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跟贾宝玉一样,过着鲜衣美食的生活。
成年后,依然生活优裕,并且几十年如一日地纵情声色,欢歌宴饮。
让我们平凡大众想不通的是,除了生活条件好,王翰还智商过人,才华横溢,连杜甫都很佩服他。
和历史上很多才华横溢的人一样,跟随他的才华一起咕嘟咕嘟往外奔涌、四处流淌的,还有很多傲慢、浮滑、我行我素。
他那副器宇轩昂、颐指气使的派头侵害了很多人。

嚣张一世,付出的代价便是险些被后世遗忘。
历史上关于他的记录不多,我们查不到他的准确生卒年。
他写过不少作品,本来有诗文十卷,可是到宋朝就散佚殆尽,清朝编的《全唐诗》只包罗到他的14首诗歌。

这么说来,老天爷还算是基本公正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差点被人遗忘的墨客,就凭一首《凉州词》,就在历史上留下了他不朽的名字。
本来他写了两首,但是随处颂扬的便是这一首,听说是盛唐排名第一的七言绝句。

凉州词中欲饮琵琶立时催到底是催什么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立时催。

醉卧疆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诗,对每个人都有传染力。
无论你是一个乐不雅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者,还是逻辑实证主义者,都能从中找到打动你的字眼,诗句,甚或整首诗的全部内容。

也恰是以,千百年来大家辩论不休。
这28个汉字我们都很熟习,诗中的意象都很光鲜,描述的场景很有画面感,末了一个反问句的实际意思也清清楚楚,可是人们对这首诗却有各种不同的理解。
这就难免不免让普通读者抱怨:你们这些解诗的人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为什么不肯统一思想,偏要大略问题繁芜化,偏要自由主义泛滥?

实在,这也是没办法。
由于,这首诗的确可以有几种理解,多数人只知个中一种,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可能。

辩论的焦点是“欲饮琵琶立时催”一句,尤其是个中的“催”字。
多数人持第一类不雅观点,认为这是“敦促”的意思,也便是将士们葡萄酒还没开始喝呢,就听到了琵琶声,原来这声音是敦促大家:喝什么喝,别喝了,赶紧抄家伙,上马,出征!
“七月派”墨客绿原(1922—2009)便是按这种理解来翻译的:

酒,酒,葡萄酒!

杯,杯,夜光杯!

杯酒酒喷鼻香让人饮个醉!

饮呀饮个醉!

管他立时琵琶狂拨把人催,

要催你尽催,

想醉我就醉。

醉了醉了我且枕戈睡,

醉卧疆场谁解个中味?

古来征夫战士几个活着回?

读起来很像一首歌词,如果由刘德华来唱肯定很不错。

对《凉州词》的第一类理解存在一些漏洞。
一是,琵琶是一种娱乐性的乐器,跟鼓、角、钲(zhēng,便是“鸣金收兵”的那个“金”)不一样,从来不用于军队发号施令。
琵琶属于弦乐器,要常常调弦,不足方便快捷;音量不大,在沙场广阔繁盛热闹繁荣的环境中不随意马虎听清;它的材质也很难经受行军作战打劫摔打这样的严厉磨练。
因此,基本上不可能用弹奏琵琶的办法来流传军令。
二是,如果立时琵琶真的代表催发、催战的军令,须知“军令如山”,所有的军人必须绝不犹豫、不打折扣地武断实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将领怎么可能容忍你这个老兵油子饮酒耍赖,推三阻四?三是,退一万步说,就算军情没那么紧急,将领网开一壁,让你先喝些酒壮壮胆再出发,结果你却把自己灌醉了,还公然用“古来征战几人回”作为喝醉的情由,这岂不是怯战畏敌、临阵脱逃、无理取闹、动摇军心?其结果肯定是把你当场斩首,以肃军纪,以祭战旗。
那时候就不是“君莫笑”的问题了,而是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另一些人想到一个办法来堵这些漏洞,他们持第二类不雅观点。
他们中一部分人的办法是,把“催”阐明成“侑(yòu)”,助兴的意思。
那么,立时响起琵琶声就不是催战友踏征程了,而是用音乐为将士们的欢饮伴奏。
另一部分人说“催”依然是敦促的意思,不过不是催发、催战,而是催酒——敦促大家喝快点儿,喝多点儿,喝爽点儿。
弹琵琶催人饮酒,历史上的确有这种事,唐朝周昙的《六朝门·简文帝》一诗中就这样写道:“曲项琵琶催酒处,不图为乐向谁云。
”韩翃《赠张千牛》诗中用管乐器催酒:“急管昼催平乐酒,春衣夜宿杜陵花。
”宋朝黄庭坚《南乡子·诸将说封侯》中催酒就不用乐器了:“催酒莫迟留。
”我们老家有一句俗话叫做“催九(酒)不催十(食)”,可见催酒至今还被认为是天经地义,只是一样平常不用乐器,而是用话语来催,俗称“劝酒”。

持第二类不雅观点的这两拨人,总的意思是一样的,便是琵琶声是让大家喝好、喝够,而不是停饮、出征。
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也遭到了批评,说是诗歌第二句又出漏洞了。
批评者的意思是,喝得这么高兴,弹弹琵琶是可以理解的,但也犯不着骑在马背上弹啊,平时饮酒哪用得着如此麻烦,那明明是策马行军的节奏。
这个批评我以为不成立。
农耕民族自然认为,饮酒的时候爬上马背去演奏乐器过于麻烦,直接在平地上坐着就能演奏嘛。
他们不知道,对付马背上的民族来说,跨上马背就跟跨过门槛一样轻巧,人家压根不以为麻烦。
别说在马背上弹琵琶,便是在骆驼背上也没问题啊!
国家博物馆藏有一个唐代的陶俑,叫做三彩陶釉骆驼载乐俑,骆驼背上驮着的是一支小乐队,最前面的那位就弹着琵琶。
几位乐师吹拉弹唱,很明显是在给不雅观众演出节目。
《凉州词》里写的边防军人饮酒时,请几个西域乐师骑着马演出助兴,是通情达理的。
其余,军队也可能接管驻地的文化,军队文工团员们自己也可能学会了弹奏立时琵琶。

比较而言,第二类不雅观点的漏洞要小一些,以是现在接管它的人越来越多。

但是在我看来,按照这类不雅观点来阐明,对付诗歌第四句就不太好处理了。
前面三句说的都是开怀畅饮,这里溘然冒出一句“古来征战几人回”——敢情战士们喝的是赴去世之前的上路酒、断头酒啊!
如此突兀的一句不详之言,与豪迈欢快的前三句根本就无法匹配。

其余,两类不雅观点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军队中生活艰巨,官兵们有饭吃、有水喝都很难得,葡萄酒、夜光杯这么高的报酬,不是常日能够享受的,而喝到醉卧疆场的程度,也不是军人的常态。
墨客写的这一场欢饮,一定有一个特殊的情由。
这个情由是什么?诗中没有直言,但我们读诗的时候不能不深究和推测。
第一类不雅观点的问题在于,在临战之前随意给大家供应这些奢侈品,却不给机会让人负责享受,一来暴殄天物,二来这很像是对战士们的无端戏弄和羞辱,切实其实是在无事找事。
第二类不雅观点呢,对这场高档酒局也没供应说得过去的情由,第四句貌似解释了军人不易,九去世生平,可是这个道理自古皆然,哪能阐明一场详细的宴饮?

对此,我有阐明。
在我看来,这首诗本来是一气贯通的,全部字句的意义环环相扣,葡萄酒、夜光杯、立时琵琶都有它充足的情由,“醉卧”和“征战”有着一定的因果联系。

原形便是:诗中所写,是一场高规格的庆功宴。

葡萄酒在汉代传入中土,当时价格很昂贵。
唐代有所遍及,李白《对酒》、王绩《过酒家五首(之三)》都写到了葡萄酒。
但是中原的葡萄酒制作技能还不过关,真正的好酒产自西域,依然很宝贵。
夜光杯是玉石制作的羽觞,壁薄,能透光,夜晚斟满了酒在月光或灯火下熠熠生辉。
这个档次已经相称高了,主人还嫌不足,还安排了乐师骑马弹奏琵琶,以助酒兴。
这场酒宴在什么地方举行?就在部队的宿营地——疆场,也便是平沙旷野。
条件简陋,但是方便、大气,适宜将士们大规模折腾。
喝到什么程度?有人喝醉了,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其他人指着他哈哈大笑。
喝醉的这一位不服气,嘴里嘟囔着:你们,别这么笑话我,我随意马虎吗我,自古以来,有几个人能像我这样,打完仗还好胳膊好腿儿地活着回来啊?

以是,这是非常主要、非常艰辛的一场战斗结束之后,隆重举行的一场酒宴。
部队将领拿出了最好的美酒、酒具,配备了军乐队,大张旗鼓地搞了这场活动。
其目的,一为庆祝,二为表彰,三为压惊、安抚。
战士们很享受这次机会,他们彻底放开了,喝得畅快淋漓。
他们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意外生还的光彩和后怕,又有苦战得胜的愉快和自满,还有对这次劳军狂欢活动的惊喜和感激。

唐朝的顽主王翰爱饮酒,神经比较大条。
但他饮酒是有情由、有逻辑的,他写诗的时候头脑也很清楚。
我们读者如果醉了醉卧疆场者的酒,又晕了战斗幸存者的血,对《凉州词》的解读就会涌现各种难以自圆之说。
这么去读《凉州词》,我们会弄不清它到底是勇战、颂战,还是畏战、反战,我们只会懵里懵懂地以为这首诗写得好,却又说不透它好在哪里。
这实在也是王翰为自己的嚣张付出的一个小小的代价。

我的这个阐明,有点不合群,但并非危言耸听。
实际上在我之前早就有人提出过类似的意见。
比如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唐诗选》(公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说:“本篇以豪放的情调写军中生活。
大意说正在见酒想喝,军中已安排宴饮;醉卧疆场,也并不可笑,由于打了仗能够回来,即属难得,还不值得饮酒庆祝吗?这是战罢回营,设酒作乐的情景。
”再如王俊鸣《读书要讲理——王翰<凉州词>通解及其他》(《中学语文传授教化》2014年第7期):“全诗写边塞将士的一次盛宴,描摹了守边将士开怀痛饮、尽情酣醉的场面……这不是一次普通的饮宴,倒很像一次热烈的庆功会。

这么看来,我的讲授该当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