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黎阳诗集《西岭笔录》中的两个诗写向度

文/蓝紫

黎阳的诗集《西岭笔录》题材广泛,内涵丰富,在这本诗集中,墨客记录山河的奇丽与壮美,抒写草木的繁盛或荒凉、感慨光阴的荏苒或易逝……细腻的内心情绪交织着丰富的人生阅历,使诗歌在他的笔下呈现了多种风貌。
本文将在这浩瀚风貌中,集中论述笔者认为比较突出的两个明显特点,或者可以说,这也是黎阳此本诗集中两个较为明显的诗写向度:

一、以词语为意象的意义探寻

诗评丨蓝紫词语的探寻与古典情境的现代衍生

诗集《西岭笔录》中有一个明显的写作特点:着眼于措辞中最小的单位——词语。
众所周知,只要有措辞,就离不开词语。
词语,作为组成措辞的最小单位,不起眼,但也不可或缺。
如果把文学作品看作一个生命,那么,词语便是组成生命的细胞,而作者的思想、情绪便是血液。
正如曼德尔施塔姆所说:词便是肉体和面包。
词语之于作品的浸染,宛如生命依赖着这些物质而活。
对付诗歌写作者,词语的选择、组合、排列,表征着作品的颜值、腰身、长相,且带有墨客特定的节奏、内涵。
这是词语之于作品在实质上的主要意义。

但在黎阳的诗里,词语不仅承担着以上功能,同时还是诗歌中一个主要的意象。
作为意象,词语便有了无限可能,有不雅观点认为“天下是由名词组成”,那么,以词语作为意象所对应的,便可能是这所有名词的任何一词,也可以是特定一词。
但终极是个什么样的词语,或什么样的事物,在于读者自己的认识,对此可以从诗歌中加以体会:

人到中年往后,有些词

不断地被修正,有些已经面孔全非

温暖在冷眼里也不会变得多余

这人啊,一辈子都在词汇里

躲开一个,其余一个还会涌现

我们以为留下了一个词

实在他在逐步消散

——《词语修复影象的缺口》

在这首诗中,作者以“词”或“词汇”为意象,比较其他具象,有了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
把稳,诗句中有一个较为详细的韶光节点“中年”,在这里,黎阳敏锐地涉及到了一个大部分写作者都会面临的问题:中年写作。
比较青年或老年,中年是一个颇故意味的人生阶段:从生理上来说,这是人生平中精力最为充足的阶段,也是生活压力最为繁重的阶段。
从诗歌写作上来说,“中年写作”曾是九十年代诗歌一个主要的诗学命题,是诗艺成熟的一种象征性表述。
本文中的“中年”,同时包含了以上两层意思:一是生理上的年事;二是对付在青春期就开始写作的墨客来说,如果写作持续进行,随着光阴推进,一定会来到写作的中年阶段,也便是写作技艺成熟的阶段。
不管是哪方面的意思,中年都是一个迁移转变:从生理年事上看,中年之后,心境与生活的感悟比较青年阶段肯定有质的不同;从诗歌写作上看,“中年写作”之后,随着心境的改变,词语在不断修正,风格也会随之发生变革。
正如欧阳江河在他的文中提到的:“这一主要转变所涉及到的并非年事问题,而是人生、命运、事情性子这类问题。
它还涉及到写作时的心情。
”以是黎阳才会在诗歌中有如下感叹:“有些词/不断地被修正,有些已经面孔全非”。
在这里,中年的所有经历、感情或心境,浓缩成一个个词语,“词语”不仅成为诗歌中的一个意象,同时还是那些经历及感悟的代名,读者大概并不知道墨客在“词汇”中“躲开”的是个什么样的“词”,“其余涌现”或“留下的”又是什么“词”,但它就像一个真空,可以用读者当时想到的任何意象或物象去添补,从而让诗意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间与更为广阔的外延,这便是“词语”作为意象授予诗歌的无限可能与意义。

一个诗歌写作者对词语的迷恋程度,也可以看出作者对诗歌的迷恋程度,由于,只有当他感想熏染到了词语与词语之间天使般的组合,历经措辞的诱惑及对意义的恐怖和迷恋之后,方能成为一名墨客。
以词语作为诗歌的意象,也是不少墨客的选择,在一定程度上,还代表了作者对诗歌的打开办法,以及诗歌写作的根源探究。
对此,黎阳做得比一样平常墨客要更彻底,如他在另一首诗《感化年华的字根》中所示:

晨光的水线,在电脑打开我的青春

一杯茶已经醒在诗歌的表面

干枯过、凝固过的词组,正在被目光

感化出鲜活的芬芳,这是诗的命泉

这是此首诗中首节,从标题所示,词语退却撤退,直至字根,字根又重新组合,成为词组。
诗歌铺开了一幅画面:清晨的光芒,打开的电脑,电脑阁下满斟的茶杯,以及电脑屏幕上的诗歌。
如诗中所写:诗歌在电脑上所显示的只是“干枯、凝固的词组”,只有经由读者的目光进入心灵之后,才能“感化出鲜活的芬芳”。
在这里,“被目光感化”进入心灵这一系列动作意味着作者心性的加入,心性才是词语或词组能够成之为诗歌的根本缘故原由,以是,在此节诗的末了一句,道出了词语,或字根的实质:经由心性感化之后的词组,才是“诗的命泉”。

心性,在词义上,指的是人的心灵意识,或指某一环境下的生理状态。
常日来说,我们所展现的生活场景、所思所想,皆依赖于由词语经由心性组成的措辞,措辞才是词语和心性在发生稠浊反应后终极的显示与末了的面貌,然后才能到达读者面前,展示作者笔下的各种图景。
如下面诗中的这一段:

绕开笔墨的羁绊 窗外

红星路一片属于岁初的月色 由远而近

指针不适地摆正身子

在这首《光阴书》里,作者先以极简的阐述铺开几幅场景:窗外的红星路,窗前的指针,母亲躺在床上输液,儿子坐在床板上看玉轮,妻子正在看书……目光所及之处,是生活中普通又安宁详和的情景,而从这几幕场景中回过神来,是写作者一个普通却又经典的动作:

我回到电脑前 用冰凉的手指

打下两个温暖的字

两个温暖的字,组成之后必定是一个词语。
在这首诗中,作者由最初的“绕开笔墨的羁绊”,经由一系列生活场景,到末了“回到电脑前……打下两个温暖的字”,喻示了写作的一个原形:生命或生活的意义,就藏在这些看似平凡与普通的词语之中。

二、古典情境的当代衍生

从《西岭笔录》的目录可以创造一个很故意思的征象:黎阳的很多诗歌题目,直接来源于古典诗歌(或说古代汉语诗歌)中的某个句子。
比如《窗含西岭千秋雪》《墨云拖雨过西楼》《此时凝望平生事》《归梦不知山水长》《明月何时照我还》《半入江风半入云》等等。
如“窗含西岭千秋雪”出自大众耳熟能详的唐代墨客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上苍。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墨云拖雨过西楼”出自宋代墨客苏轼《江城子》:墨云拖雨过西楼。
水东流。
晚烟收。
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
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篘……“此时凝望平生事”出自宋代墨客王禹偁《点绛唇》: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
水村落渔市。
一缕孤烟细。
天涯征鸿,遥认行如缀。
平生事。
此时凝望。
谁会凭阑意……这样的诗题在此本诗集中可谓信手拈来,不一而足。

以古诗诗句入题,再展开当代诗的写作,实际上,便是预先设定了情境,营造了氛围,在这种氛围下再进入当代诗歌,读者便更能体会作者想要表达的诗意。
这样的写作,必定暗含黎阳的一个诗学抱负或诗学空想:回望古代汉语诗歌传统的同时,拓展现代汉语诗歌的可能或未来。

由于诗题已经包含了古代汉语诗歌带来的丰富意境,并以此作为诗歌情绪基调的基底,因此,在还未展开诗歌的阅读和写作之前,就已预先设定了一个古典的情境。
这于读者来说,是一种新鲜的体验:仿佛接下来的整首诗歌,便是这句诗歌的情境衍生,让人从古代到当代,在措辞的体验中有一种穿越之感。
以《窗含西岭千秋雪》为例,来体验这种觉得:

只要抬开始来 就能够在隐约中

看到唐朝的雪 融化成流水或者

逐日连续在朝九晚五中飘零

从未离开 雪花固执地停在那里

纵然在云层后面 知道她还在

望着岁月的光斑 有时会坐立不安

这久远的雪 除了让人滑倒

深陷 活着被攥成一团球

砸向生活 我们还能期望什么

从剧情中探出目光 在夜色下

悄悄地看出去 她还在那 安静

未曾主动侵害过谁

即便有人被雪崩掩埋了影象

只要还有一口气 就可以走出

我又好好地坐下 喝一杯茶

或者回到剧情深处 从一粒米里

连续悲哀的爬行 曾经感谢

那些让我站起来的大风 如今

回到童年的姿势 一点不以为诧异

忍不住 点燃一根喷鼻香烟

轻轻地示意一下 窗外

寂静的远方 雪还在那里

什么也不说

而楼下的船已经不见踪影

两岸的猿声 实在很远

只有地铁四号线和七号线

还有轻轨 缓缓地来往于成都西站

我掩上了窗帘 转过身

雪已经悄悄地爬上两鬓之间

读这首诗,能明显觉得到,诗中的某些情境与意象,源自于《绝句》,如“只要抬开始来 就能够在隐约中/看到唐朝的雪”,此句中“唐朝的雪”,便由诗题中的“千秋雪”衍生而来。
接下来的“朝九晚五”一词,则在一个诗句的转换中,带领读者进入了当代生活:由于朝九晚五只是当代上班族的一个韶光规定,古代没有。
此外,诗歌还有一个关键的词语“剧情”,此“剧情”来自于哪?很明显,仍旧是杜甫在《绝句》中营造的情境。
这构成了一幅有趣的画面:一个当代墨客,从古典的情境中“抬起了头”,窥视当代人的当代生活,带着些许寂寥,也带着些许忧郁,他从古典的情境中探出了头,又缩了回去(我又好好的坐下 喝一杯茶 /或者回到剧情深处 从一粒米里 /连续悲哀的爬行 ),点燃一根喷鼻香烟,思绪又回到古典的情境之中(窗外 寂静的远方 雪还在那里 什么也不说/而楼下的船已经不见踪影 ),这一句中的“窗外”与“楼下的船”很明显来自《绝句》中的“窗”及门口所泊的“万里船”。
然后迅速荡开,跳回当代的生活(只有地铁四号线和七号线/还有轻轨 缓缓地来往于成都西站),末了,诗中的雪、现实中的雪,成了墨客头顶上人生的雪(我掩上了窗帘 转过身/雪已经悄悄地爬上两鬓之间)。
这首诗中,随处可见的“蒙太奇”式处理手腕,让墨客在古典的情境与当代的生活之间切换自若,毫无滞涩之感。

这种在接续古代汉语诗歌情境的同时,又采取当代汉语诗歌的方法、履历与当代人的生理进行写作,可以看作为古典情境的当代衍生的一个范例例子,在当代汉语诗歌的写作中别出心裁。
这在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新诗有无传统”持续近十年之论争中,给出了又一个范例的例证。
事实上,从中国文化传统或古代汉语诗歌中汲取营养,或传承转化,已有张枣、杨炼等一代墨客在写作实践中进行过考试测验,如张枣的《何人斯》《楚王梦雨》,杨炼的《诺日朗》等,除他们外,浩瀚当代墨客也在进行考试测验,但年夜家的进入、转换、呈现办法不一样,由此创作出来的文本风格也不一样,这样的写作实践,以及呈现出来的大量风格互异的新诗文本,也表明了“古典诗学传统未曾断裂,只因此新的或者说以当代办法得到呈现。

一个当代墨客怎么看待他对传统的继续?年夜家都有所持的不雅观点,如有些人侧重情境,有些人侧重精神,有些人侧重措辞或意象,且年夜家都有其坚持的见地和情由。
但究其实际,人类社会几千年来,在精神上的感想熏染都差不多,无非是由于生活、感情或仕途上的失落意带来的孤独、无奈、忧伤等感情,或以上方面的得意带来的轻松、快乐、愉悦等感情,这是全人类共通的情绪,所不同的是引起这些感情的缘故原由、生活、环境不同,从而使感情的内涵愈来愈繁芜。
在描述或呈现这些情绪时,让读者觉得变革的,是措辞办法的改变。
即当我们在描述得意或失落意带来的感情感想熏染时,是不同的措辞办法带来了不同的阅读感想熏染,改变的是措辞办法,而不是情绪。
措辞办法的改变,是在口语文运动之后,将古代汉语改造成为当代汉语;生活环境的改变,则是古代的农耕社会成为了当代的科技社会。
此两种从内而外的改变,造成当代人类心境的改变,心境的改变又反响在文体风格的改变上,这一系列反应,终极落实在人的言行与意识上。
反之,言行与意识又影响着措辞上的表达办法,从而形成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各种文体,新诗便是应和着这样的时期而生的一个别裁。

王国维说过:“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文学”。
属于古典的情境要以何种当代的诗歌办法来进行呈现?这是磨练当代汉语诗歌写作者的难题之一。
在写作方法上,古代的墨客只需将看到的景物直接白描下来,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便能表达作者的心境;而当代墨客则要在措辞中通过隐喻、借代等各种修辞手腕,才能将心中繁芜的情绪描述出来,这是古诗与新诗写作的不同处之一。
在这样的写作背景下,黎阳给出了他的实践性文本:这些诗歌源自于古典的情境,但又不局限于古典的情境,而是将古典的情境与当下的现实生活与心情交融贯通,仿佛是承接了古人的感情,在当代生活中进行消解、转换、衍生,从而真实地表达他的所思所想。

深入词语的实质探寻,与对古典情境的当代转换或衍生,这两个明显的诗写向度,也基本确定了黎阳《西岭笔录》中诗歌写作的基点。
在对古代汉语诗歌或中国文学传统的传承上,黎阳试图从古典情境出发,拓展现代汉语诗歌新的表现办法,是当代汉语诗歌写作中名贵的创新之举。
而作为意象的“词语”,或近似词语的“词汇、笔墨、词根、词组”等意象,在这本诗集中俯拾即是,如:“词语换取的余生”;“在音乐中,与伤怀的词语遭遇”;“捉住词汇 揉戳思想的堆积”(出自《韶光打碎的羽觞》);“那些沉溺在笔墨后面的面孔//在一场碰撞的声音里记住/蕴藉的反应”(出自《思念落入杯中的光》);“痛入心扉的词根 怀着恻隐”(出自《一朵浪花开放出来的往事》)等等。
这些以“字、词”为根本的“词汇”,在构成一个主要意象的同时,还预示着作者在思考诗歌写作时,在意象、修辞等方面有了更高的哀求,从而追求诗歌写作更高的境界。

艾略特在评论叶芝的时候说过:“如果到了中年,一个墨客仍能发展,或仍有新东西可说,而且和以往说得一样好,这里面总有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在不断的诗艺探索中,黎阳也是如此,于他来说,世间万物无一不是诗歌所要描写的工具或可以利用的意象,乃至“词语”或源自古代汉语诗歌的“情境”,也是诗歌写作“新鲜的灵感与材料”。
在“词语”的选择和利用中,在古典情境的当代衍生中,墨客要做的,不仅是“风的追随者”或“花的园丁”,更主要的任务是,要在诗歌中做到“从一个词汇,向另一个词汇致敬”,从而为不断创造当代汉语诗歌写作新的可能而努力。

(原载于“猛犸象诗刊”微信"大众号)

蓝紫,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曾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31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
出版作品有诗集《别处》《低入尘埃》等4部;诗论集《疼痛诗学》《绝壁上的攀援》;诗歌拍照集《视觉的诗意》。

黎阳,原名王利平,黑龙江讷河人。
曾居天津十年,现居四川。
在国内外200余家报刊揭橥作品,获奖多少,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出版作品集《成都语汇——步辇儿者的素写》《情人节后的九十九朵玫瑰》等。
选编作品《一三·一四》《中国墨客在路上》《2015年度“莫舍”华语短诗大展精选》《华语墨客女子诗歌大展作品精选》(上中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