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残局

  申不直再次进了灵堂。
不过这一次,走在他前面的不是怒马鲜衣的“马不前”,而是孤生僻寒的蓝不雅观雪

  花刺邪的心从未跳得这般厉害。
她牢牢地盯着蓝不雅观雪,他清逸依旧,清逸得仿佛适才那几刀并非出自他的袖子。
她能瞥见他的人,却不见他的刀,总之他身上只有寒凉,却无一分已然见血的杀气。

  她险些要扼腕惊叹,惊叹她曾经的仰止已又拔立于面前。
然而面前内蕴杀机的寒凉又冰得她想要颤动,蓝探花这诡突神异的一笔,她其实还未想好该若何应对。
况且,那厢尚有一匹全然不知风向的头马。

残酷江湖不一样的武侠绝句  刺客行 15

  花刺邪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品断着面前情势,臂上的紫电钏却是一毫一厘地向腕下抹去。
便是这无声的举动,蓝不雅观雪似也听见了,陡地在那口残棺前转过身,望着她,忽然淡淡地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很好,多谢。

  这句奇怪的话叫花刺邪一怔,然后便红了脸。
她已是恍然这话里的含义。
图穷匕首见,若非她替蓝不雅观雪递了那幅“图”,秦横云怎会中了这苦肉计,探花郎这柄匕首又怎汇合时脱鞘,一举灭了秦家的门?

  她手心又开始冒汗,羞色却化作了恼色,冷笑道:“无须客气,恭喜恭喜。

  蓝不雅观雪一愕,道:“喜什么?”

  花刺邪哼了声,道:“如今二一添作五,真是大喜。
”她心底的气儿一起,也便不管什么状元公探花郎,只把那尖酸的话一吐为快。

  蓝不雅观雪竟然未恼,只悄悄地望着她,道:“二一添作五么?却也未必。

  花刺邪冷笑道:“是未必,保不齐哪天分赃不均,状元公便要独吞!”

  蓝不雅观雪听了,却未再作声,只将双目在花刺邪的脸上打转,良久,忽道:“云知的去世,你可知情?”话很淡,目色却是比霜还冷,冰针似的几要刺进花刺邪的心口。

  花刺邪狠狠笑了笑,道:“你问我么?却是找错了人,问也该问那个至今还未敢露脸之人。
”她这嗔怒,倒是逐渐化去了蓝不雅观雪目中的冰霜。

  他看了她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知也好,不知也罢,总之过了今日,云知的仇也就报得差不多了……”

  花刺邪的眸光便就僵住了。
心道你杀了秦府满门,便是为了给那朵幽兰报仇?然而难免不免徒污宝剑,白搭了你的苦肉计。
她沉吟着,冷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只怕你是寻错了门户。

  蓝不雅观雪淡淡隧道:“错又如何,我只将豪州可称得上凶手之人尽皆杀了,里面究竟是要有一个对的,也便报了仇了。

  花刺邪听了,竟不由脱口道:“偌大豪州,你恁地杀得完!”

  蓝不雅观雪却傲岸地笑了,倒剪起手道:“杀不完也要杀,一日杀不完便两日,一月杀不完便两月,该死的人,终归是要去世的。
”他说这个话时,目中蒙上了一层恹恹的霜气,那种微茫若绝的寒凉扯缠着他的眸光,仿似这朵冷喷鼻香的晚艳已是至晚,终于到了厌世的时候。

  风又起了,那股子肃杀撞过堂口的幡子,蓦然人室,裹挟起七尺绫猎猎地响。
这层皑皑的鬼气终于见了红色。

  花刺邪回味着蓝不雅观雪的话,忽然疑惑自己是否也是“该死的人”。
她瞪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恐怕你却不知,那个真正该死之人,此刻还在幕后逍遥。

  蓝不雅观雪一点也未惊愕,只是抖了抖眉毛,仿似睫前飞过一只无关紧要的蚊蚋,道:“恐怕你也不知,‘那个真正该死的人’,已经去世了。

  花刺邪呆呆地抹了抹腕上的紫电钏,彷佛还未明白蓝不雅观雪的话意。
她瞠起眸光,看了看旗杆也似立在蓝不雅观雪身后的申不直,又看了看堂中越俎代庖的“状元公”,许久,才恍然大悟般道:“你……你早便杀了马不前?!”

  “你却错了。
”蓝不雅观雪摇了摇头,微叹口气,“花着花谢,生老病去世,马爵爷即便可胜天下,却也敌不过日月这两丸毒药。
他苦心孤诣,挑起豪州这段风雨,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这宏图方只展开一半,自己却在几天前中风仙去了。

  这不啻是惊天之雷!直震得花刺邪耳也昏聩了,眼也昏花了,便是心跳亦要骤停了。
即便是刚刚秦横云去世在她面前,也没有这件事叫她惶恐!

  怒马鲜衣、敢叫天公无颜色的马不前,竟然去世了,竟然真的去世了。

良久,只听蓝不雅观雪又道:“他这一去世,云知的事便就去世无对证,我无奈,只得将那些可疑的人都想法子杀了,才好慰云知的英灵。

  花刺邪心中又是一寒,不由道:“便是马不前去世了,部下都还在,怎么去世无对证?”

  蓝不雅观雪摇头叹道:“若是你所为,你会承认么?自是往去世人身上推个一干二净。
以是我也不问,只需叫他们一个个去送死便好。
”他话说得气定神闲,立在他身后的申不直听得也是气定神闲,仿似这些话全与他无干。

  花刺邪却是满腹狐疑,道:“你说叫他们一个个去送死,是何意思?”

  蓝不雅观雪淡然道:“送死便是送死——马不前的弟子里,不是有几个去世在你手上么?若非是我,你怎会那般凑巧,一次次撞见马不前的人。

  花刺邪又瞪大了媚眼,然而却道:“我不信,马不前的马儿凭恁听你的调遣?”

  蓝不雅观雪摇头道:“我自是调遣不了,不过你没听说过马不前军令如山,叫马儿往东便往东,往西便往西么?”花刺邪怔怔地瞪着他,忽然以为自己又老了几分,真该去补补奶了。
只听蓝不雅观雪接道,“每年秋令,马不前都要闭关修炼,除了大弟子,谁也入不得他闭关的密室,每年这个时候,马不前都是经由大弟子传令达意。
”话到此,他目中闪现一分冷哂,“可惜今年年景不好,马不前在闭关时中风而去世,不过那往年的老例,却还照样。

  花刺邪眼珠骨碌打了几转,恍然,倘若申不直遮盖马不前的去世讯不报,可不便是外甥打灯笼——照样么?她睨了眼申不直,忽然想起他与蓝不雅观雪在菊苑演的那幕苦肉计来,只以为牙尖都有些发痒,于是冷笑道:“好一匹吃里扒外的头马,想必是得了天算夜的好处!”

  直挺特立在那里的申不直浑若不闻,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如泥菩萨般不动声色。
蓝不雅观雪却是淡淡隧道:“倒也没有天算夜,我只不过给了他半个豪州。

  花刺邪立地愕然,心道原来那二一添作五竟是给了他!如此,他那些同门可不是都去世绝了才好么,也省得分人一杯羹。

  她不由重新打量起申不直来,这个身高八尺的男人果真高瞻远瞩,状元公尸骨未寒他便傍上了探花郎。
不过也难怪,马不前去矣,扔下的烂摊子绝非八骏十犬整顿得了的,而气贯山河的秦榜眼又如虎狼一样平常,他便是调换门庭那也算是识时务的俊杰。

  这两人一个李代桃僵,一个开门献城,竟是将这一折图穷匕见的好戏拿捏得滴水不露,终于迎刃而解,造诣了今日的大丧。

  花刺邪心里打了无数个滚,方才叹了口气,向蓝不雅观雪道:“马不前这幕后主使已去世,你何必还要多杀人呢?天下该死的人多矣,难道便要一个个杀过去?那究竟是杀不完的。

  她一壁说,忽然一怔,心道这口吻倒像极了韩喷鼻香,才两日,竟然便耳濡目染,这个至今未肯露面的三十九郎当真可恨得紧!

  蓝不雅观雪看了她一眼,却是伸脱手来,他的手光洁而稳静,他望着自己的手,摇头道:“我杀的并非是人,而是豪州。

  花刺邪不禁也去望他的手,他手里空空如也,却仿佛有一柄擘断天下的刀,明晃晃地没地刺眼。
蓝不雅观雪便这般平展动手掌,目色中却是溢涌出一片凄凉,道:“云知枉去世,枉去世在这早该翻覆了的鼎中,错只在我,以为收敛锋芒便可隐遁残生,却终于害去世了云知。
我纵不能救火投薪,然而却要‘杀’了这口鼎,放尽汤里的血。
”说着,他眼中的凄凉便化作了森寒的刀气,将手掌望堂中一画,仿似斩落了一票仇头,“马府也好,秦家也罢,总之我抽光釜底之薪,叫这口鼎再也热不起来,方真正替云知报了仇!”

  花刺邪听得懵懵懂懂,却被他身上骤然掠出的肃杀之气寒了下。
便是一贯不动声色、旗杆也似无语的申不直,也不禁眉峰抖动。
这一高一低、一前一后的两人便为蓝不雅观雪当中那无形的一画,皆骇然失落起了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