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墨客韩翃称病在家,心情一贯不怎么好。
差不多是个老人了,却还始终是个幕吏,这大概相称于本日秘书班子里的一个普通成员,是个位卑职微的小官儿。可他的那一班同事却都是年轻人,和他既没有什么共同措辞,也不认可他的诗才,只一味地瞧不起他,背地里就窃笑他的诗尽是些“恶诗”。
实在,二十多年前,他就考中了进士,曲江宴饮,雁塔题名,也很是风光过一阵的。那时候,还正年轻,儒雅倜傥,少年狂放,也曾和春风得意的士子们一起在灯红酒绿的平康里饮酒赋诗,少不得一时的艳遇和风骚。那传说中就说他曾有过一位宠姬柳氏,卿卿我我的,后来,他到外地干事去了,把柳氏留在了长安。他毕竟一贯恋着她,数年后还是放心不下,就写诗道:“章台柳,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柳氏见诗,不胜感慨,便回一首道:“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增离去,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透露出韩翃拜别后,她无法节制自己命运的悲苦和无奈。果真,这柳氏不久便被人所夺,却偏偏在途中又与韩翃相遇,只说了句“从此与君永诀矣”,就拭泪擦身过去了。那韩翃痛惜不已。适逢韩翃的一位朋友,仗义行侠,得知此事后,竟很快从那人手里又夺回了柳氏,还给了韩翃。
实在是凄艳得很。
然而,韩翃的仕途却一贯暗淡着。
他在表面做官的这几年,详细职位叫“从事”,也是幕吏一类的小官,且任满回来,闲居十年后,这才又找到了幕吏这个差事,也便一贯地做了下去。岁月蹉跎,当年的意气渐消,风光不再,眼见着的一种迟暮之感就逐步袭了上来。平日里,为一班年轻的同事所欺,心里自然烦懑,上司见了,也就不去负责,一任他称病在家便了。这韩翃却也旷达,不把这情面冷暖太多地放在心上,安贫乐道,愁时饮酒,兴来赋诗,倒也过得闲散和逍遥。只是近日,寒食到了,这长安满城飞花,宫柳依依,朝野高下一派活泼的节日景象。按风尚,从寒食这天起禁火,吃冷食,要到清明节才能开禁。实在,人们看重的多是这种美好的风情和仪式,或者说是这种充满生气的春事活动,而对详细的禁火却也并不怎么负责。像在皇宫里,早在寒食当晚,就取来新火,以天子的名义,分赏给皇族近臣了,一韶光,暮色苍茫,轻烟消散,又一番和蔼气候。当时,韩翃作幕的正是皇族重臣李勉的府第,目睹这统统,有感于怀,诗兴顿起,很快就写出了这首《寒食》诗:
春城无处不飞花, 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烛炬, 轻烟散入五侯家。
谁知这首让《全唐诗》增色的绝唱,让他的那帮年轻同事们看了,竟还是依然的卑薄和不屑。
岂料,就在他这迟暮之年,屁滚尿流之时,一桩人生富贵偏偏在等着他了。
话说唐朝真是个诗的国度,诗的时期,上自天子贵妃,群臣百官,文人士子,下至群众百工,歌姬馆娃,贩夫走卒,能诗爱诗懂诗者比比皆是,便是唐朝历代帝王中,能诗善诗好诗的险些大半。个中,尤以德宗为最。他本算复兴之主,心中得意,便常于朝堂之上与朝臣唱和,又于后宫之中与嫔妃宫人吟咏;与学士论诗,深夜不寐。一日,忽见韩翃《寒食》诗,反复吟诵,爱不释手,就要授官给他。也是机缘巧合,这时,尚书省的“驾部郎中”一职恰好有缺,中书省的“知制诰”一职也在待选。此二职都是要职,“知制诰”那是要替天子代草文书的,尤为显赫。如果再由“驾部郎中”一职去兼了“知制诰”这份差使,那便是时下文人们追逐的最高梦想了。唐德宗虽是属意韩翃,却是不说,只让下边报来。下边报上来了,德宗看了,不合心意,不多言,只是不批。下边就让德宗昭示,德宗这才批道:“与韩翃。”但朝中还有个做着江淮刺史的韩翃,便再报问是哪个韩翃。于是,德宗从容批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烛炬,轻烟散入五侯家。”再批道:“与此韩翃。”
韩翃不知,还只管在家里喝着闷酒。
一位比他职位还要低微的朋友韦巡官者,先见了宫中批件,连夜来找韩翃,劈面便贺说:“员外除驾部郎中,知制诰!
”听得韩翃木鸡之呆。然后,断然摇头说:“必无此事,定误也。”韦巡官方才落座,缓缓道出德宗天子的批文经由,问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此非员外诗也?”韩翃说:“是也。”于是,便惊愕,便大喜,便欣欣然上任去了。我亦抚掌叹道:“奇哉,韩翃,无乃千古一人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