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万岁名,

终免不了寂寞生前身后事!

1

696年3月,金碧辉煌的新明堂建成,洛阳朝堂一片歌舞升平。

家里有矿的诗坛革命人陈子昂登幽州台歌

远在千里之外的契丹大地上,却正在遭遇着一场严重的寒流。
持续的恶劣景象,将看天用饭的牧民们拖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饥荒。
当时的营州都督名叫赵翙,这个人本事不大,但民族主义包袱却綦重,对付归附大唐的契丹部众从来都没有好颜色。
全境遇害的时候,不发放赈灾粮食也便罢了,居然还对前来求救的部落首领们多加侮辱。

饥寒交迫的首领们遭遇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暴击,一怒之下就造反了。

这两个首领一个叫孙万荣,属契丹别部。
一个叫李效忠,是648年归附唐朝的酋长窟哥之孙。
当时为了收复东北,唐太宗李世民可没少花心血,先用武力弹压,再赐首领国姓,如此恩威并施才将这个地区拿下。
好不容易安宁了半个多世纪,一下子又被这个饭桶都督给“炸”了。

被新明堂愉悦了个把月的武则天心情down到了极点。
当即派出左鹰扬卫大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等二十八名将领征讨契丹。
七月,又以春官尚书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涛为副使,以备军接应契丹之战。
可惜,战事不利唐军连吃败仗。
玄月,愤怒至极的女皇开始敕令征发囚徒,并招募庶士以及家奴骁勇者去征伐契丹。
并以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指挥讨击。

这一年,陈子昂才刚刚出狱官复右拾遗没多久,但东北前哨的战况让他顾虑不已,是月,便以府参谋的职务随军东征。

2

无论是武攸宜还是武三思都是临危受命之将,本身就没有作战履历也无有亲信可领。
朝廷虽说有百万雄兵,但多是刑犯、仆众充数,这个中的水分可想而知。
实在明眼人都知道,这所谓的百万雄兵实在便是乌合之众。

10年前,陈子昂就曾随军出征到居延海,并且向来对边关武事多有关注。
作为军中参谋,免不了有所建议:“恩制免天下犯人及募诸色奴充兵讨击契丹,此乃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
且最近刑狱久清,犯人全少,奴多胆小,不惯征行,纵其召募,未足可用。
”意思便是说临时调集起来的人本就缺少战斗力,而且这些年来日子太平,仆众本就胆小,这样的军队不敷为用。

军队的首领武攸宜却看不起陈子昂这个小小参谋,不仅不采纳他的建议,还认为他太过聒噪把他降职为兵曹。
一下子就参军师变为军库看守,心怀大志的陈子昂忧郁的不得了。
这段韶光他创作了许多登高感怀之作,如《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七首等诗,批量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

这些诗歌里面顶顶著名的还要属入选中学教材的《登幽州台歌》:

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一首杂言古诗,体量短小,容量却极大。
幽州台又称黄金台,亦称招贤台,是燕昭王为国师郭隗所建的宫殿遗址,一贯以来都是招贤纳士的象征。
郁郁不得志的陈子昂登上了象征意味极浓的黄金台,其用意不言而喻。

作者一改初唐墨客登高赋远的老例,省略了韶光、地点、人物的铺垫,而是直抒胸臆,一上来便是强烈的情绪宣泄。
数百年后的幽州台早已不复当年盛况,断壁残垣,荒烟蔓草。
站在高高的幽州台上纵目远眺,看着面前人烟稀冷的茫茫荒原,孤独感铺天盖地而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既是时空上的虚无,亦是精神上的孤独。
这一刻一眼万年,他仿佛看到了数千年来,多少贤良志士浮浮又沉沉,为着这一片大地抛头颅洒热血,而又泯没于尘土。
人间沧桑,唯有天地悠悠亘古不变,人类的微小和生命的无奈让此时的他无比惨恻。

时期的风浪和个体的命运,在特定的时空里酿出了这一份亘古的哲思。
孤独是宇宙永恒的主题,陈子昂的这一份孤独,却来自于贰心灵深处的绝望,一腔热心一次又一次地被现实浇灭,一次又一次的失落望之后,终极心如去世灰。

3

陈子昂是四川射洪县人,在京洛世家精英眼里,他或许便是一个边陲小镇来的乡土青年。
可人家家里“有矿”,年轻的时候鲜衣怒马,活的不知道多随意率性。
后来在老爹匡扶天下的大志勉励下,居然收敛起不羁的性子,开始发奋读书。
估计他的智商也非同凡人,陈子昂大龄入学,却只考了两次便高中进士。

他真的不是一样平常人,进士及第之后还没有任何官职,就敢给天子和太后上书。
而后受到太后召见,当庭问答,也丝毫不见局促。
这什么观点?相称于刚刚考取了公务员资格,便给国家最高领导人写信。
在受到领导人接见,也能够应答得当、言之有物。
这解释,陈子昂不仅有胆识,更有打算。

这一次召见之后,陈子昂被太后破格提拔当上了麟台正字,武则天当政期间很多官职的称呼都是奇奇怪怪的,这个麟台正字实在便是秘书省的校书郎,虽然不属于要职,但还算清贵。

这一年,陈子昂26岁。

在之后的十余年从政光阴里,他到过边关,进过监狱,做过参军,也当了几年右拾遗。
不管他做什么事情,担什么任务,都从来没有停滞过上书言事。
垂拱三年(687)《谏雅州讨生羌书》;垂拱四年(688)上《谏用刑书》和《谏曹仁师出羽书》;永昌元年(689)《答制问事八条》;同年十月《谏刑书》;天授元年(690)《上蜀川军事》……上书内容涉及到干部挑选、外部军事、经济发展、法律培植等方方面面。

可惜,这边厢陈子昂殚精竭虑为国谋划,那边厢最高领导人却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嗯,小陈大人其心可嘉,你的这些个建议都很好,我们找韶光再好好参详参详哈。
就这样,陈子昂度过了热血而又蹉跎的十余年。

公元698年冬天,极度厌倦又极度失落望的陈子昂终于辞职了,回到了故乡武东山幽居养病。
可该死的世道并不想放过他,当时他老家的县令名叫段简,大约是梦想陈家的资财,便包罗了一个罪名想要套在陈家头上,陈子昂听到风声之后赶紧筹了二十万钱送上门,准备费钱消灾。
却没想到“段貔貅”胃口太大,这点钱根本不足吃的,就这样,陈子昂又到了牢里。
不过这一次他就没那么幸运可以全身而退,反而由于病体缘故原由,受不住用刑而丢了性命。

真是呜呼哀哉!

50年后,陈子昂的四川老乡李白同道,在当了三年风光的翰林院供奉之后,被天子李隆基体面地请出了京城。
“诗仙”离京之际,写下了三首《行路难》来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其二有云:

行路难 其二

大道如上苍,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

赤鸡白狗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

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

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当年燕家重郭隗,

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戴德分,

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

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诗里的“黄金台”便是幽州台。
陈子昂说天算夜地大,我却看不到前路。
李白说天下大道宽如上苍,却唯独没有我的出路。
遥隔半个世纪,士子们的路好似还是同一条路。
不过李老仙怼天怼地发了半天牢骚之后,依然潇洒脱洒,说“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可惜,这份“杯酒换浮名”的洒脱,陈子昂却始终没有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