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骰子块糕点,无端就以为很喷鼻香!

“为文案买单”是件不明智的事,但是被戳复兴致点的话,掏腰包也掏得快活。
不仅如此,回家后仍旧意犹未尽,于是特特地去查《三国演义》的原文是怎么讲这个故事的。
查到了,便录下来备考:

“……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
操自写‘一合酥’三字于盒上,置之案头。
修入见之,竟取匙与众分食讫。
操问其故。
修答曰:‘盒上明书“一人一口酥”,岂敢违丞相之命乎?’操虽喜笑,而心恶之。

糕饼匣子也用上了这个梗,高分好评

酥酪考杨修先尝为快的一合酥究竟是什么

这起子出于吃货小私心的考据事情,本该到此为止的;但试图从中琢磨出杨修吃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时,狐却有了新创造:如果曹操放在桌上的,是店家出售的这种油酥小点心,杨修为什么要用小匙去舀食呢?

问题到这里就变得有趣了。

好吧。
既然《三国演义》是元末明初的罗贯中根据《三国志》等历史资料敷演的作品,那就索性追根溯源,看看杨修在曹操面前抖机灵的这件事,究竟有没有更多史载——当然《三国志》作为正史,内容既严明又简练,供应不了线索。
不过狐查来查去,倒是在《世说新语》里翻出了干系内容:

“人饷魏武一杯酪。
魏武噉少许, 盖头上题‘合’字以示众。
众莫之解。
次至杨修,修便噉,曰:‘公教人噉一口也,复何疑?’”

《世说新语》是南朝期间的文言志人小说集。
在这个故事里,杨修还是那个狂放不羁、锐气满满的才子;但曹操放在那儿钓鱼司法的东西,可就不是今人更易理解的“酥一盒”了,而是变成了“一杯酪”——从量词来看,“杯”显然比“盒”更适宜与《三国演义》中杨修利用的“匙”搭配。
但新的问题又涌现了:“酥”怎么变成了“酪”呢?二者究竟是不是同一种食品?究竟是什么食品?

酪,在古代汉语词典中义项之一为“用牛羊等动物的乳汁做成的半凝固或凝固的乳制品”,看起来还算靠谱。
而此处既然追本溯源到了南朝期间的《世说新语》,那就看看当时的人所说的“酪”是什么吧。

如今我们一说到奶酪,总觉得彷佛是西方文化的舶来品;但考古学家见告我们,早在3600年前也即夏末商初,中国人就已经有了制食奶酪(或类似乳制品)的历史了,证据便是“小河公主”(新疆罗布泊小河遗址所掘出的女性干尸)胸前散落的风干食品块。
只管在当时,这种食品间隔主流认知还有一段间隔;但是到了西汉,李陵在《答苏武书》中就已经有了“羶肉酪浆,以充饥渴”的句子。
可见这种通畅于游牧民族的食品,对彼时的人来说已不陌生。

便是由于“苏武牧羊”的有名度太高,总以为李陵说的是羊奶酪呢……

如果说李陵所处的年代,离刘义庆(《世说新语》作者)较远,而且《汉书·食货志》中,也有“莽遣三公将军开东方诸仓振贷穷乏,又分遣大夫謁者教民煮木为酪;酪不可食,重为烦扰”这种滋扰性很强的描写(木头煮粥?!
);那么《齐民要术》的成书年代就近多了,个中所记载的“酪”也显然是前面磋商的乳制品。
详细见“养羊”一章所载:

“作酪法:牛羊乳皆得……滤乳讫,以先成甜酪为酵(大率熟乳一升,用酪半匙),着杓中,以匙痛搅令散,泻着熟乳中,仍以杓搅使均调。
以毡、絮之属,茹瓶令暖。
良久,以单布盖之。
明旦酪成。

取牛奶或羊奶滤净,用之前做好的甜酪作发酵用的引子,搅匀后为容器做好保温,令其自行发酵。
《齐民要术》中的制酪法,从工艺上来看倒有点像现在的酸奶。
其余,贾思勰在后文中还记录了更多“深加工”的办法,包括干酪和湿酪两个品种:

“作干酪法:七月八月中作之。
日中炙酪。
酪上皮成,打劫;更炙之,又掠。
肥尽无皮,乃止。
得一斗许,于铛中炒少许时,即出于盘上,日曝。
浥浥时作团,大如梨许。
又曝使干。
得经数年不坏,以供远行。
作粥作浆时,细削,着水中煮沸,便有酪味。
亦有全掷一团着汤中,尝有酪味,还漉取曝干。
一团则得五遍煮,不破。
看势两渐薄,乃削研,用倍省矣。
”(将制酪的半成品放在太阳下晾晒,不断打劫表面凝集的奶皮,然后将这些奶皮炒干、曝晒,得到的便是干酪)

“作漉酪法:八月中作。
取好淳酪,生布袋盛,悬之,当有水出滴滴然下。
水尽,着铛中暂炒,即出于盘上,日曝。
浥浥时作团,大如梨许。
亦数年不坏。
削作粥、浆,味胜前者。
炒虽味短,不及生酪,然不炒生虫,不得过夏。
”(将做好的酪放在布袋里,滤掉水〔实在是乳清〕后,将余下部分焙干、曝晒,成品便是湿酪)

这些笔墨写得太清楚了。
干酪是取酪皮焙干,湿酪是滤掉乳清后阴干,前者的乳脂含量明显高于后者,但后者风味更佳。
不过,《世说新语》中曹操试吃后给座下诸人传看的,该当既不是干酪也不是湿酪(否则不必用杯装不说,也难免不免太过油腻),而是一杯浓浓的酪浆——“噉”即“啖”(吃),不是喝。
由此可见这酪浆还挺粘稠。
再考虑到酪的制作过程,以为或许该将它理解为……浓稠的酸奶?

搁这样一杯酪在面前,狐也忍不住啊!

至于《世说新语》中的酪,究竟怎么变成了《三国演义》中的酥,恐怕就只有罗贯中自己才知道了。
但这里要说的是,“酥”和“酪”的含义本来也很靠近——作为后起字,“酥”并没有被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收录。
这个字第一次进入字书,是在南朝梁顾野王的《玉篇》,释义很大略,“酪也”。
再次回到《齐民要术》,同样是“养羊”一章中,关于酥的制法也有记载:

“(得乳)于铛釜中缓火煎之。
常以杓扬乳,勿令溢出;时复彻底纵横直勾,慎勿圆搅,圆搅喜断。
亦勿口吹,吹则解。
四五沸便止。
泻着盆中,勿便扬之。
待小冷,打劫乳皮,着别器中,以为酥。

和须要发酵的酪不同,酥的制作彷佛仅需物理提纯:通过加热,将乳脂从牛羊奶等分离出来,然后打劫富含乳脂的奶皮单独网络,便制得了。
若要弄清楚《三国演义》中的酥究竟是不是这东西,我们仍旧不妨用老办法,看看同时期的文献资料中所记录的制酥办法:

“牛乳中取浮凝,熬而为酥。
”(【元】忽思慧《饮膳正要》)

“酥乃酪作,其性与酪异……以桶盛牛乳,以木安板,捣半日,候沫出,撇取煎,去焦皮,即成酥也。
”(【明】李时珍《本草大纲》)

“牛乳贮瓮,立十字木钻,两人对牵,发其精液在面者杓之,复垫其浓者煎,撇去焦末,遂凝为酥。
”(【明】方以智《物理小识》)

宋代小吃“酥油泡螺”。
本色差不多是如今的奶油泡芙

从文献可知,元、明两朝的“酥”差不多都是一回事,便是将牛奶凝炼后的产物。
想来在罗贯中的观点里,那来自塞北的“一盒酥”,也脱不了这个品类。
像后人的缺点解读中那样,端一盒油酥和面后烤出来的糕点,乃至是一盒花生酥糖上来,然后说什么“丞相让咱们一人一口吃了它”……好大坑!

这一版杨修……要不要这么猥琐的=_=

酥也好,酪也好,原来都是乳制品。
“天街小雨润如酥”,说的是春雨的润泽美好;“红酥手”并不是红烧蹄髈的酥软乃至酥烂,而是洁白的柔荑微微泛出康健红润的红色;北魏称茶为“酪奴”,解释奶茶尚未被发明出来时,在游牧民族心中,茶便只能是主流乳品的附庸;《红楼梦》里的糖蒸酥酪呢(实在想说《如懿传》里纯贵妃赏给嬿婉的糖蒸酥酪来着)有名度太高,这里也不必多说。
至于杨修……咳,口水点答写了这么长一篇,谁还顾得上他呀!
最多再充满同情地补一句“不作去世就不会去世”,算,算是酥酪带来的启迪好了。

就此搁笔。
春节物流困难,又要回父母那边过年。
为了方便,狐一次订了一大箱乐纯的“酪”。
这就对着冰箱傻笑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