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来寻星映海,浮光淡影若河汀。
银空锦瑟留不住,唯有泪色漫一夕。

壹『海疆密室』

我从来没有想到,再见到阿星,是在洛海国的海疆密室中。

这是一个被打造成巨大容器的密室,密室中注满海水,四周布满铁链,我的族人此刻每个都被捆绑严实,浸泡在海水里。

洛天记鲛人泣泪

一身戎甲,铁靴银剑的男子走到密室的岸边,将我从水中狠狠拖过来。
他的眉宇狠戾,看着我的眼珠似寒潭,粗糙的手顷刻就要抚上我的脸。
我别过分,不让他的手靠近我。

都说河鲛仙颜,没想到还挺有性情。
那男子笑了笑,转头对着身后人群中一抹白色道,二弟,这次为哥哥找到了河鲛的所在,真是功不可没,我定会在圣上面前给你请功。

我在幽暗的光芒中看过去,是熟习的那张脸。
一个月前还温顺含笑地陪我在沙滩边丢瓶子许愿,而此时此刻却与生擒我族人的恶魔站在一起。

答案不言而喻,他开了这个局,引我们入网。

忘了和你先容,这是我们洛海国镇北王家的二公子段临风,我的二弟。
男子的笑声分外刺耳,娓娓道出恐怖的原形。

密室的门被缓缓拉上。
铁窗外透出一点零散的光,像是银海上空残酷的星光,永久照不到边际。

贰『曾经』

段临风是在一个月前的一场海难中被吹到银海沙滩上的。

我们河鲛一族千百年来为了躲避人类捕杀,常年居住在这座无影海岛,不远的银海是一道天然阻隔樊篱,凡人很难找寻。

那天我刚从甄选夫婿的欢宴中逃出来,徒步跑到银海沙滩边欣赏月色。

模糊地看到沙滩边有一抹白,在银色的星河下显得那般能干脱俗,我走上前去,才创造是个人。

他浑身湿透,紧闭双目,一张苍白的脸仰面而上,沙石在冲击下刮伤了他的脸,看不清真正的容颜。

我拍拍他的脸,看他没有动,触及他的鼻息,却觉得不到一丝气息。

我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入他的口中,顷刻之后,他缓缓地睁开眼,面孔全非的一张脸却有着一双墨黑透亮的双眸,如天上的残酷繁星。

你是人吗?我低头问他。

他那双墨黑的眼珠溘然一顿,有种被我的问题雷到的觉得。

后来他病好之后和我谈起这一幕,总是会笑着揶揄我说:那时候我想这个姑娘好生可爱,我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他醒来后见告我,他叫阿星,是洛海国一名桑农的儿子,今年刚中了举人,溘然听闻老父重病,大夫说要鲛人的泪做引子才能救治。
为了父亲,他一介诗人随船出海,想找鲛人泪,未曾想在海上碰着海难,阴错阳差下被海浪打到银海沙滩。

我被他的孝心冲动,于是将他救回族中。

父王对付我救回一个人类的事情勃然大怒,几番想将他杀去世,都被我阻拦了下来。

段临风的伤势没好之前,我总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给他敷药,喂他用饭。

他睁着一双墨黑好看的眼看着我道:阿汀,你真是个好姑娘。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与我们族中那些粗犷的男子完备不同,每次总能说得我心潮荡漾,手里的玉碗差点拿不稳。

初识的那段韶光,我对段临风不是没有防备。
我们河鲛一族千百年来遭受附近洛海国人的捕杀,导致如今仅剩区区数百人。
我自幼见多了族人被擒,听闻他们被人以天价贩售,命运多舛。

段临风却温顺、细致,连注目我的目光都顾盼流连,真叫人无法抵挡。

随着他的伤势一每天好转,那张早前被沙石吹伤的脸也逐渐规复。

直到完备规复的那一天,他自阳光中走向我,墨发明眸,尽数光影落拓在他身上,我才创造,面前这个男子,竟比以貌美著称的河鲛男子都好看。

奉养我的明珠尖声道:阿星公子原来长这么好看啊!

我从恍惚中回过分,斜眼对明珠说:瞧你那点出息,不便是个美女吗?

段临风走到我面前笑道:阿汀,你彷佛不喜好我的样子。

我心里一跳:你长什么样与我何干?

他凑近我瞧:我却很想长成你喜好的样子呢。

我吓得甩开头朝屋外走去,四下无人的时候摸了摸手掌心,全是汗渍。

现在想想,段临风从初遇我的那日起就已经操持好了统统,美女画局,一步一步将我引入无底深渊。

叁『鲛人泪』

段临风的伤势好了之后,父王劝我将他送走。

可是他没有拿到鲛人泪,怎么也不肯拜别。

他在父王书阁中求见,诚挚地对父王乞求:我只想救我父亲一命,希望陛下玉成。

你们人类,寻着眼泪的气味便能找到我们藏身之所,狡猾凶险,怎可让人相信?父王眼中有了怒气。

我起誓,只求眼泪治家父疾病,定不会有别的企图。

休要多言,本王绝对不会答应。

若陛下禁绝许,我便在此长跪不起。
段临风的眼中闪出了一丝笃定。

你爱跪便跪吧。
父王拂袖而去。

我站在门外,瞥见段临风那一抹白色跪在地上。
父王书阁的地面是由碎石铺就,平日赤脚走在上面是为了活血,可是凡人若跪在上面,疼痛感定是更加。

我想着段临风细皮嫩肉,肯定受不了这种苦,定会知难而退。

可他从阳光和煦跪到暮色渐起,直到双膝渗血,脸上汗水湿透衣衫,都没有起身。
倒叫我看着不忍。

我本想上前规劝几句,还没走到他面前,玉树身姿摇扭捏晃便今后倒去。

我匆忙一把接住他,他靠在我的怀里,轻得似柳絮。
霞光照在他俊美的容颜上,我细细为他擦去汗渍,叹了一口气:傻诗人。

段临风肯定想不到,我们河鲛一族没有眼泪已经二十年有余。

在二十年前,由于我的母后被人类捕杀,父王为了避免人类寻着泪的气息找来,请海神做法将鲛人堕泪的能力收走,放在一个琉璃瓶中让人好生扼守。

因此,鲛人泪,只是一个传说。

段临风终日愁眉不展,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孤身去往银海沙滩许愿。

鲛人族喜好将自己的心愿写成字条放在玻璃瓶中,抛向海里,希望在海神的庇佑下梦想成真。

段临风听到了这个传说,日日在银海沙滩边许愿。

我总是陪着他去,看他在树叶上写下我看不懂的字体,装入瓶中,丢入海里,虔诚闭眼的样子颇有些可怜。

我问他:你相信这种传说吗?

他淡淡地摇头:来之前我并不相信,可是为了我父亲,我只能一试。

可怜天下孝心人。
每次我与他并肩回去,在路上我问他:如果你没有拿到眼泪,会恨我父王吗?

不会。

为什么?

他停下来,在星光残酷的夜空下看着我道:至少这一场旅途,我认识了你。
阿汀,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收成。

十几岁的我从未听过比这句话更动人的情话,很努力地想流出点眼泪表示下冲动,可是还是挤不出。

从那天开始我就想帮段临风取得眼泪,于是在入夜之后,趁着守备不严,潜入藏着灵力的小阁楼,那些堕泪的能力装在黄色的琉璃瓶中熠熠闪光。

我悄悄地将它打开,沾了一些吞了下去,甜得让人以为温暖。

有了堕泪的能力,我有些激动,赶忙拉着段临风到沙滩边,想给他个惊喜。

于是我开始对自己掐、打、捏、揉,各种残酷对待,企图通过疼痛来让自己落泪。

段临风对我的行为哭笑不得:阿汀,你在干吗?

酝酿眼泪给你呀。
我回答得天经地义,连续对自己施加毒手。

当我还想给我自己重重一拳的时候,段临风一把捉住我的手,注目着我说:阿汀,别打了。

不打流不出眼泪啊。

不要了,我不要眼泪了。
他抱紧我,若要你受伤换来眼泪,我宁肯不要。

诗人,别说这种傻话。
我呵呵地笑了一下。

阿汀,我喜好你。
段临风溘然说道。

我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我是河鲛,不是人。

我不介意。

我脾气很差。

我原谅你。

我只能活五十年。

我陪你终老。

心里像是被一股股浓浓的温暖牢牢地包裹,明明知道我与他并不可能,可是那些谢绝的话噎住喉咙,却若何也说不出口。

我感到自己鼻子微酸,有湿湿的液体落下来,晶莹通亮的银色泪光,如宝石般残酷。

我溘然意识到我哭了,原来鲛人要在幸福的时候才会落泪。

我赶忙拿过手里的瓶子,将泪对着瓶口。

一滴两滴三滴,小小的瓶中逐渐充斥着泪水。
末了,我将瓶子塞上活塞,递给段临风:诗人,终于有眼泪了。
你可以救你父亲了。

段临风握着那瓶眼泪,在星光下赌咒:等我治好我父亲的病,我就回来找你,守着这银海星夜,我们不离不弃。

明明以为这句话不靠谱得要去世,可是听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点头。

那时候我真以为,如果这是个谎话,也过分美好宝贵,我甘心深陷个中,万劫不复。

肆『许诺』

段临风在三日后动身回洛天算夜陆,临行前的三日,异日日陪我去沙滩边许愿嬉戏,学习鲛人的情歌唱给我听,玩累的时候,我们就倚靠在一起看星星。

波光粼粼的海面,繁星的倒影坠在上面,像一颗颗刺目耀眼的珠宝。
他的怀抱温暖,让我这个初尝情爱的姑娘感到了许多的幸福与甜蜜。

他走的时候,我站在沙滩边目送他拜别。
小小的一条船,扬起桅杆,他迎风而立,白色长袍被高高吹起。
他一直地冲我挥手,边挥边喊:阿汀,你一定要等我,要等我回来。

我目送他的船缩成一个白色小点,末了淹没在海中,觉得有种巨大的悲哀涌上来。

我在海边捡起一个空瓶,丢入海中。
明珠在阁下问我:公主,阿星公子会回来吗?

会的,他答应过我,他一定会回来。
虽然我和他只相识一个月有余,可是我是那么武断地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我,会回来实现他的誓言。

我开始谢绝父王给我安排的男子,逐日都在沙滩边眺望远方,放许愿瓶祈愿。

每次我都希望,在我不经意举头间,能瞥见银色的海疆上涌现一艘小船,那样一抹白色,将我抱在怀中,见告我:阿汀,我回来了。

父王知道我将鲛人泪给了段临风,大呼我好糊涂,将我毒打了一顿,关在房间里闭门思过。
明珠心痛地说:公主,你这是何必呢?阿星公子如果不回来怎么办?

不,他一定会回来!
我顾不得疼痛,从榻上一跃而起。

我深深地相信段临风不会辜负我,谁都不许质疑他对我的情绪。

伤好了之后,我还是每天往沙滩边跑,父王扼守不住我,索性就随我而去。

日子一天一天在过,三个月后的某一日,银海上溘然风波乍起,海鸟成群飞过,我以为是段临风回来了,欣喜地跑到银海边。

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艘巨大的船,待我看仔细了,创造后面随着几十艘船,上面挂着段家军的旗帜,在风中刺目地飘摇。

我吓得往回跑,想关照族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几万的水军从船高下来,对我们开始了一场恐怖的抓捕。

他们有备而来,带着铁链脚铐,长长的磁钉扎入河鲛的手腕脚腕里,让我们无法动弹。

所有的族人在他们的猎捕下,一个一个被送上大船下面的船舱里。
父王为了保护族人,被带头的将军一刀刺去世,取了首领握在手中。

族人们睁着猩红的眼,却无力反抗,几百号人被锁在暗无天日的船舱下面,大船在海上颠簸了半个月,才到了洛海国。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们是若何遭遇了这一场恐怖的横祸,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会让洛海国的大军找到我们。

明珠问我:是不是阿星公子出卖了我们?

不可能。
到那一刻我都不相信是段临风出卖我们。

可是当我到达洛海国看到那一张熟习的脸站在人群中,我有少焉的眩晕。
我的阿星,穷诗人,他一贯都在骗我。

就连名字,都是假的。

当原形像个恐怖的重锤砸得我体无完肤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对我山盟海誓的人,让我痴心付出的人,竟是他将我的族人全部推向了去世亡。

伍『如今』

明天将来诰日,我被人装在玻璃缸中带到金华大殿上,为了避免我逃脱,他们只在玻璃缸的顶端留了一个呼吸口。

由于长期泡在水里,我的双腿变成了鱼尾,头发披散,状若疯妇。

文武百官齐聚一堂,像是参不雅观物品一样视线在我身上来回巡视,我绝望地看着这些恐怖的人类。
段临风的身边站了一个貌美的女子,一身草绿烟波的轻纱,淡扫峨眉的婉转神采。

她凑近了看我,高下将我打量,一脸不屑:都说河鲛貌美,我看倒也还好。
她转过分一把拉过段临风,风哥哥,你说呢?

这河鲛怎及你。
他淡淡地说,视我为无物。

听说鲛人泪可治重病,郑贵妃重病多日,不如让她哭几滴与我。
坐在正堂上的国主说道。

段临风的大哥段临云一把掀开玻璃缸的盖子,拿着一个瓶子递到我面前:陛下要你几滴泪。

我寻到了空隙,迅速地一跃而起,激起一阵水花,瞬间朝国主扑去。

只是我还没扑向他,段临云已经拉住了钉住我的铁链,我疼痛得掉落在殿中。
段临云把我按在地上:居然想行刺陛下,好大的胆子。

陛下,我呸,明明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怪。
我双目猩红地看着面前的人。

段临风身边的女子却疾步上前,重重在我脸上扇了几个耳光:你这鲛人,真不识好歹,竟然敢辱骂我父皇。
湖色绣花尖底鞋顷刻踩在我的手腕上,顺着铁链的疼痛,穿透心底。

我痛得忍不住打起滚来。

段临云一把扭过我的头,想看看我有没有落泪。

想要鲛人泪,别做梦了。
我咬牙冷笑,你们这群刽子手,我全族人就算是去世,也绝不会为你们落一滴泪。

你那女子伸手还想打我,却被段临风一把捉住,我望着他,心存希冀。

他却只是柔声地对那名女子说:琴儿,这鲛人不会由于疼痛哭泣,你打她也只是疼了自己的手。

他一席话将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来了。

洛海国国主有些焦急:听二公子这么说,彷佛有让他们落泪的办法?

臣没有。
他淡然地回应,只是治疗贵妃的病不一定要鲛人泪,鲛人血也是很好的药引。
段临风的眉目沉着,抿着嘴,熟习的身影一步一步靠近我,隔着透明的玻璃,像那日从日光中走来一样平常。
可是那时候他是个温存少年,而如今变得可怖残酷。

他走到我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一把拉过我的手,在手臂上重重地划上一刀。

我看着这个熟习的脸孔、陌生的举动,冰冷的匕首划过我的肌肤,一股腥味飘散出来,他将那些血装入瓶中,然后不带一丝感情地把我的手重重甩下。

他将那瓶盛着鲜血的瓶子端到洛海国国主面前。

都说段二公子是个文弱诗人,我看决议确定聪慧,一点也不输你大哥。
国主高兴地接过血液,很满意地夸赞,看来我将琴儿交到你手中,该当放心了。

臣斗胆,求陛下赐婚。
段临风溘然说道。

殿中的人皆是一惊,他跪下来:臣与素琴公主两情相悦,望陛下玉成。

国主先是愣住,少焉之后反应过来,笑道:少年才俊,是门好亲事。
不过二公子没有功名在身,说出去总是不好。
即日起,寡人封你为南候爵,与你大哥一起守着寡人的天下,你可乐意?

臣乐意。
段临风声音洪亮,他在殿前叩拜,重重的一声,落在我耳朵里,像一个恐怖的音节,穿透至心底深处。

陆『对谈』

由于没有自然的海水,很多鲛人都难以存活。
族人的数量在逐渐减少,每天我都能看到他们将濒临去世亡的族人带出去,不知道贩售到哪个地方,年轻一些的鲜血被人用来做药引子,重金卖给有须要的人。

他们每一个都被侵害得伤痕累累,却无力反抗,我心如刀绞。

我好恨,我恨段临风的薄情寡义,恨他的虚情假意,恨他让我的族人去世于异域,身首异处,可是我没有一点办法。

我绝望地躺在水中,任全身的伤痕遍布,疼痛袭满周身。

仅仅只是半个月,我已经从天真天真的鲛人公主变成了仇恨绝望的囚徒;仅仅只是半个月,洛海国人的到来结束了大略安逸的生活。

这统统都来得太溘然,太恐怖,我来不及思虑,也来不及相信。

可是我知道,这统统,都是真的,那么恐怖的真实。

借着那么一点点从铁窗照入的微光,我将自己浸润在苍白的月色下。
密室的门被拉开,还是那抹白色缓缓走进来,他手里燃着一支火折,照得他的俊脸影影绰绰。

段临风走到我面前说:阿汀,我来看你了。

他终于来看我了。
我曾司理想过无数次他来找我的画面,白衣俊颜,带着温和的笑脸,却没有一次是这样一副场景,冰冷的密室散发糜烂的气息,铁链与水波碰撞,永久暗无天日。

你这个骗子,你还有脸来。
明珠破口大骂。

我阻挡明珠,并不靠近段临风,只是远远地遥望他:难得段二公子还记得我,我当你是忘了呢。

阿汀,只要你肯再落鲛人泪,陛下说会放你拜别。
他逐步道来。

说穿了,还是惦记这无法取得的鲛人泪。
虽然有成百的鲛人被他们捕获,全身高下尽数掠去,却若何也无法得到鲛人泪,贪婪的他们怎会甘心?

我游到段临风一尺远的位置,仰着面看他:放我拜别?段临风,我就那样傻吗?让你一骗再骗?

阿汀,我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连续说下去。

你说呀?说你有苦衷,说不是你拿着我的眼泪透露了我们的行踪,说你和我说的那些海誓山盟都是至心的。
你说呀,你敢说吗?我逼近他,看他一步一步被我逼得退却撤退。

段临风两片双唇抖动了少焉,终极还是没有说出来。

是啊,你不敢说了,你做出那么残酷低劣的事,你当然不敢说了。
父王和我说你不怀美意,我不相信,我将你当作年夜大好人,为你取来鲛人泪,日日站在银海沙滩边等你回来,结果我等到的是你们段家军的抓捕。
是我自己傻,一腔痴心错付了你这么个利令智昏的人。
我愧对父王,愧对鲛人族。
我凄楚地笑了,这便是我深爱过的男子,温言暖语不过是为了骗我。

我的浑身都在剧烈地疼痛,笑着笑着便咯出一口血来。
段临风靠近我,伸手要为我擦去血渍,却被我一把打了回去:不要再装了,段临风,这里不是无影岛,你也不是那个为父求药的诗人,何必连续演戏。

段临风抽反击,幽幽地看向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取鲛人泪,最初真的是为我父亲治病。
我知你恨我,生无可恋,可你若去世了,你们鲛人一族从此再无皇嗣血脉,就要真正地灭亡了。
给我鲛人泪,我会说服陛下放你们出去。

他说完这些话,吹熄火折消逝在密室中。

永夜寂寥,我望着密室里仅剩的二三十人,心里涌起一阵苦楚。

柒『再一次欺骗』

我知我不应该再相信段临风,可是我不得不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取泪换取自由,或许是一种奢望,却也是现在唯一的希望。

我作为鲛人族里唯一一个会堕泪的鲛人,拿着空瓶努力了许久还是无法落泪。

明珠问我:那时候你是如何落泪的呢?

我仔细回顾那日的场景,星空残酷,段临风拥抱着我,对我说,要陪我终生。

我迎着月光去回顾那些美好的一幕,眼泪簌簌地便落了下来。
每次我想起当时的段临风,我都会落泪。

这曾经是幸福的眼泪。

我望着瓶子里晶莹的泪光,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场爱情而感到悲哀。

段临风在第二日取走装泪的玻璃瓶子,他的眼底露出欣喜的神采:阿汀,你果真没有让我失落望。

段临云从他身后走过来,夸赞地拍了拍段临风的肩膀:二弟,你果真没有辜负陛下和大哥对你的期许,弄来了鲛人泪,等嫡你的婚宴一过,就可以陪大哥将这群鲛人送到荒漠岛去了。

什么荒漠岛?你不是说只要我给你鲛人泪,你就还我自由吗?我嘶叫着,不相信段临风又一次欺骗了我。

你好天真,我们怎么可能会放你们拜别,我们还须要用你们鲛人的血肉作为药引制成丹药高价卖给其他国家,这一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段临云笑着,捏住我的脸道,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办法可是我二弟想出来的,陛下对这个处理鲛人的方法颇为满意。

段临云拿着装着鲛人泪的瓶子高兴地拜别。
段临风却没有走。

我嘶吼着朝他扑过去,他一动不动地任我将他抓紧,我的牙齿用力地咬在他的肩头,不带一丝余地地发疯,皮肉相连间,我尝到了血腥的气味,白色的衣衫逐渐染红。

我用力地打他,所有人都拉不住我,我的手在他脸上狠狠扯出一道一道的印子,险些将他那张完美的脸打得面孔全非。

曾经那么怕疼的他,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末了我停了下来,逐渐地松开了他,阴郁里,他的声音淡然而忧闷:咬吧,骂吧,阿汀,把心里的痛放出来。

我转过分,不再看他,他一次又一次的侵害,将我一遍一遍踏至深渊,再也无力反击。

捌『送离去』

段临风的婚期定在三日后。

在安谧的密室依然可以听见喧天的声响,我已经连续三日滴水未进,明珠若何也给我喂不进食品,昏昏沉沉之中,我却依然听见喧哗的声音。

鲛人听力极好,可是此刻我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捂起来。

明珠让我靠在她肩上,哭着说:公主,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啊。

可是我的难过无法抑制,只好用唱歌来抚平我的悲哀。

我想起段临风在无影岛的时候让人教他唱我们鲛人的歌,明珠为了逗他,教了他一首鲛人的情歌:此生忆,长相依,银星飞絮,曲飘夜漫地;你若在,我心里,朱盘漫天,情深永相记。

他以前那般喜好这首歌,以为里面的情深之人说的便是我们,可是为何转眼他就变了样子容貌?为何转眼他就将我置于去世地?

我默默地抽搐,却流不出泪,鲛人最大的悲哀是在悲哀之时无法落泪。

我觉得我自己快要在这样的阴郁中去世掉,意识模糊思想混沌,在水中飘来荡去。

我感到有人将我抱在怀里,温顺却又熟习的觉得。
他在我的耳边说:阿汀,我回来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样久。

那是我数月来听到的最动人的声音,像是我期望已久的一样,温暖的怀抱,熟习的话,他对我说:阿汀,我回来了。

我躲在那个怀抱里,一遍一各处问道:阿星,你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相信你,等了你那样久,难道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残酷

对不起,对不起。
我听到他呢喃的声音。
温热的脸贴着我的脸,我感到我手腕脚腕的铁链被人打开,他把我背在身上。

夜里的风奇大,吹开了我的梦境。
我微微睁开眼,星光下是那个熟习的少年,他穿着大红的喜袍,背着我,我触碰他的脸,是真实的温度。

我溘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梦,这是真的,我正趴在段临风的身上,我转头,身后的马车上是仅剩的几十个族人。

我彻底地复苏过来。

出了城门,他一起带我们来到海边。

到了码头,岸边已经停了一艘巨大的船只,段临风对我说:这条船会带你们阔别洛海国,往后找个偏远无人的地方,重新来过。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问他。

我不想再失落信于你。
他抿着嘴,将我长长的发拨到耳后,阿汀,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冲着掌舵的人喊道:开船,要出发了。

他将我推到了船上,我却去世去世地捉住他的手,终于问出一句:你还会来找我吗?

他一愣,却很快漫出一丝欢愉的表情,像是我们初遇那日一样平常。
他说:我被你打得这么丑,你还要我吗?

他脸上的伤痕还没有病愈,统统都彷佛数月前没有改变,他仿佛还是那个叫阿星的穷诗人,巴巴地跟在我身后,表达爱意。

可是我们都知,统统早已改变,统统早已回不到从前。

大船开动,他终于正色起来,隔着风,他冲我挥手说:阿汀,再见了。

我跑到甲板上,想再与段临风说句话,可是墨黑的夜色中,我望着那一抹刺目耀眼的红矗立在岸边,迎风而立。

隔着千丈远,我还是看到段临风眼中晶莹的眼泪。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若何也道不出声。

玖『等你来』

大船开了一夜,开到了一片新的海疆,阵势险要,却非常安全。

我们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族人重新找回了自由,离开了那个恐怖的深渊。

我却愉快不起来,我日日担心段临风的安危,终于在一个月后,独自踏上了去洛海国的路程。

我找了易容师将我易容成一个婆婆的样子容貌,从到达洛海国的船高下来。

大家都在说,镇北王家二公子因私放河鲛又不交代河鲛的去处,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将他赐去世,将于今日午时三刻在城中行刑。

他不是公主的夫君吗?陛下怎会对他下得了手?我忍不住问道。

你一看便是外乡来的吧。
这段家二公子在新婚当夜迷晕众人趁着守备松懈之际放走了鲛人,又亲自到圣上面前领罪悔婚,把素琴公主气得肝肠寸断。
不知道他是着了什么魔。

我拨开人群,看到段临风被人押在刑台上,他大哥站在他身边奉劝:你若说出鲛人的着落,我还可以为你向陛下求情。

不须要。
他淡淡笑着,当初我从鲛人族手中取了眼泪回来救治父亲,你趁我不备偷了剩余的眼泪让天狗寻气味找寻鲛人的所在。
你将他们全部捕来,在圣上面前领功,故意在阿汀面前说是我故意骗她,让她恨我误会我。
功名利禄对你来说是如此主要,我怎会有你这样利欲熏心的兄弟?

以是大婚之日故意将众人迷晕,是你一早就布好的局?段临云面色铁青。

为了让你相信我是真的想在皇上面前表现,我娶公主,争上位,为陛下献善策,取鲛人眼泪,你一定想不到吧,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对我放松当心。

你!
段临云气得说不出话,段临风却笑得开怀,虽然全身是伤,却一点也不以为难过,只要阿汀能自由,我去世了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个疯子,疯子!
段临云松开他,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

晌午的太阳炙烈酷热,段临风抬开始看了一眼天空,墨黑的瞳孔微微地眯起,却毫无畏惧。

刽子手扬起手里的大刀,我却不敢再去看。

我转过分,推开人群用力朝城外跑去,一步也不敢懈怠。

我很怕我回过分,会忍不住冲上去,抱起他。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他用他的生命和忍辱换来了我的安然,我不能辜负他。

风吹过我的眉眼,吹入我的眼睛,手指的骨节已经被握得泛白。

我一起坐船回去,在路上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像个快要去世掉的老太婆。

船经由银海的时候,我溘然跳入水中。
这片银色的海疆自我们被捕抓之后已经变成了一片去世海,我却在这片去世海里游来游去,游到夜空来临。

我不知道我在找寻什么,我望着寂静的星空,并不知道自己内心缺失落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巨浪打了过来,一只一只的漂流瓶环绕在我面前,透明的瓶子内,是族人曾经许的欲望。

像是冥冥中的某种使令,我捡起了身旁的一只,逐步地将瓶盖打开,将里面的树叶拿出来。

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小字,用我们鲛人的笔墨费力地写着:阿汀,虽然你的生命如石火风灯,我却想增你百岁欢年。

那一刻我溘然明白心里缺失落的那一块是什么,是段临风与我错失落的幸福,是我们来不及坚守的感情。

我想起段临风喜好唱的那首歌:此生忆,长相依,银星飞絮,曲飘夜漫地;你若在,我心里,朱盘漫天,情深永相记。

我来不及给他唱一遍这首曲,来不及再对他多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句。

阿星,我一贯忘了和你说,无论你叫什么,无论你在哪里,我总会在这银海星夜的最深处,等你归来。

等你找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