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修行

雨声里,静听流年失落包

虞美人

宋 蒋捷

古诗词里的10大年夜人生修行当时只道是平凡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蒋捷是南宋遗民,他的悲惨、悲哀和感慨里,脱不去国破家亡的沉重影子。
或许是由于岁月里看尽兴衰的感悟太深,他一写,就写出了所有人的岁月沧桑、人生真味。

流年失落包,一个人从少年到老年,心情难免会有剧烈转换的落寞与惆怅。
青春年少的时候,我是在灯红酒绿的歌楼之上听到风雨之声。
壮年的时候,我是在流落求索的客船上听到风雨之声。
而今,我的双鬓已经斑白,听雨在寂静的僧庐之下。
回忆生平,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经历过太多的变幻无常,万般心绪却无言,只能听着窗外的秋雨一滴滴敲打着石阶,直到天明。

温喷鼻香软玉的歌楼夜雨图、凄风苦雨的江舟秋霖图、孤独枯寂的僧庐听雨图,三幅图画组成了少年风骚、壮年飘零、晚年孤冷的人成长卷。
合上宋词,竟掉落一地的嗟叹。
想起了周作人的《苦雨》里说,雨天只有两种人喜好,一是小孩,可以赤脚淌水;二是蛤蟆,雨天可以叫上十二三声。
此言非虚。

温暖的歌楼烟雨、孤独的客舟江雨、悄悄的僧庐夜雨,这人生的三场雨,构成了蒋捷生平经历的真实写照。
实在,这也是从古到今,许多人、许多听雨客,都在经历和感想熏染的人生三场雨吧……

输赢修行

人生一局残棋

题画

明 苍雪大师

松下无人一局残,空山松子落棋盘。

神仙更有神仙着,毕竟输赢下不完。

世事终无定,统统皆未央。

南怀瑾说,明末崇祯年间,有人画了一幅画:巍然耸立的一棵松树下有一方大石,大石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面摆着几颗疏疏落落的棋子。
当时的高僧苍雪大师在画上题了一首诗,将画意拉成了高远。

那便是这首“松下无人一局残,空山松子落棋盘。
神仙更有神仙着,毕竟输赢下不完。
”人生如同一局残棋,你争我夺,世世相传,输赢二字却永久也没有定论。

宇宙间的万事万物时时刻刻都在变革,任何韶光,任何地方,统统事情霎时之间都会有所变革,不会永恒存在。
生命如莲,次第开放,人生不过一次旅行,溜达在时空的长廊,富贵名利,不过过眼云烟。

人生如棋局,扑朔迷离。
世上总有走不完的路,如果你无法达到终极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走好能走的一步,便不是去世局。

死活修行

活着究竟是要告别

江城子

宋 苏轼

乙卯正月二旬日夜记梦

十年死活两茫茫,不斟酌,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悲惨。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回籍,小轩窗,正装扮。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悼亡妻王弗的词。
大概,感情浓到极处,只能用直语出之,已来不及也不愿意用华美辞藻润色装点,只能语淡情真。
就像这句“十年死活两茫茫”。

江淹的《别赋》一开始就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世间各类离去,无一不令人神伤。
但世间最苦者还不是生离,而是去世别。
生离至少还留存着再见的希望,去世别却再无对坐谈笑的可能。
“十年死活两茫茫”,生者茫茫,不知逝去的爱人魂在何处;去世者茫茫,也未能以魂魄相依。
这一句,让人想起《长恨歌》里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里说,王弗去世的时候,苏东坡的福禄达到了最高峰,她去世得正是时候,不必陪他度过生平最悲惨的年华。
十年间,苏轼历经生离去世别,在王安石变法的漩涡中,不由自主,官场沉浮,不断地外放、谪迁、流徙,头上已有白发,脸上满是风尘,已不是当年王弗“春闺梦里人”的样子容貌了。
“十年死活两茫茫”里,有对王弗的深奥深厚怀念,也有对自己的无言自伤。

孤独修行

长风中,饮下这杯愁

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

唐 李白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鹘程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上苍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涯着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孤独,一如爱情与去世亡,是文人尤其墨客笔下一个永恒的主题。
读李白的诗,感想熏染最深的,是旷世的孤独,也是愤世的孤独,以是总是在借酒浇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历史上把李白称为“酒仙”,其诗中处处可见以酒当歌,寻求彼情此境,探寻快意称心。

欣赏李白,我们还会创造他承继了屈原的浪漫,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无奈与发泄之感。
他那些酒中的孤独,也是一种借酒浇愁的春梦了无痕。
因而,李白的诗,表面看得意其乐,但背面却是磅礴大气里无限的悲惨。

李白在酒中发泄自己,在想象中创造美好。
然而,他对现实社会的愤慨并没有消逝,他淋漓尽致地刻画小人得志时的蠢态,总是一副嘲笑庸才的逍遥神态。
但人又怎能和世间分隔?于是他的孤独便是逃不掉的了。

李白生平都走在浮游四方、随处为家的孤独人生苦旅之中,贰心中的孤独如挥之不去的迷雾,在失落意中寂寞,在寂寞中忧闷,在忧闷中更添寂寞。
于是就有了那句千古之叹——“古来圣贤皆寂寞”。

感伤修行

江湖夜雨剩孤灯

寄黄几复

宋 黄庭坚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东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桃李东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桃李东风的洒脱没有了,只剩下江湖夜雨的孤独和寂寞,一灯荧荧,仿佛酒酣后的眼。
在人生的迷茫天空,有几个人不觉得自己像一只孤雁,在不知从何处来的风中悲惨地鸣叫?等到鬓发斑斑,台阶上的雨滴全都滴落心上,水滴石穿,何况心并不坚硬如石。

江湖夜雨十年灯。
到底,我们要辜负多少人和被辜负多少次,才能玉成我们生命与感情的圆满和完全?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曾经为林清玄的一篇笔墨所冲动,还记得个中的一些句子:“当我回望,十年,不断地胸中便有一把正气之剑,叶着自己的叶花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子,所坚执的也便是,生命本钱身的生命。

人在江湖,夜雨十年,只要肯舍,只要肯承担,便没有什么不能。
原来就算不肯舍,就算你不肯承担,到末了生活还会悄悄帮你埋葬。
无论若何,生活便是一个由多到少的过程,去芜存菁是生活义务。
所谓的会过日子,便是把那么多驳杂的人和事,都干净利索地扔远。
便是明白原来那样辛劳去追求的所谓爱恨,只不过一场空花幻影。

寂寞修行

人间何处觅知音

小重山

宋 岳飞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苦处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欲将苦处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样悲惨悲切的叹问,便是岳飞发自心底的声音。
这声音穿过历史的厚壁,回荡耳畔。
俞伯牙何幸得遇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琴瑟和鸣响山涧。
子期去世,伯牙摔琴,从此绝于琴。
杜甫有诗: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岳飞的遥叹,伯牙的摔琴,可见真正的知音千古难觅。

所谓知音,便如那高山流水一样平常,宁静淡泊,不一定有过多的厚交,但只要轻轻一拨,心灵就会产生奇妙的共振;勿需过多言语,只须要一个眼神,便将千言万语送入对方的心中。
千百年来,从《诗经》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到曹雪芹感慨“都云作者痴,谁解个中味”,人们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着知音。
然而却注定是可遇不可求。

冷月下,岳飞仍在低吟: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寒风中,范仲淹仍在高唱:微斯人,吾谁与归?尘凡的喧哗,充斥着生活;俗世的烟尘,迷蒙了心灵。
昔日的繁华已成了光阴眼中的流年碎影,梧桐的片片枯叶铺满了深深庭院,孤独的焦尾琴也落满了尘埃。

心灵修行

闲情洗风尘

题鹤林寺壁

唐 李涉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浮生半日闲,一身宁静。
没有一种快乐比得上内心的祥和,没有一种享受比得上内心的安宁。
以是,不妨在匆忙的脚步里放慢速率,听风从耳边悄无声息地拂过,看云在天上悠哉悠哉地飘荡,给自己的内心寻一丝安宁;不妨在一弯被风吹皱的江水面前,让心中诸事随江水东流,让阳光再一次温和地洒遍全身;不妨在寂静的夜晚品茗听雨,在优扬的乐音中,逐步追忆逐步沉醉,让心灵逐步回归……

“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一种生活的姿态和品味。
从现实的骚动中解脱出来,回归到轻松愉悦中去,让简约淡泊取代熙攘纷杂,让宁静安祥取代焦虑暴躁。
沐雨临风,用微笑面对生活的繁芜,用从容化解心中的不安。
携一份素雅拥一份淡定,再向光阴要一份轻松惬意,就这样悄悄伫立,听风吹过,听花开放,留一份洒脱给自己,也留一份宽容给他人。

在这个三千繁华的世间,没有人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总要经历过,体会过,才会懂得。
不去倾慕别人,不去妒忌别人,摆正自己的位置,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得有条有理。
岁月极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变革无穷。
走过了岁月,尝遍了生活的苦涩,才感悟,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值得期待,所有的失落望也都值得经历。
幸福如此大略,不必问人生的意义。

苦难修行

从来落魄,人之常情

题墨葡萄图

徐渭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人过半百,一事无成,“青藤”渐老,抱负成空。
徐渭自题《墨葡萄图》,满纸水墨纵横,疾风骤雨般肆意泼洒着一颗狂乱的心灵。
生活的困难和精神的痛楚对徐渭有着巨大的影响,看他的画,时时能感想熏染到那种发泄般的力量。

徐渭晚景悲惨,藏书斥卖殆尽,住所席烂帐破,常“忍饥月下独徘徊”,两碟牛肉、一壶浊酒就能换他一幅花卉图。
73岁那年徐渭去世,身边唯有一老狗相送,几个族人将他下葬。
“眼空千古,独立一时”,这是袁宏道对他的评价,然而去世后固然万世景仰,徐渭生前那“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的无奈,更其实让人心痛。

曾经有位前辈说,每次看明代徐渭的字都会掩面而泣。
对付每个热爱字画的人,徐渭,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情结。
他的出生过于离奇,才情过于脱俗。
当我们把他留下的那些残笺短幅拼凑出一个模糊身影时,总会疑惑世间是否真的存在过这样一位人物。

“遇”与“不遇”,是很多人面临的重大课题。
生前寂寞去世后无闻,这样的悲情才子,自古有之,所谓知音难求,庶几如此。
就这一点而言,徐渭是幸运的,虽然颠沛凄苦、晚景苍凉,末了在“几间东倒西歪屋”里郁郁而终;但在他故去的二十年后,终于涌现了一位叫袁宏道的人。

袁宏道是明末文坛领袖,当世荣誉之隆,远非徐渭可比。
他在朋侪陶望龄家中看到一本已经“烟煤败黑,微有字形”的徐渭诗文稿,不禁拍桌赞叹,竟然彻夜诵读,读复叫,叫复读,以至于把朋侪家中的童奴隶梦中吵醒。
从此,他不遗余力地鼓吹徐渭,并写出文学史上著名的《徐文长传》。
古人说过,一去世生平,交情乃见。
这样的笃厚交谊,恐怕不是“交情”两个字可以说清的。

历史终极厚待徐渭,他的艺术在身后四百年间大放异彩;他的创作思想成为文人画的圭表标准津梁,郑板桥宁愿做他门下走狗,齐白石嗟叹不能为他磨墨抻纸……这统统,都可以看做是对他苦难人生的一丝抚慰。

尘凡修行

风尘经年,终成茶一盏

临安春雨初霁

宋 陆游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瞻前尘,贤哲比比,陆放翁可谓其间一圣者。
虽置身尘凡,却不为所染,于风尘碌碌间,借一盏清茶,品遍世事。
细细体味,人生于世,何尝不是这壶中茶?混沌间,生于世,岁月如水,人于水中沉浮、翻滚,逐渐地伸展、开释,同时,一点点老去。

初于世间,他年少浮滑的桀骜,目无万物的狂放,不甘于命运的不断奔波,于是几次再三沉浮。
渐入而立,他方才于浮沉中觅得一缕功名,浮于水面,豪情壮志满怀,梦想追逐驾于众生之上。
光阴似箭,奔波、追逐一世,无论成败与否,他终于历遍百味,如醍醐灌顶般,幡然通透。
从此心静如禅,于茫茫世间,唯求一淡然安然,了却余生。

帘外,云飘飘,浮生碌碌;帘内,茶喷鼻香氤氲,一盏将尽。
浮生若茶,属于你的茶,可曾尝过,苦否?淡否?浮邪?沉邪?你是否在光阴的河流里洗尽铅华后,仍能暗香盈袖,在茶喷鼻香中修出一份心静如禅?

情字修行

西风独自凉,当时道平凡

浣溪沙

清 纳兰性德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喷鼻香。

当时只道是平凡。

这又是一首婉约凄美的悼亡词,却与东坡之悼有着不同的人生况味。
词里带着淡淡的幽思,浮现出年轻时那个风华正茂的纳兰性德。
在秋瑟飒飒的一天,孤影徘徊于西风之中,倍觉凉意袭人。
周围是黄叶纷纭,不忍内心的黯然独伤而关闭疏窗,将思绪追忆到曾经的点点滴滴,稠浊着身后的微微残阳,不禁悲从中来。

往事历历,光阴倏忽。
容若醉酒于烂漫的春日,倒下便洒脱而眠。
爱妻卢氏怎忍将其扰醒,默默地守在一边,细细看他小醉后的憨态,脸颊微红,畅游美梦,多么幸福、浪漫。
一觉醒来,创造爱妻也酣甜依偎其旁睡着了。
他是醉酒而眠,她因幸福而梦,春色令人醉。
轻轻抚摸她的飘飘长发,他也笑了,带着半分的酒意,将爱融化于暖暖春日。

残阳依旧,人去楼空。
爱上一个人大概只需一瞬,却要用生平去忘却。
她,究竟还是去了,不知是不是巧合,又是个三年之别。
陆游与唐婉三年的甜蜜流于无可奈何,容若和卢氏也是三年。
十一年后,他和她在另一个天下团圆。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平凡。
失落去了,才懂得曾经拥有的宝贵。
人生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