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这首题为《村落居》的小诗,很多人都不陌生。这首诗在20世纪80年代末进入小学语文教材,至今已逾30年。但提及这首诗的作者高鼎,人们怕是会一脸茫然:高鼎?高鼎是谁?
许多选本选录此诗时,只说他是浙江仁和(今属浙江杭州)人,字象一,一字拙吾,生活在清朝后期,生卒年和平生业绩都“不详”,切实其实是个谜一样平常的人物。
幸而高鼎的诗文集《拙吾诗文稿》尚存天壤之间,卷首有其朋侪李圭(1842-1903,字小池,我国近代邮政倡导者之一)所作《行状》一篇,我们可以据此理解高鼎的平生。
高鼎《拙吾诗稿》(四卷)
据《行状》,高鼎生于道光八年(1828),卒于光绪六年(1880),《清人别集总目》(李灵年、杨忠主编,安徽教诲出版社,2000)、《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柯愈春著,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清代人物生卒年表》(江庆柏编著,公民文学出版社,2005)等工具书均据以著录其生卒年。而《责任教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在选录“精良古诗文背诵推举篇目”时没有看到干系材料,误将高鼎置于龚自珍(1792—1841)之前,这是修订时应该更正过来的。
高鼎的生平,可以说是颇为不幸的。他自幼家境贫寒,父亲高坤曾在京口(今江苏镇江)做鹾务(即盐务)司司帐,后因病归家,常年卧床,母亲孙氏身体也不好,家中还有一个比他小九岁的妹妹要养活,没有余钱供他读书。他十五岁起在一家店铺学做生意,读书全靠自学和家教。十六岁父亲去世,二十一岁母亲去世,高鼎从此只得与妹妹相依为命。
高鼎生平经历的最重大的事宜是太平天国运动。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攻陷杭州,他在逃难途中被截去辫发,好在终极保住了性命,逃到宁波乡间教书为生。次年,太平军再次攻入杭州,他的妹妹和妻子林氏在逃难途中殒命。这一经历给他的内心带来了难以抚平的创伤:一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辫发遭人截去,自此“不得为全人”,深以为恨;二是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妹妹去世于战乱,此后他险些每年都会写诗吊唁亡妹,哀恸之情溢于言表,而每次提及太平天国必詈为“贼寇”(这是当时知识分子的普遍不雅观念,不当以“反动文人”目之)。
此后,他除了回过几次杭州之外,大部分韶光都待在宁波教书。四十二岁那年,他娶了宁波的一个哑女鲍氏为继室,后来又有了两个儿子。同年,有人给他先容了一份榷署(掌管过境贸易的机构)的文书事情,月俸四金,自此生活才稍稍宽裕了一点。
高鼎容貌平平,不善言谈,还有高度近视(李圭《行状》称其“目露光近,读书目摩纸”),终其生平不过是个教书师长西席、榷署文员,最大的爱好便是写诗。这与他外祖父孙麟(1778—1856)的言传身教密不可分。
孙麟字苏门,在当时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墨客。高鼎因家境贫寒,只能在学做生意之余跟从孙麟学习,因此孙麟对付高鼎,既是亲人,又是良师。孙麟临终前,将自己的诗集稿本寄给了高鼎,高鼎十分器重,一贯置于行囊之中,杭州城破逃难之时亦随身携带未曾遗失落。
光绪五年(1879),体弱多病的高鼎在李圭等朋侪的帮助下完成了人生中末了一件大事——为孙麟刊行了他的诗集《秋啸堂稿》。次年春,高鼎不幸身染湿热,“顶踵浮肿,痰喘,夙疾加甚,且咳血”,是年十月旬日(公历11月12日)病逝于宁波。
高鼎逝世后,留下的诗作有2715首之多。李圭约请高鼎的另一位朋侪金遗从中精选出1080首,编为四卷,又以文31篇附后,于光绪八年(1882)刊成印行,卷首有黄福楙《序》、金遗《序》、李圭《行状》,卷末有捐刊姓氏及李圭《跋》,这便是我们本日能见到的《拙吾诗文稿》,中国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均有收藏,林庆彰等主编《晚清四部丛刊》第六编(台中:文听阁图书有限公司,2011)亦有影印。
本文开头提到的那首《村落居》,就收录在《拙吾诗文稿》卷二,同题下共有四首诗,此为第三首。由于在村落庄生活的韶光较长,高鼎创作了不少描述村落庄生活的作品,而这一首显得尤为特殊。前二句侧重写景:仲春里,春草萌发,群莺乱飞,杨柳的枝条在东风吹动下轻拂堤岸,仿佛沉醉在春天的雾气中。后二句侧重写人:一群天真可爱的孩童放学归来,创造韶光还早,便连忙拿出纸鸢,在温煦和暖的东风中放了起来。
如果说前两句尚属平淡无奇,后两句则堪称妙笔。尤其是末句中“忙趁”二字,既写出了孩子们迅捷麻利的动作、活泼好动的天性以及唯恐大好光阴从手边溜走的迫切情态,又从侧面反响了春天的盎然情趣和勃勃活气,乃至还包含了一点该当珍惜美好事物的哲理意味。比起古人描写儿童的名句,诸如“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唐胡令能《小儿垂钓》)、“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宋杨万里《宿新市徐公店》)、“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清袁枚《所见》)等,实在是不遑多让,入选小学语文教材并广为传诵亦是理所应该的了。
关于这首诗,近年来有一些选本和赏析文章称其为“高鼎晚年归隐于上饶地区,闲居屯子时即兴之作”(周啸天《啸天说诗》,四川公民出版社,2018),乃至说高鼎“遭受媾和派的排斥和打击,志不得伸,晚年归隐于上饶,诗中孩子们高枕而卧放鹞子的生活,大概是墨客壮志难酬后心之所向的生活”(李娜《浅谈苏教版小学语文教材中的古代童趣诗》,《文教资料》2017年第1期)。这些说法实在是误将另一首同题作品——辛弃疾《清平乐·村落居》的写作背景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过来,“强加”在高鼎《村落居》的头上。
《小学生必备古诗词112首》(公民教诲出版社)中《村落居》插图
究其缘故原由,这两首诗均为小学语文教材中的篇目,均写村落庄生活,也都写到了儿童活动(辛词中有“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之句),西席在教室传授教化中也常常将这两首作品相勾连,一来二去,遂成张冠李戴之误。
《拙吾诗文稿》中的诗作均以年代为序编排,从《村落居》所在的位置来看,这组诗当作于同治二年(1863)春,当时三十六岁的高鼎正避乱宁波乡间教书为生,写的乃是战火未曾波及的宁波乡间的盎然春意和童真童趣,既非“晚年”,亦非“隐居于上饶”,更没有什么“遭受媾和派的排斥和打击,志不得伸”。读诗可以知人论世,但条件是必须对“人”和“世”有一个准确的把握,否则像这样不经查证乱解一气,对理解诗歌是毫无助益乃至有害的。
本文揭橥于2020年2月29日《中华读书报》
揭橥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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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刘 可(演习)
编辑:周 丹
主编:吴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