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花间词(6)——锁青丝

杏花含露团喷鼻香雪,绿杨陌上多离去。
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

玉钩褰翠幕,妆浅旧眉薄。
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菩萨蛮

锁青丝品读花间词6

床头的烛光犹明,窗外月如钩,恨那枝头莺啼阵阵惊扰了一宵好梦。
碧纱帐中的人儿依稀眉淡妆浅,想起与梦中人的两情绸缪,那缕情丝竟薄如蝉翼,如云一样平常轻逸,教人不堪一握。

温庭筠由于受到晚唐文学唯美风气的影响,加上他天赋的艺术灵性审美意见意义,品读他的词,可以感想熏染到一种带有沉醉、幻梦、感伤、颓废、幽邃、神秘的美,这种美既清晰又朦胧,既艳丽又清远,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而是一种带有勾魂摄魄的魔力之美。

杏花含露,花团簇雪。
其花清香,其色如雪。
花的色与喷鼻香以一个“团”字相喻,凝练精警。
而陌上杨柳依依,显出一番离情别绪。
这是陌上春晓的景致。
而从陌上春景接下来,却是屋内近景:灯光幽暗,残月朦胧,女子一觉醒来时,听到了晨莺的声声鸣叫,凄清如许。
“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两句与前面的“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颇有类似情致。
美人闻莺而醒后的凄清惆怅之情,尽在景语之中。

美人醒来之后,以玉钩将绿色纱帐牵起挂好,转身装扮时正看到镜中的自己“妆浅旧眉薄”,这让她不禁又想到昨夜之梦:杏花枝头春意正浓,绿杨依依,一片葱茏。
然而离人远去,令人痛惜若失落。
正应了柳永那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末了,“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又是一番“淡语收浓词”,云淡风轻地收束了全词。
语淡而意深,更令人唏嘘不已。

这首词将梦境与现实交融,先写离去时的景象,次写别后的梦魂萦绕,而在梦醒后,那思妇对镜凝思的霎光阴,又似重归梦里。
梦里梦外,虚虚实实,迷离恍惚,步步叠进却又错落有致,离去之情则愈品愈觉其深、觉其苦。
大概温词中的那些女子并不尽是现实中存在的女子,有抱负的身分,很多词作其全体的意境都带有惝恍迷离的觉得。
如在这首《菩萨蛮》里,有灯光,有月光,有莺啼,有玉钩和碧绿纱帘,有淡眉浅妆,有情意绸缪的春梦,有镜中轻逸如云的蝉鬓。
温庭筠仿佛无所不能,将深闺中女子的气味、皮肤的不雅观感及其引发的想象中的触感,头发的质感,神色气质中最动人的那一点东西,乃至那女子的梦幻、整间居室的奇妙气氛,都以精妙的笔触,以欣赏、惊叹且爱慕的心情,妥善细致而又朦胧飘忽地表达出来。

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卷一中评到:“‘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悲惨哀怨,真有欲言难言之苦。

在《词则·大雅集》卷一中评曰:“梦境迷离。

《玉茗堂评花间集》中评点此词:“碧纱如烟隔窗语,得画家三味,此更觉微远。

温词的独特美质,就在于它这种梦幻般的纯粹的唯美色彩。

“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这两句词颇为轻妙,令人玩味。

今夕是何夕,春梦为何梦?

宋朝王安石《与微之同赋梅花》诗:“好借月魂来映烛,恐随春梦去飞扬。
”这里的春梦仅指春天里的好梦,与“月魂”相对应,喻梅花的高洁与清丽。

而苏东坡写的那句“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最有名气。
这里的“春梦”已有世事沧桑如梦如幻之感。
东坡是学禅之人,这两句诗读来深具禅意。
人如秋鸿是有来有往,有信义有担当的,是积极的、入世的;而世事则如风来雨至,过去不留,一如春梦,不留痕迹。

温庭筠这里所指的“春梦”,既是指在春天里的一场深眠好梦,也关乎人情,故应是指女人的相思之梦。
所谓“春梦正关情”,显然便是指这位女子梦到了她的情郎。
这种春梦又叫绮梦,是人因相思至深、情爱至浓而发生的幽幻缠绵之梦。
一个“情”字呼之欲出前,该有多少场景画面为之作嫁衣、作陪衬:杏花、绿杨、残灯、晓月、莺啼、玉钩、纱帘、淡妆,无不透着女子那一脉幽幽心绪。
到了春梦时方点出了这个“情”字。
如同一朵花沐天地灵气、得春雨秋露滋养,方逐步地绽着花蕊,在盛妆开放的霎光阴花光灼灼,莫可逼视。

接下来却是一派霁月光风景象,那女子坐在镜前,端详镜中人精心梳就的蝉鬓,发丝飘摇,薄如蝉翼,如云一样平常轻逸。
于是,浓情织就的这首《菩萨蛮》轻轻打上了休止符,而韵味却袅袅荡荡,兀自没有止境。

你看,这两句的意蕴和色彩本身就有一种前重后轻,前浓后淡之感,音韵也颇是清浊有致。
这种笔墨的艺术体操,在一种不平衡中轻巧地找到了平衡点,稳稳地立住了,立在人们审美的沉醉之中,悠悠的情思余味里。

过去,我总以为祖宗传下来的方块象形笔墨当有通天彻地之能。
青山钟灵,绿水毓秀,墨客的心灵总感应着天地间的那份灵气,心中想写什么都能写得出什么;而笔下有什么,民气中就会有什么。

实在并非如此。
人群中总是只有少数人能达到这个境界,能踩着倾斜的平衡木洒脱自若地舞一回的,末了能稳稳地、气定神闲地立在人们心里的,总是少数,乃至就那么一两个。

笔墨的组合真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之美。
它们可以风神俊朗,如春光里的临风之树;也可以如明月照积雪,表里俱澄彻;可以花织锦绣,十里风光旖旎;也可以西子捧心,倾国又倾城;可以厚重如大剑无锋,也可以轻灵如凌波微步,踏雪无痕。

“蝉鬓”如此轻盈洒脱,那么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发型呢?

“蝉鬓”一词最早涌如今三国时期的魏国,是魏国王宫中一名叫莫琼树的宫女所梳型。
晋代崔豹《古今注·杂注》:“魏文帝宫人绝所宠者,有莫琼树、薛夜来、田尚衣、段巧笑,早晚在侧,琼树乃制蝉鬓。
缥缈如蝉翼,故曰蝉鬓。
”这里的“蝉鬓”是指面颊两侧贴近耳边的头发薄如蝉翼。

盛唐时,禁中宫庭及王公贵族家的女子盛行蝉鬓。
听说盛唐时的“蝉鬓”梳法是:将鬓角处的头发向外梳掠得极其扩展,形成薄薄一层,有如蝉翼之形。
这种梳法与魏庭宫女莫树琼所制“缥缈如蝉翼”的蝉鬓基本符合,只是更加夸年夜,是盛唐时人们追求个性张扬、斗志昂扬的盛行时风所致。
白居易有词云:“蝉鬓鬅鬙云满衣”,描述极其恰切。

卢照邻《长安古意》中有诗句:“片片行云著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形容王公贵族家女子那蝉翼模样形状的鬓发飘扬如浮动的轻云,额头上涂着嫩黄色月牙状的图形。
“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
”一个个额头涂着嫩黄色月牙、朱唇皓齿的美女随车出游,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这些诗句反响了唐代长安繁华盛况和唐时仕女们的华美与风骚。

此外,温庭筠在《咏春幡》也有蝉鬓一词:“碧烟随刃落,蝉鬓觉春来。
”乃至清朝的纳兰性德《浣溪沙》词中也提到了它:“睡起惺忪强自支,绿倾蝉鬓下帘时,夜来愁损小腰肢。
”可见蝉鬓是一种较常见的古代女子装扮发型,有的诗词中则可能因此这种发型来作为女性的代称。

在古代,一头秀发是女性之美不可或缺的主要组成部分。
在古代评价美女的十大标准中,第一便是所谓“乌发蝉鬓”。
乌发便是头发乌黑发亮,站立时长发仿佛瀑布一样平常直泻而下,行走则见其秀发洒脱,极显妩媚。
乌发一词早在《左传》中已涌现,古代以乌发为美的范例代表人物有二,一是远古时期的玄妻,二是南陈时期的张丽华。
《幼学琼林》中有“玄妻发光可鉴”的说法,史籍记载张丽华也是“发长七尺,光可鉴人”。

其次是云髻雾鬟。
鬟即环形发髻的意思,髻则指束在头顶的发结,所谓“云髻雾鬟”,是指美女所梳的发髻状如云雾,高高束起。
听说汉代美女赵飞燕常梳的便是这种发型。
东汉期间的马皇背面发又长又浓又密,头发挽成高高的发髻后,剩下的头发回可以绕发髻三圈。
汉顺帝时,大将军梁翼的妻子孙寿发明了略为倾斜的“堕马髻”,因优雅俏丽,一时大为盛行。
魏文帝曹丕初以甄氏为后,时“宫廷有绿蛇,口中恒有赤珠,若梧子大,不伤人;人欲害之,则不见。
逐日后装扮,则盘结一髻形,后效而为髻,巧夺天工。
故后髻逐日不同,号为‘灵蛇髻’,宫人拟之,十不得其一二。

可见在古代,一头乌亮的长发对付女人来讲太主要了,各种不同的梳法和发式就有不同的情调和韵味,真算得上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实在很多男人都有长发情结,他们梦想中的女子都是长发飘飘。
女人大概并不知道,当女人的发梢丝丝滑滑地扫过男人的肌肤时,有多少根发梢便会通报多少缕柔情蜜意。
俏丽的女子,俊秀的长发,黑黑的瀑布顺肩而下。
人说柔情似水,女人的柔情就在长发中迎风飘洒。
长发四溢着柔情,长发正代表女人的浪漫温顺之美。

“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无论是古是今,长长的秀发于女人犹如鲜花的花瓣、孔雀的羽毛同等主要,一袭亮丽的长发能使任何女人倍添妩媚、浪漫、诗意和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