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我很喜好跟在父亲自边。父女俩也不怎么互换，倒也不显得突兀。我踮起脚尖，一下子往猪圈里看看猪，一下子转到牛棚看看牛。猪一看到我，就拱着个长嘴巴，“昂昂昂”，那声音又粗又急，那景况彷佛要冲出猪圈奔向自由。父亲一看它们那馋样，抄起棍子赏了它们一击。大猪瞬间认清形势，识时务者为俊杰，粗壮的声音立马变成“哼唧”声，已在栏门口的它们悄悄退到墙角，消声匿迹了。
无论隔壁邻居怎么折腾，都不影响牛慢条斯理地享受加餐的心情。它大概知道，安谧的夜晚，额外增加的草料，是由于它承担着一个田舍的经济来源。它得趁着宁静的夜晚养精蓄锐。耕地，下崽。一日一日，年复一年。它和我们这个小家庭息息相关，荣辱与共。
影象中的周末、寒暑假期，我的双手都被牛绳周详而繁琐地牵引着。大夏天的午后，白眉大侠正和坏人斗得难舍难分，狐狸精妲己要剖开比干的心，那么帅的哪吒要出场了……都抵不过父亲那一嗓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烦懑点去放牛！
你都吃过两顿了，牛还饿着肚子呢！
”
我只能垂头丧气地从巧波家出来。他家没有牛，他暑假每天都可以在家里看电视，我可倾慕了。殊不知，多年后，他说他那时也很倾慕我每天可以去放牛，可以在小溪里抓鱼，在山林间采野果。他只能整天窝在家里写暑假作业。
人生啊……
放牛的小伙伴们约定着本日去东山，来日诰日去后坑。工具自然要带完好，尼龙布（当坐垫），扑克牌，镰刀，小锄头，小刀等，能想到的好玩的玩意都带上。到了目的地后，先把牛往山坡上一扔，一大波小孩守住山口。接下来便是我们的主沙场。先用镰刀砍树，大伙儿一起搭建小木屋。木屋搭建好了，就在小木屋里轮流打牌。牌玩累了，大家动手挖坑烤番薯、玉米、土豆。小溪边钓鱼，抓溪蟹。采摘野果子。刚摘的果子在衣襟上随手一擦，就往嘴里丢，瞬间酸甜的滋味充满全体口腔……
日头逐渐西斜，小伙伴们开始各找各家的牛。先找到的自然眉开眼笑，没找到牛的娃急得上蹿下跳，恐怕牛偷吃了别人家的庄稼，回家还得吃一顿“竹笋炒肉”。
叫喊声，推搡声，埋怨声，欢呼声……
回家啦！
手巧的孩子吹着泡桐皮做的喇叭，呜呜呜呜的声音响彻山谷。调皮的孩子坐在牛背上，一晃一摇，像个得胜将军回朝一样平常，胆小的我不敢骑在牛背上，只能跟在牛后，嘴里发出“驾驾驾”的敦促声，咱气势上可不能输给人哪！
群居放牛自有乐趣，一人放牛也能得意其乐。一个人放牛时，我就背着一袋书，书本荤素不忌，古今中外，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有什么看什么，来者不拒。村落里谁家有书，我都会觑着脸去借。一到山里，我先把牛安顿好。我再挑个“风水宝地”。秋日，头顶的天像蓝宝石般熨帖，乳白乳白的云悠悠流过。牛在山坡上吃着肥美的青草，细细看，它嘴角都溢出了黄绿黄绿的汁，彷佛这草是世上绝顶的美味。它的牛尾有时随意摆动着，有时一直摆动着，不知趣的苍蝇总喜好绕着她嗡嗡嗡聒噪个一直。有时我躺在草地上，看对面的山，看头顶的云。有时我一个人躺在大梨树的枝垭里，那粗壮的枝干虬曲盘绕着，刚好能嵌下一个小孩。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我身上，书上，我用手指去追寻那光圈，一个圈，又一个圈……
看书看累了，到松树下探求蕈子，运气好的时候能摘一大捧；到灌木丛里去摘酸甜酸甜的野山楂、野草莓；趁牛不把稳揪住她尾巴给她编一条长长的麻花辫……
这样的日子平凡无奇而又噜苏，彷佛一眼能望到尽头。光阴款款地扭动着腰肢，一晃眼，二十几年过去了。放牛的伙伴们早已散落在天涯。偶尔碰面也只能是大略的寒暄。那些年的欢笑犹如消逝的牛一样，逐步埋没在光阴的长河里，再也溅不起半点荡漾。
我影象中的牛是如此鲜活而又温暖。牛，正如它那肤色一样平常，温暖了我心灵。寒冷时，曾靠着它取暖和，难过时曾对它倾诉，调皮时，擎住它双角……它总是那么温和地看着你，它没有任何言语，但是它的眼睛的措辞确实无限丰富，无比深奥深厚——就像清澈的天空一样，成为黎明与薄暮、光明与阴影的宁静。
末了一次见它，是它老了。迫于生存，父亲准备卖掉它。它眼睛还是那么温和。步履略显蹒跚，它的孩子们也老早散落在天涯。卖主牵走它的时候，它没有任何挣扎，屈服地走了。眼睛里窝着两潭深水，泪水在它眼窝里滚来滚去，始终没有落下来。它许是知道结局了吧？“哞”地叫了一声，低沉而悠长，声音和无数个我和它一起出发去林间时发出的叫声千篇一律，步履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出村落口，没有转头，我没有挽留……生活那粗壮的绳子牢牢勒着农夫的脖颈，而牛的归途又在哪里？
共拈短笛与长辫，南陇东冈去相逐。
日斜草远牛行迟，牛老牛饥唯我知；
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
长年牧牛百不忧，但恐输租卖我牛。
记得每年夏至之夜，母亲总会给牛烙一张硕大的面饼，再去菜园割一茬新鲜的苋菜。面饼包苋菜，这是每年夏至夜必得给牛准备的吃食。投食之际，母亲念念有词，吃了苋菜面饼，你下辈子就好好投胎做回人……
作者简介：曹丹霞，爱生活，爱乖典。
壹点号山东创作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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