,她仿佛又看到十年前和江姐一起学习,一道事情的情景:在一个阳光泻满山谷,碧波荡漾的山溪边的竹林深处,江姐崇敬地凝望着竹枝上闪闪发光的镰刀锤子交叉着的旗帜……溪谷里久久地回响着庄严明朗的声音:“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7年初春,党决定派一批党员去增援屯子的武装斗争。
江姐和她的丈夫,都提出了申请,党批准了她丈夫彭松涛同道的要求,要她仍旧留在城市。
那天,我还和她一道,到朝天门码头送走了彭松涛同道。
”李青竹自己,便是在那往后不久,也被派到乡下去,不幸在半路上被仇敌逮捕了。

“听说老彭同道捐躯了,江姐知道吗?”孙明霞轻声插问。
“知道。
”李青竹的声音禁不住有些激动,“江姐还亲眼见到……”“江姐的孩子在哪里?”孙明霞忽然关心地问:“江姐见告过你吗?”

“孩子有同道抚养,终年夜了一定会继续我们的奇迹……”李青竹回答着,眼睛转向江姐。
这时江姐仍旧晕厥不醒,只是神色比刚才好一些了。

韶光已是下午,男牢房的同道开始轮流“放风”。
这时,间间牢房已经传遍了老许的建议:他希望全体战友,学习江姐刚毅不屈的意志,学习她在艰巨斗争中的革命气节……因此,趁着“放风”的空隙,男同道们都把自己写给江姐的慰问信和诗篇送进女室逐一人们亲眼瞥见她独立承当了仇敌对全体战友的猖獗报复,代表着全体战友的不屈意志。
同时,人们看出:连毒刑也失落去浸染,这就使仇敌在伤害失落败之后,进一步陷于束手无策的地步了。
这是江姐的胜利,也是大家的胜利!

孙明霞捏着一沓信件,站在江姐的床边,说着:“静一点,大家请听。
”室内立时静了下来,孙明霞朗读着:

……你,

狂风雨中的海燕,

欢迎着黎明前的阴郁。

飞行吧!
战斗吧!

永久朝着东方,

永久朝着党!

楼四室献给江姐

“下面是楼下六室写给江姐的《灵魂颂》。
”孙明霞连续地朗读着。

孙明霞越念越起劲,大家都目不斜视地望着她。
“明霞,你在做啥?”这时,江姐已醒转过来,轻轻地呼唤着。
孙明霞转头一看,惊喜地叫着:“哎呀,江姐清醒了!

全室的人,一齐跑到江姐床边,七嘴八舌地问着:“江姐!
你好点了吗?你要什么?”

江姐睁大着眼睛,眼珠一直地迁徙改变,她微笑了。

“漱漱口吧!
”有人端来了一碗水。

孙明霞站在江姐床边,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她才想起手上拿着的一把信件。
于是,她坐在江姐床边说:

“江姐,这些全是同道们给你写的信,我念给你听。
”孙明霞拿起一封信,看了一下,说:“这是楼下二室全体同道写的。

“楼下二室?囚禁过叶挺同道的牢房?”

江姐问了一句。
当她看到孙明霞不断点头时,脸上闪过一丝幸福的光辉,又轻轻问道:“他们说什么?”

孙明霞朗读着:

亲爱的江姐:

一个多月来的严刑拷间,更显示出你对革命的刚毅。
我们深深地知道、统统毒刑,只有对那些懦夫和懦弱动摇的人、才会有效;对付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它是不会起任何浸染的。

当我们被提出去鞠问的时候,当我们咀嚼着两餐霉米饭的时候,当我们半夜里被竹梆声惊醒过来、听着笙歌山上狂风呼啸的时候,我们想起了你,亲爱的江姐!

我们向党担保:在仇敌面前不懦弱,不动摇,决不平膝降服佩服,像你一样的年夜胆,倔强………

“这是楼三室……这是楼下七室。

孙明霞一封一封地把信念给江姐听。

江姐一边听着,一边淌着激动而愉快的眼泪。
当她听完几封信往后,用舌尖舐了一下分裂的嘴唇,眼泪花花地说道:

“党太好了,同道们太好了,我算不了什么。
”江姐轻声地说:“我们的名誉属于党啊!
同道们的这种鼓舞,这种战斗的力量,我该当和同道们共享。
”江姐心里的高兴,不仅由于同道们对她的鼓舞,不仅由于自己降服了毒刑的磨练,当仇敌深究游击队的活动时,她知道了叛徒的着落,这也是使她高兴的事,由于重庆地下党和屯子游击队,再不会被叛徒出卖了。
虽然仇敌因而年夜怒,更急于从她口里找到党的线索,可是她想到党的安全已不再受威胁,便以为忍受毒刑并不是十分痛楚的事了。

孙明霞又拿起一封信说:“这是楼七室写的。
”她拆开信封,展开信笺看了看,说道:

“楼七室的同道说,许云峰同道托他们向你逐一江姐问好!

“许云峰……”江姐闪动着激动的泪眼,仿佛瞥见了那崛立在铁门边,用战斗的歌声,庄严地勉励着自己的战友。

“许云峰同道,你是我们的榜样。
我们都该当向你学习,向你致敬!

“江姐,你太愉快了,安歇一下子吧。

“是该愉快啊,我们这里,有着多么倔强的党,多么倔强的战友!

“江姐……”孙明霞望着江姐转向对面的目光,轻声地问,“你要什么?”

“我们的孩子在动,她大概睡醒了。

“真的醒来了,你看,她睁着一双多逗人爱的眼睛!
”李青竹说着,从身旁抱起那众人心疼的乳婴,递给了孙明霞,让她抱到江姐面前。

“可怜这孤儿,生平下来就失落去了父母……”是谁低低嗟叹了一声。

“不应该难过。
”江姐用流着血的双手,接过了乳婴,牢牢抱在怀里,“孩子是我们的。
我们都是她的父亲、母亲。

乳婴留恋地坐在江姐怀里,稚子的小嘴甜甜地笑着,她把小小的手儿伸进了嘴,流着涎水吮吸着。

“孩子的父亲,留下了姓名吗?”江姐问了声周围的同道。

“没有。
”李青竹躺在对面低声回答:“她在这里刚住了几天。
只知道他们夫妇是从昆明押来的,她不愿意暴露案情。
临终的时候,我问过她的姓名。
”李青竹回顾着,声音逐渐升高:“她只微微一笑,说了一声:‘我是共产党员。
’”

“共产党员……”江姐噙在眼里的热泪,滴落在乳婴圆圆的脸蛋上。

这时,李青竹又从身畔摸出了一张揉皱了的纸片。
那是孩子的父母留下来的。
孙明霞接过来,把它展开,送到江姐面前。
李青竹接着说:“这是孩子的爸爸留下的遗物。

江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依稀可辨的字迹上。
看着看着,一阵激情、在江姐心里回旋冲击,她轻声念着:

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

我们愿——

愿把这牢底坐穿!

接连吟咏了几遍,江姐抬开始来,微笑着说:“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老许要给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

监狱之花!
又美,又亲切。
”孙明霞插了一句。

“监狱之花!
”江姐的睫毛上凝闪着喜悦的泪珠,不顾创痛,紧抱着乳婴,怡然地笑了。

“江姐!
”牢门边一个声音传来,“从昨天晚上,男牢房的战友们,就守候着你,他们正渴望知道你的。

江姐抱着孩子,悄悄地想了一下,便对身边的孙明霞说道:

“我真感谢同道们的爱护。
明霞,你帮我写一封复书吧。
”江姐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口述着复书,孙明霞坐在阁下仔细记录着她的话。

晚上,通过墙头上的秘密孔道,残存洞每间牢房的战友,在暗淡的狱灯下,传阅着江姐动人心弦的覆信。
人们静坐在阴郁中,却像在阳光照耀下一样,背诵着江姐信中光芒四射的词句:

毒刑拷打是太小的磨练!

竹签子是竹做的,

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铜铁!

新年附近,放风的时候,楼七室建议的新年联欢操持和有关的支配,传遍了每一间牢房。

期待中的日子,一转眼就来到了。

元旦那天早上,天还未亮,女室一带头,每一间牢房同时相应,像一阵闪电,爆发了洪亮的歌声。
人们纵情高歌,唱完一支又一支。

新年大联欢开始了。

唱歌是第一个节目。
第二个节目是交流礼品。
每间牢房、每个人都准备着礼物,送给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战友,作为联欢的纪念品。
最多的礼物是“贺年片”,那是用小块的草纸做成的,上面用红药水画上鲜红的五角星,或者镰刀锤子,写上几句相互鼓励的话。
楼七室经由昼夜赶工,刻出了一百多颗红的、黄的、晶亮的五角星,分送给各个牢房的同道。
女室送给各室的,是一幅幅绣了字的锦旗,那些彩色的线,是从她们的袜子上拆下来的……

接着,第三个节目开始了。
每间牢房的人,都在门口贴春联。
所有的春联,都是用草纸接连起来做成的。
所有的春联,都不是一个人写的,同一个字,有着老年人苍劲的笔法,也有着“孩儿体”弯弯曲曲的字迹。
女室里,江姐捏着监狱之花的小手,也写了几笔。
所有的对联,都洋溢着革命的乐不雅观精神……

女牢的对联写的是:

洞中才数月

世上已千年

大家心里明白:几千年的封建王朝正在崩溃,公民当家做主的时期就要到来,“世上已千年”,还形容不了翻天覆地的革命形势的迅速发展咧!

她们还在牢门上贴了一张横额:“旋转乾坤”。

猩猩大概看不懂,大概看懂了又不敢承认,居然妄加评论道:“这对联倒有些修仙炼道的味了。

楼一室的对联更写得妙:

笙歌山下悟道

残存洞中参禅

横额是:“极乐世界”。

大家心里明白:这里悟的是革命之道,参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之禅!
“极乐世界”,正是写的人们节制了革命真理的心境……

猩猩挑起了眉梢,玩味了一下子,只好说:“真有点风致高傲瘦骨如柴!

楼二室的对联写得十分幽美:

看洞中依然旧景

望窗外已是新春

横额是:“苦尽甜来”。

楼三室的对联,引用了古人的诗句:

满园春色关不住

一枝不安于室头

横额是:“大地春回”。

一副副的春联,全洋溢着这样乐不雅观、诙谐的情趣。

猩猩来到楼七室门前站定了,慢吞吞地读着:“两个天窗——出气,一扇风门——伸头。
”挑剔的眼力,在横额“乐在个中”四个大字上凝固起来。
不待他说话,余新江便问道:

“许云峰同道,我们给你拜年了!

又是一阵人声鼎沸的热潮。
老许把双手拱在胸前,又把抱拳的手,高高举起,频频摇动着。

“给同道们拜年,拜年!

这时,不知是谁,找了一个破铜盆,嘡——嘡——敲响了,联欢的演出节目就要开始。
喧腾的人声,镗镗的锣声,混在一起,在空中久久地回响。
许云峰又举起手来,呼唤着:

“节目开始了,请大家都看演出。

被他的声音激起的锣声,急匆匆地响了一阵,楼一室的节目出场了。

几个戴着脚镣的同道,在往常放风的地坝中间扭起秧歌。
沉重的铁镣,撞击得叮当作响,成了节奏强烈的伴奏。
欢快的歌舞里,充满了对阴郁势力的歧视。
看啊,还有什么节目比得上这种顽强而光鲜的高歌曼舞!

许云峰通亮的脸上,充满了喜悦,他高举双手,用力鼓掌。
一阵掌声,从楼上楼下响起,轰动着那块局促的地坝。

狂热的掌声,送走了一间牢房的节目,又迎来另一间牢房的演出。
人潮卷来卷去,地坝变成了绝妙的露天舞台。
余新江完备被热烈的活动吸引住了,没有留神到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的肩头。

“小余,你好!

余新江回过分,禁不住激动地叫了:

“老许!
你好。

两对眼睛热烈地相互顾盼着。
虽然彼此同关在一层楼上,乃至近在隔壁,每天都能朝夕相望,秘密往来,却一贯没有机会这样公开而自由地聚在一起。
余新江心里有说不完的话,但是眼角瞧着楼栏杆附近新装的电线,他忽然闷声不响。

“喂,这像不像残存洞的生活?”

“生活?生活当然……”猩猩犹豫着, “不过,乐在个中那个乐字总有点刺眼。

“嘿、改成‘苦’字,‘苦在个中,你看要得不?”丁长发笑着追问。

猩猩伪装没有听见,溜走了。

演出节目的韶光快到了,大家一拥而出,享受这自由而愉快的时候。
这个时候,正是党的胜利,公民解放军的节节提高,给他们赢来的。

高墙上新增加一排机枪,算是特务对新年联欢活动的“祝贺”。
可是,猩猩和猫头鹰,这时凶险地躲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余新江一出牢房,就满怀激情亲切地望着楼八室。
他没有跑过去找老许。
由于老大哥打发过他,在胜利形势下,要谨慎小心,不要让仇敌发觉自己的活动。
他只见黑压压的人群,不断地朝老许那儿拥去。
每间牢房出来的人,都以激情亲切而关怀的目光,投向许云峰同道。
许云峰早就站在门外,脸上闪着明朗的光彩。

“老许!
”远处传来楼下的战友的呼唤。

“你好呵!
老许。
”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女牢飞了过来。

“老许,老许,你好!

阵阵声浪,从四面八方飞传过来,像电流一样,激动着每个人敬仰的心。
:

楼八室门口,人潮拥来拥去,个个笑逐颜开。
老许从人丛中,挤到楼上的栏杆边,脚上的铁镣,当啷当啷作响。

“同道们,新年好!
”迎着朝阳的刺目耀眼金光,许云峰扶着楼栏杆,向大家招手存问。

“啊,新年好!
老许……”

在阵阵喝采声中,他们并肩靠在楼栏杆边。
老许把手臂搭在余新江的肩上,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小余,你怎么不讲话?”

余新江用眼角轻轻示意新装的电线,声音压得低低的:“特务到处都装了录音机。

老许笑了。
“录音机已经不灵了。
”他举起两根手指轻轻掐了六下,表示电线已被拉断。

余新江会心地笑起来,眼里射出惊喜的光芒,急速绝不迟疑地说道:

“老许,你看对面的山……山那边便是嘉陵江。
左边,是磁器口,再往左,冒烟的地方,是工厂的烟囱……”

“对,钢铁厂。

“地形我很熟,钢铁厂里有党。
”余新江的声音很低,“你到了厂里,再从嘉陵江过河……”

许云峰笑了笑,在余新江耳边轻轻地说:“你看,山上的堡垒、暗哨,边沿地带还围着几层电网。
中美互助所,从来没有人跑出去过。

“现在机会很好。
晚上锁门很晚。
我们大家都帮助你……”余新江还是固执地望着许云峰。
“你在这里多危险!

“暂时,还很安全。
”许云峰自傲地剖析着。
“仇敌搞和平攻势,当前要公开杀我,他们不敢,秘密处决,他们一时还‘舍不得’……”

说到这里,许云峰再次笑了。
他知道,仇敌昼夜把稳他的行动,根本没有脱险的可能,而且冒险越狱,反而会打草惊蛇,招致同道们的捐躯。
他低声见告余新江道:“仇敌不会让我久住残存洞的。

“为什么?”

“像我现在的情形,和几百人在一起,仇敌能放心吗?”许云峰说着,轻轻地拍拍余新江的肩头。
“本日的太阳真好。
小余,你看,同道们多么高兴。

楼下四室的“报幕员”正在用北京话宣告: “我们的节目是歌舞演出。
演出开始!
”只见铁门哗啦一开,持续串的人影,打着空心筋斗,翻了出来,博得同道们齐声叫好。
接着,几个人聚拢拢来,站成一个圆圈,又有几个人爬上去站在他们肩上,又有人再爬上去……一层、两层、三层……他们在叠罗汉。
最上边站着个人,满脸愉快的微笑,站得比集中营的高墙、电网还高,手里拿着一壁红纸做的鲜艳的红旗,遥望着远处的云山。
歌声在周围逐渐升起:

一杆红旗

哗啦啦地飘,

齐心专心要把

革命闹;

盒子枪、土枪,

卡啦啦地响,

打倒那劣绅和土豪!

……

这正是黑牢表面的游击队员最爱唱的歌。

“象征性的节目。
”有人轻轻地说。

“是呵,好极了!
瞧,他们的罗汉叠得真高!

“好呵,好呵!
再来一个!
”掌声像炸雷一样,久久不息。

被掌声惊动的特务,厚着脸皮向地坝走来,一看到这样精彩的演出,也糊里糊涂地鼓起掌来喝采。
只有凶险恶毒的猩猩,再也不肯露面了。

“这些节目,准备得真好。
”许云峰高兴地对余新江说,伤悼会是一次校阅阅兵,本日又是一次。
这是校阅阅兵,也是练习。
”看到这些,老许心里十分高兴,他相信,只要地下党和监狱里的党组织建立起联系,这里的斗争,一定可以得到更好的开展。
因此,他轻声地问余新江:“口号已经转告有关的同道了吗?”

“你是说和地下党联结的秘密口号?老大哥已经关照了各小组长。
江姐她们也都知道了。

许云峰放心地点点头,正要再说话,一阵喝采声和鼓掌声打断了他。
这时,女牢的战友们全体出场了,预示着一个更精彩的节目。
她们披着俊秀的舞蹈服装,绣花被面对时变成了舞衣,闪着大红大绿的丝光,十分幽美好看。
江姐也出来了,走在扶着手杖的李青竹阁下。
江姐穿着整洁的蓝旗袍,上身罩着红绒线衣,苍白的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透出了淡淡的红润。
瘦削的两颊显示着磨练留下的痕迹。
可是,衰弱的身体,丝毫无损她持重乐不雅观的神色。
她把“监狱之花”牢牢抱在怀里。

“江姐出来了!

“江姐!
江姐!

人们一阵欢呼,像欢迎胜利者的凯旋。

许云峰也招动手,向江姐存问。
余新江更是热烈鼓掌,欢呼着,欢迎着刑伤平复以来,江姐第一次与战友们的见面。
地坝里,急速变成了狂欢的海洋。

许云峰带着微微含笑的神色,欣赏着人们的欢快。
同时,他还想利用这有限的机遇,见告余新江更多的事情。
被捕的时候,在那瞬息之间李敬原说“我们一定设法和你取得联系”这句主要的话,和老李当时的神色,使他几个月来,从未忘怀。
他过去听老李说过,良久以前,地下党市委就准备通过内线,安插一些同道到仇敌内部事情。
如果这项事情仍像原来考虑的那样顺利进行着,现在该当是可能联系上的时候了。

想着这些,许云峰心里充满了希望。
他确信党对失落去自由的战友,怀着深切的关怀。
因此,他对未来,对囚禁中的战友们的出息,充满了武断的信念。

一阵掌声冲击着许云峰的思绪,地坝里,女同道们绕场一周之后,跳起了秧歌舞。
彩色的舞衣,飞舞着,十分刺目耀眼。
在一片喝采声中,余新江在许云峰身边随着大家鼓掌叫嚣。

朗朗的笑声中,夹杂着一声嘲笑:“在国民党统治区里,敢跳秧歌舞?严防上黑名单,抓走!

又一个人忍不住笑道:“那倒不一定。
国民党统治区也有‘自由’的地方,不是吗?集中营里,可以自由清闲地大跳秧歌舞!
”“哈哈哈……”

一边扭着秧歌,女同道们又齐声唱起歌来:

正月里来是新春,

赶着猪羊出了门,

猪呀,羊呀,

送到哪里去?

——送给那大胆的解放军

那些想看女共产党员演出节目的特务,这时吓得神色铁青急速在高墙电网上面,移动机枪,枪口瞄准着欢快的人群。

有人笑道:“瞄准有什么用?蒋介石忙着喊停战,没工夫下命令开枪。

又有人笑道:“真故意思,这里又可以唱歌,又可以舞蹈。
开联欢会,还有人架上机枪,保卫我们的安全咧!

“哈哈哈哈!

“监狱之花”偎在江姐怀里,扬起笑脸,向长辈们甜笑。
“哈哈哈哈!
”人们朗声大笑,欢迎着一九四九年景功的春天。

“乌云遮不住太阳,铁牢锁不住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