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北宋 周邦彦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清代晚期文人周济，在《宋四家词选》中评价周邦彦这首词道：“只赋晒台事，态浓意远”，意思是说这首词只是对晒台山上那一场流传千古的“仙凡恋”的阐述与评价，而并没有其他想要表达的。这种论断是否精确先按下不表，我们先来先容一下这场流芳百世的“仙凡恋”！
据东晋干宝《搜神记》以及南朝刘义庆《幽明录》中记载，东汉明帝期间，会稽剡县（今绍兴嵊州、新昌地区）有两位后生，一名刘晨、一名阮肇，两人相约去晒台山上采药。入山几日后，两人逐渐迷失落了路途，所带的粮食也快用完，两位年轻人陷入了绝境之中。此时，从小溪上溘然飘下了两份用荷叶盛着的精美饭食，二人欣喜若狂，用完之后便循着溪水溯游，去探求山里人家，走了不远，只见两位绝美的女子在路边嬉笑，看二人来，立即叫道：“两位郎君真是来迟了呢”。刘、阮二人便被约请到女子的家中，只见其家富丽堂皇、铜屋碧瓦、楼宇杳渺，宛若瑶池，当晚，两位仙女便与刘、阮二人共度良宵，过起了大山深处逍遥清闲的生活。这实际上便是一场仙凡恋。可是，两个多月后，刘、阮二人思乡心切，便欲辞别二位仙女，两位女子依依不舍，但又无法阻挡，便送二人拜别。刘、阮二人还乡往后，乡里的统统都变了，也没有他们认识的人了，一经讯问，才知道世间已过七世，当今已是东晋太元年间。虽然如此，两人也只好在村落庄里住下了。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着，刘、阮二人越来越明白，他们在山中碰着的，是仙女。两个人思念仙女的心也越来越浓郁，于是又一同再去晒台山上探求，只是，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了。他们找了许多年，找啊找啊，也明白肯定是找不到了。于是刘晨便去了天姥山下隐居起来，传说末了还娶妾生子，繁衍至今。而阮肇则看破尘凡，云游四方，不知所终。这个故事打动了后世文人，有一个词牌名“阮郎归”，便是化用“阮肇”这个故事而来。
这是一个令人艳羡，却也令人怅惘的爱情故事（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爱情故事便是美啊），你会倾慕他们二人“仙凡恋”的爱情经历，也会可笑二人不知珍惜，更会为这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感到遗憾，唏嘘不已。
我们再细读周邦彦这首词，虽然首句即化用“桃溪”之事，但通篇读下来，却更像是词人自己的遭遇，词人只是用这一场仙凡恋作起兴，来描述自己类似的爱情经历，并抒发了与情人分别后，旧地重游时的落寞与追悔。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首二句点明，词人自己曾有一场类似于仙凡恋那样的爱情往事，或许是女子如仙女一样平常令其难忘，或许是女子的住所，如桃溪一样平常犹如仙居，或许最紧张的，是这位女子，也像那两位桃溪仙女对待刘郎、阮郎一样，钟情与他。只是自己不懂珍惜，轻易地就从她身边离开了，而现在，明白了她当时的深情，想与她再续前缘，却只像秋日池塘里的藕一样，如若折断，便再也无法接续。词人这里反用“藕断丝连”针言，用艺术化的笔墨处理，将爱情天下里的一种沉痛体验，用平常之语表达出来，既概括出了一种普遍的爱情体验，又将自己内心的痛楚倾诉而出。
“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这两句是词中今昔比拟最强烈的两句。后世许多学者认为，这两句中的“赤栏桥”与“黄叶路”是同一个地方，都是指女子当日的住所，只是“当时相候”和“今日独寻”的时节和情绪状态不同罢了，就像刘郎、阮郎二人两次上晒台山一样，山还是那座山，只是初遇热烈而美好，再去却失落落而怅恨，以是今从此说。那时候，她在住所外的红桥上等我，热烈而甜蜜；此刻，我独自一人在河边小径上徘徊，黄叶满地，落寞凄凉。
这个“当时相候赤栏桥”就有点儿柳永“玉砌雕阑月牙上，朱扉半掩人相望”，以及元稹 《莺莺传》里“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美男来”的意思了。而这句“今日独寻黄叶路”就有点李商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的意思了。而这两句强烈比拟中，所含有的怅恨、追悔与无望，就比“物是人非”更进一层，现在是物已非、人已远，只有深情还在，这便是最痛楚的了。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词人在河边小径徘徊良久，昔日的寻芳伴侣已然不再联系，自己低头徘徊，只有甜蜜苦涩的影象时时呈现，举头一看，夕阳西下，晚霞怆然。“烟中列岫青无数”就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以及“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的意思了；而“雁背夕阳红欲暮”则是“平林月牙人归后，独立小桥风满袖”以及“断送生平干瘪，能消几个薄暮”的意思了。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整首词实在一贯在用比拟，春日的桃溪秋日的藕，当时的甜蜜今日的苦涩，过去的不珍惜和现在的追悔莫及，等这些情绪发展到极致，就催生出了另一种别样的比拟，并且这种比拟已不是同类事物之间，而是“远去的人”和“仍在的情”之间的剧烈比拟。那远去的人，就像风雨过后，飘入江心的云彩，再也无法追寻；而我此刻的深情，就像雨后飘零的飞絮，黏在地上，无法解脱。如果你实在理解不了古典诗词中的这种表达，那么你可以想象一种当代的、普遍的一种情形，便是你正在经历一场失落恋，你还爱着，还希望对方能够转变主张，还想着挽留曾经的挚爱，可是，她已经将你的电话、微信等联系办法全删除了，最主要的是，她离开了你所在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