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莺

◆大雪节气与雪干系。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大者盛也。
至此而雪盛也。
”这个时候,北方寒地已是“冰厚三尺,地冻一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乃至由于寒冷而涌现奇特雾凇景不雅观。
南方虽然较少落雪,但云层阴积,气温越来越低。

◆大雪封路,难以出行,人们在庭院中发明了各种玩乐办法。
从宋代开始,古人下雪玩起了堆雪狮。
一场雪引发了禁中至民间的欢快,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清代。
文人则踏雪寻梅、围炉煮茶、雪堂幽坐,藏养守静,宁身安形。

◆大雪节气若来一场大雪一定会引发人们对雪和美景的审美关照。
古画雪景图中除了有天理天下,也有人间温情。

大年夜雪藏养守静烹雪煮茶

随着大雪节气的到来,景象愈发寒冷,“围炉煮茶”成了当下文艺青年的时髦。
翻看朋友圈,几波人的休闲办法近乎统一,地点不是林间树下,便是国风茶馆一隅。
三五成群,架起小巧精细的炭炉,炉上搁一铁丝网盘,粗陶茶罐里滚着茶汤,边上烤着柿子、橘子、龙眼、年糕、棉花糖、红枣、花生等食品,图文间授予“围炉煮茶”这个情景岁月静好的松弛感。
围着明火取暖和,亲手烹煮茶汤,煨烤食品,在不紧不慢中享受着身心的安静与放松,这究竟是新晋网红,还是传统复古?

冬为四季之末,分孟冬月、仲冬月和季冬月,大雪至冬至为仲冬。
《淮南子时则训》说:“冬为权,权者以是权万物也。
权正而不失落,万物乃藏。
”权是秤砣,将冬比拟为调节轻重的秤砣,弱可以变强,轻可以为重,可见冬在古人的四季不雅观念中的主要性。
小雪后十五天,斗柄指壬为大雪。
大雪为农历十一月的节,干支亥月的结尾,子月的起始,又称“畅月”。
朱熹注释:“阳久屈而后伸,故云畅月。
”此月,冰益壮,地始坼,一色云,千里雪。
《周书时训》曰:“大雪之日,鹖鴠不鸣。
后五日,虎始交。
后五日,荔挺出。
”鹖鴠是寒号鸟,寒号鸟都不鸣叫的大雪之日应景了柳宗元的一句诗:“千山鸟飞绝,万经人踪灭。
”但正好是这玄英之冬,天地之间气黑而清英,阴气最盛,盛极而转衰,阳气萌动,猛虎开始交配,兰草开始抽芽,故此为藏养之季。

大雪节气与雪干系。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大者盛也。
至此而雪盛也。
”韩诗外传说:“凡草木花多五出,雪花六出。
雪花曰霙。
”雪也是云,与天同色。
《诗经》云:“上天同云,雨雪雰雰。
”大雪节气,北方寒地已是“冰厚三尺,地冻一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乃至由于寒冷而涌现奇特雾凇景不雅观。
南方虽然较少落雪,但云层阴积,气温越来越低。

古人玩雪:塑雪狮与烹雪煮茶

农耕时期,结冰封河,野外沉睡,劳作停息,人们开始一年中的休生养息。
家家户户为过年作准备,藏冰、储雪、酿酒、腌肉、制饴糖等。
宋元以前棉花的栽种在中国尚未遍及,御寒的衣服以丝织品和葛麻为主。
大雪之时,富朱紫家会用炭盆、喷鼻香炉、御寒球点上碳并熏上能御寒的喷鼻香。
相传汉武帝时,外国进贡辟寒喷鼻香,室中焚之,虽大寒,必减衣。
寒冷的冬夜古人用汤婆子取暖和,黄庭坚有诗云:“千金买脚婆,夜夜睡到明。
”景象太冷,砚台里的墨也会冻上,天子要熬夜批奏章,宫里就用宝砚炉,将砚置于炉上,砚冰自消。
《天宝遗事》记载,李白常为明皇撰诏诰,但天寒笔冻莫能书,天子敕宫嫔为其呵牙笔以示厚爱。

大雪封路,难以出行,人们在庭院中发明了各种玩乐办法。
从宋代开始,古人下雪玩起了堆雪狮。
吴自牧在《梦粱录》中写:“豪贵之家如天降瑞雪,则开筵饮宴,塑雪狮装雪山,以会亲朋。
浅斟低唱,倚玉偎喷鼻香。
”筵席之后便出门赏雪,“乘骑出湖边,看湖山雪景,瑶琳琼树,翠峰似玉。
”周密在《武林往事》中也写:“禁中赏雪,多御明远楼,后苑进大小雪狮儿,并以金铃彩缕为饰,且做雪花、雪灯、雪山之类,及滴酥为花及诸事宜,并以金盆盛进,以供抚玩。
”玩好雪,吃点心,御膳房“造杂煎品味,如春盘饾饤、羊羔儿酒”。
玩归玩,江山社稷也不会不顾,天子会在大雪之时发军费、济平民:“内藏库支拨官券数百万,以犒诸军,及令临安府分给贫民,或皇后殿别自支犒”。
天子犒济天下,权贵人家自然效仿,于是“各以钱米犒闾里之贫者”。

一场雪引发了禁中至民间的欢快,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清代。
郎世宁的画作《弘历喜雪图》中,乾隆天子坐着烤火,碳盆中熏燃松枝,庭院中皇子们在塑雪狮子。
嬉冰则是清代宫廷浩瀚冰上活动的总称,包括滑冰、冰球、冰上射箭,是活动也是军事操练。
《郎潜纪闻》中记录了清代宫廷打滑挞的游戏:“禁中冬月,打滑挞。
先取水浇成冰山,高三四丈,莹滑无比。
使勇健者带猪皮履,其滑愈甚,从顶上一贯特立而下,以到地不仆者为胜。
”此外清代还有了冰床,乡间河道通达,冬月乘冰床出行也是一件趣事。
以木作床,下镶钢条,一人引绳,四人可坐,行冰如飞。
拖冰床还有个雅称叫凌爬云。

文人则踏雪寻梅、围炉煮茶、雪堂幽坐,藏养守静,宁身安形。
唐代陆龟蒙《茶具十咏·煮茶》中写:“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
时于浪花里,并下蓝英末。
”陆龟蒙爱茶,曾在湖州有一片茶园,亲自种茶、制茶、品茶、评茶。
诗中写他将松树上的雪放入壶中煮,雪水翻滚浪花的时候投入茶末一起烹。
如此一位喝茶的里手,写下用雪水煮茶的经历,想必雪水与普通水比较是别有风味的。
大概是雪落于松上比较干净,大概是雪沁入了松喷鼻香,大概是隐士心中的执念。
宋代陆游《雪后煎茶》写:“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
”诗中清甘二字是对雪水的描述。
好茶需用好水,墨客于雪中烹雪煎茶,沫饽丰腴如雪,茶汤碧英甘洌,抛却尘俗,只专注于茶,不枉此行。
后世,烹雪煮茶成为风雅的象征。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以妙玉用五年前采集的梅花上的落雪烹茶来表现她的出尘。
但以雪水烹茶,并非故作风雅,而是源于古人对雪水的认知。
《本草大纲》中认为雪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明代屠隆在《茶笺》中将雪归为天泉,雪水甘甜煮茶可以增加茶汤的喷鼻香味。

古人体会的烹雪煮茶的乐趣,与比来社交平台上热门的围炉煮茶类似。
林语堂在《生活的艺术》中说,有茶癖的中国文士主见烹茶须自己动手,真正的鉴赏家以亲自烹茶为一种殊乐。
大概围炉煮茶在当下的走火,源于人们对返璞归真的神往。
围炉毕竟不是烧烤,煮茶需待小火,茶食点心需逐步煨热,这个过程很慢,但个中的乐趣是迅速拆开一包膨化零食,配一杯速溶奶茶所不能取代的。
在逐步的等待中感想熏染松弛,偷得浮生半日闲,跳脱出平日里焦虑的生活状态。

古人授予雪的流放与诗意

灞桥风雪出自一则典故。
唐代墨客孟浩然辞官归隐,冒大雪骑驴寻梅。
晚唐郑相国一句“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将孟浩然的风骨形象与灞桥风雪的审美内涵相连。
灞桥原是离开长安的必经之路,古人在灞桥折柳送别,此地代表离去,加上风雪二字更添萧瑟与伤感,塑造出透彻肌骨的寒冷,在强化自然环境的凛冽中彰显士人孤独与断交的姿态。
风雪、蹇驴、寒士,灞桥上的失落意犹豫、风雪中央无旁骛的低头沉思,贫穷却崇高成为了士人的审美空想。
此后,“灞桥风雪驴子背”成为墨客、画家笔下经典题材。
南宋宫廷画家夏珪、马远,明代吴门沈周等人都曾绘有《灞桥风雪图》。
文士骑驴踏雪展现了不媚权贵、不染纤尘,孤傲而坚韧的风姿,脱俗又有壮气。

南宋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表现的是西湖周边燕居文人的庭院生活,第四段冬景中玄色的松树与白色的雪景相映成趣,有玄冥充寒气象,却无凄凉之意。
文士从家中出发,戴上风帽撑着伞骑上毛驴,由仆人牵着毛驴出行。
庭院内格局文雅,书童掀起帘子一角只探出脑袋向外张望,既显示出景象的寒冷,又显示出书童对文士雪天出行的不解和担心。
前景中临水的屋子打开的窗露出室内的山水屏风,显然画中文士生活安逸,虽不能经灞桥历风霜,却可在大雪之日踏雪寻梅,以表示文人的傲骨和情怀。
明末张岱在文集《夜航船》中提到了孟浩然踏雪寻梅的千古佳话,明清开始踏雪寻梅成为了表现高士的画题,高士常常拄杖前行,身后随着一幼童,踏雪寻梅梅未开,伫立雪中默等待。
清代李渔《闲情偶寄》中有一篇《冬季行乐之法》,文中讲冬天要得到精神的快乐,就要设身处地舆想自己是路上的行人,备受风雪之苦,然后回忆在家中的温暖安逸,就能感到百倍的快乐。
山水画的雪景图中,常常有人持破伞,策驴,独行古道中,经由峭壁,怪石嶙峋,人有颠蹶之态。
这类险画适宜在冬日悬挂中堂,主人看着这些画,便是御风障雪的樊篱,暖胃和衷的药物。
由于乐极忘忧,乐自渐减,但将苦境从头想起,乐将渐增而不减。
当官人的理繁治剧,文人的读书穷理,农工商贾的任劳即勤,都能用这个方法得到快乐。
李渔的冬日行乐之法彷佛有忆苦思甜的意思,也是我们如今常说的反差感。

在物质生活极度丰富确当下,不少年轻人开始神往诗和远方,阔别市井去得到身心的自由。
由于有了网络,事情不再局限于一处,离开繁华的都邑去偏远的小城安家,或者去山中改造祖辈留下的老屋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并将自己的生活状态发布在自媒体上。
这样的生活,与快节奏的都邑生活,形成光鲜的反差,“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类视频在自媒体走火,这背后是大众心中对归隐生活的神往。
同样是图像艺术品,如果把短视频比作古时候的画卷,当代人躺在沙发上刷隐居的短视频,与古人将雪景山水挂在堂间欣赏得到的精神快乐是同等的。

古画雪景中的天理天下与人间温情

大雪节气宜赏雪。
雪景是历代文人最为钟爱的题材之一,是山水画“冬题”的主要内容。
《宣和画谱》中记载唐代王维是雪景画的首创者,南唐董源,后蜀卫贤,北宋李成、范宽、许道宁、郭熙、李唐、夏珪等都有不少雪景作品,而五代北宋则是画史记载中雪景主题最兴盛的期间。

北宋元丰五年,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年,在朋侪的帮助下得到了城东一块闲置的旧地,于是他开拓荒地,栽种蔬果,并盖了五间草房并取名“东坡雪堂”。
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卷首有“雪堂余韵”四字,“雪堂”便是那五间屋子。
而之以是得名“雪堂”,正是由于屋中挂满了雪景画。
经历官场沉浮,回归田园生活,苏轼感悟陶渊明是了悟人生真谛的复苏者,是他超过时空的知音。
苏轼在“雪堂”写下:“梦中明晰醉中醒。
只渊明,是前生。
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
”之后,朋侪过黄州便会来访,“雪堂”成为苏轼著述交友的场所,三月米芾来访两人互换字画,五月作《怪石供》赠于佛印禅师,十月作《后赤壁赋》,次年三月僧友参寥千里迢迢从杭州来访,寄居“雪堂”,此外道师崔成老、黄州府官员徐君猷、杨君采等都常作客雪堂。
《雪堂记》中写苏轼在屋内挂满了雪景画,是为了求静。
苏轼流放期间面对现实生活的时候难免窘迫,于是诗文字画,与山樵渔叟为友,与僧人焚喷鼻香喝茶,“作雪堂不雅观雪画”大概是他在禅境中营造困顿中的浪漫,以此安抚受创的身心。
南宋夏珪画有《雪堂客话》图,画中枯树积雪,远山萧瑟,有一舟横于江面,渔夫寒江独钓。
江边草堂轩窗洞开,苏东坡与另一好友戴着风帽对坐闲谈,谈笑间仿佛忘怀了精神惶恐,身心自然,当安则安。

实在苏轼建“雪堂”并在四壁挂满雪景并不是一个有时征象,表示的是士人精神生活的需求。
宋人挂山水画与当代不同,当代挂画多是为了装饰,宋人挂满壁的画是为了营造不雅观想的气氛,营造身临其境的视觉体验。
对付没有受过太多图像冲击的古人而言,这种视觉震荡,相称于当下我们进入一个沉浸式全息投影的空间。
雪景最能表示静境,苏轼用不雅观想雪景的办法修身,求静以平息内心的欲念,无论是对官场沉浮的恐怖,还是对自己名声的荣辱。
苏轼刻意绘雪图于四壁,由于他明白入堂看雪与登台不雅观春一样,“以雪不雅观春,则雪为静。
以台不雅观堂,则堂为静。
静则得,动则失落”。

“借地留白”是北宋雪景山水中的紧张方法。
邓椿《画继》记载李成雪景的脱俗:“山水画家雪景多俗。
尝见营丘所作雪图,峰峦林屋皆以淡墨为之,而水天空处,全无粉填,亦一奇也。
”清人唐岱《绘事发微·雪景》中写:“凡画雪景,以寂寞暗淡为主,有玄冥充寒气象。
《雪图》之作无别诀,在能分黑白中之妙,万壑千岩,如白玉合成,令民气胆澄彻。
”五代雪景还用“弹粉”技法(用羊毫沾白颜料在画面上弹洒出眇小白点以及此表现飞雪)如《江行初雪图》,到了北宋雪景多以留白和晕染来表现雪后的景致。
画家明确地追求雪景中的幽玄与寂静。
北宋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尺幅巨大,全景式的构图,让人立在画前仿佛能一脚踏入雪景。
整幅画面寂静如夜,雪山气息庄严,站在画前,寒气迎面而来,进入画中感想熏染天地苍茫,人之微小,恭敬之心顿然发生,天、地、君、亲、师,画中有一个秩序井然的天理天下,这也是北宋士民气中的天下。

古画雪景图中除了有天理天下也有人间温情。
雪景绘画小品中有一个有趣的主题:雪江卖鱼。
如故宫博物院藏《雪江卖鱼图》、上海博物馆藏《雪溪卖鱼图》,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雪桥买鱼图》等等。
故宫博物院藏的《雪江卖鱼图》作者是南宋的李东。
李东生活在宋理宗期间的杭州,卖画为生。
此小品中有明确的近景、中景和远景。
远景是白雪皑皑的群山,中景临江有一个水榭,戴着风帽的文士坐在露台上,伸手接过披着蓑笠的渔翁递过来的一条鱼。
大雪纷飞的寒冬,文士隐居于阔别城市的山野江村落,显然物质生活并不丰富。
鱼在古人的味觉中霸占主要地位,它是“鲜”的根本,鱼虽好吃但也不是常常能吃到。
雪天,能从渔翁手里买到一条鱼,对付文士来说是隐居生活中的调味剂。
而渔翁显然也知道文士的爱好,于是钓到了鱼便主动划船送去。
大概渔翁卖了鱼,就去换壶酒,也得寒冬里的一分温暖。
卖鱼买鱼的一来一往,透露着人间的温情。
实在真正的隐士藏在普通人的外表之下,中国传统文化中渔父是隐士的象征,于是我们在《雪江卖鱼图》中遇见了两种隐士的会面。
鱼在大雪天将他们联系起来,鱼不是商品,而是共同空想的精神寄托。

(作者:徐莺,为杭州师范大学公共艺术部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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