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记得少时与朋友玩笑说:“等几十年后,我们都穿着肥肥大大的黑袄黑棉裤,在太阳晴好的冬日,眯着眼坐在南墙根儿晒太阳。
见面聊上两句,‘哦,老朋友,你还健在?’”

在少年纯挚的眼睛里,以为人到晚年就已了无生趣,只剩下无奈和落寞。
实在,只要心不老,任何年事都可以活出自己的精彩,不输少年,不负光阴。

春日颍州西湖上,舟船穿梭,嬉笑声不断。
堤上更是游人如织,衣袂翩翩。
在绿杨深处,不知是谁搭起一架秋千,此时,几个彩衣少女正荡得尽兴,银铃般的笑声在湖面上飘出很远。

游人中,一个白发老翁尤其引人瞩目。
他坐在一艘画船上,正在悠扬的丝竹声中,与几位老友推杯换盏。
酒浓时,他看到桌上一盆花儿开得正艳,便抬手摘下,别在发间,白发红花,分外刺目耀眼。
他便是北宋著名墨客、亦是当时颍州的太守——欧阳修

我虽晚年仍可以簪花催酒为霞满天

此时的欧阳修,早已不是青春少年,而是满头华发的垂暮老者。
由于参与新政,失落败后被贬颍州,本应是意气消沉时,但他却以自己独占的豁达洒脱,活出一份精彩。

人到晚年又如何?仕途不顺又能若何?他依旧是那个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力,过好自己每一天的岁月。
不为俗世烦忧,只愿在春醪中沉醉。
一如他的号“醉翁”,为酒醉,为景醉,为情醉。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

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

人生何处似尊前。

——欧阳修《浣溪沙》

请君莫笑我,白首配红花,我只想留住春日,不负年光时间。
康德曾说过:“老年时像青年一样高高兴兴吧!
青年,好比百灵鸟,有它的晨歌;老年,好比夜莺,该当有他的夜曲。
”欧阳修,正像夜莺一样在鸣奏自己的小夜曲。

随着岁月的流逝,青春一点点逝去,阅历却一点点增加,有了年轻人不可企及的履历和聪慧。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姜比嫩姜的确多了一份辛辣,老人也自是比年轻人多了一份睿智。
曾经有个朋友说过:“人永久无法超越年事。
”无论你如何聪明,但没有岁月的沉淀,思想永久达不到一定的高度。
以是,不要为岁月流逝而伤怀,实在你已经从中收成了很多。

唐朝大墨客白居易曾给刘禹锡写过一首诗《咏老赠梦得》:

与君俱老也,自问老如何。

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

有时扶杖出,尽日闭门居。

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馀。

诗中写出了老年人常有的疾病,眼疾、足疾等。
无法再看小字的书,头发也比年轻时稀疏了很多,现在只剩下闲谈的雅兴,但相逢却不知道还能有几次。
诗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低沉,这大概便是真正的晚年生理。

然而同样晚年但豁达通透的刘禹锡却不这样认为: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

身瘦带频减,发稀冠自偏。

废书缘惜眼,多炙为随年。

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

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刘禹锡《酬乐天咏老赐教》

刘禹锡说,人哪有不老的,由于朽迈,身体日渐瘦削,头发也掉了很多,以至于带帽子都会偏斜,为了保护眼见,书也不敢多看了。
但是,老人,还是有很多长处的,经历的事情多了,懂得的道理也多了,许多事情都能一览无余,这些都是年轻人比不了的。
不要说太阳到达桑榆之间就到了傍晚,晚霞依然残酷残酷。

人到晚年,千帆过尽,实在更加归于淡然。
如果再能保持一颗童心,则更是一个乐趣无穷的晚年。
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确是,很多人到老年后反而没有了年轻时的凌厉锋芒,倒像一个孩子,更加好奇和贪玩,对人和事也多了一份宽容。

南宋孝宗淳熙八年冬,辛弃疾因王蔺的弹劾,被免掉了职务,不得不回到上饶的带湖新居过起了归隐生活。
在这个山净水秀的小村落里,他过得清闲恬淡。
阔别了勾心斗角的朝堂,守着一份古朴纯洁,反而更加惬意。

连云松竹,万事从今足。

拄杖雇主分社肉,白酒床头初熟。

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

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

——辛弃疾《清平乐·检校山园所见》

此时已是秋日,梨子、枣子都已熟了。
一群顽皮的孩童,拿着长竿,一边偷偷打着梨枣,一边左顾右盼,担心被大人们创造。
辛弃疾这个老顽童,早就看到了这群贪嘴的小孩,只是不出声,悠然地躲在一旁,看着他们心虚地偷着果儿。

一群垂髫小儿,一个白发老翁,一边是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打着梨枣,一边是光亮磊落的偷看,这是一幅若何可爱又可笑的画面。
如此老人,又会有什么忧闷呢?

无论欧阳修,还是刘禹锡与辛弃疾,他们都曾经叱咤过朝堂或者文坛,但岁月不会倾向任何人,他们也不可避免地会老去。
然而,他们的晚年却没有暮气,反而更加洒脱、豁达,依然簪花催酒,为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