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西木野九十九

这天乃天平二年正月十三日,西京鸿胪,大宰之府,帅老主人大伴旅人闲逛园林之中,但闻使女拂面,早春时节,令月吉日,万物即将复苏,风和日丽。
大伴殿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折下一枝淡梅,若有所思。
大宰府本是西邦交际重镇,与大唐互通有无,文化吞并原谅,唐风国粹,汉文和歌,大伴殿想着:“王羲之《兰亭集序》中,众骚客杯盏交错是为风尚,藤原卿镜王女御歌互答,亦为雅趣。
今日既有春华风尚,又有梅花雅趣,不如集会盛宴,学学王羲之,学学藤原卿,搞个和歌聚会得了。

山上忆良是大伴殿的好友,听了见地连连点头,于是呼朋引伴,杯酒间大笔一挥,作成梅花卅二首并序。
他不知的是,千年之后,子子孙孙第一次利用本国文句产生的年号“令和”,就来自于自己那日的挥毫之作。

大伙看了山上殿文采斐然,不禁拍手称快,一边纵饮,一边享受文墨与梅花的喷鼻香气。
纪男人按捺不住泉涌般的文思,仿佛自己腹中的墨水和甘醴稠浊便能迸射出无限的笔墨。
纪殿见气暖风轻,岁末的苦寒终于要结束,新年伊始,快乐和希望洒满人间,便有感歌曰:

令和随想梅花卅二首

“武都紀多知 波流能吉多良婆 可久斯許曾 烏梅乎乎岐都都 多努之岐乎倍米。
”(每逢正月至,东风解冰临者,岁岁复年年,如是招梅迎新春,尽欢宴饮庆复始。

小野总是大宰少贰,作为藤原氏阵营的一份子,他被交代了监视大伴的任务。
虽然官只是个次官,政治态度也是那么尴尬吗,但是大伴殿却依然乐于与之交友。
“交情该当没有边界没有限定。
”小野老纵情欢饮,笑着和道:

“烏梅能波奈 伊麻佐家留期等 知利須義受 和我霸能曾能爾 阿利己世奴加毛。
”(今见此梅花,盛笑之后未散尽,风情洽宜矣,还顾吾家庭园间,残梅如是莫尽落。

“果真还是大伴殿园的梅花更胜一筹啊,足下惭愧不如。

粟田人上不解,此乃春意盎然之景,又不仅仅是只有梅花盛开,何必总是纠结于梅花如斯呢?芸芸众生在令月之时,都吐露着无限的活气。
梅花历经了风吹雨打就会散去,有些不吉利,再看看那边的柳树,新芽发出,直至秋末也依然鲜嫩,这是长久的标志啊。
他乘兴而歌:

“烏梅能波奈 佐吉多流僧能能 阿遠也疑波 可豆良爾須倍久 奈利爾家良受夜。
”(今见梅花笑,一片繁开此园间,青柳发新绿,能结为蔓饰首上,芽生更新涌命息。

山上忆良瞥见在座的各位才思如此敏捷,感叹到这不愧是西海道第一乐土。
此地远在九州,不能相望遥遥奈良,这片孑然弗伦的地皮固然有隐士风范,但是所谓大模糊于市,今日之乐不在山水,而在有诸公相伴,和大家分享现在的喜悦才是赏梅最大的乐趣啊。
他欣慰地写下:

“波流佐禮婆 麻豆佐久耶登能 烏梅能波奈 比等利美都都夜 波流比久良佐武。
”(每临新春至,身居早笑宿庭间,独见玩春梅,独身只身吟味无人扰,终日如此暮春时。

大伴三依并没有融入于这次诗词歌会之中,去年的长屋王谋反仍旧历历在目,自己心爱的美人贺茂女王大概这辈子再见不到了。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望着梅花,想着心中的那个她,大伴大夫自言自语道:

“余能奈可波 古飛斯宜志惠夜 加久之阿良婆 烏梅能波奈爾母 奈良麻之勿能怨。
”(空蝉忧世间,心烦恋苦如是哉,与其触火宅,不若化作梅花者,反得逍遥获清闲。

“喂,三依兄,大家都在正开愉快心赏花,你又何必愁眉苦脸地呢?你看,这花瓣都落在你头上了,看起来就像发卡一样。
可不要让坏心情,延误了你品味这筑紫歌坛未曾有过盛会啊!
”葛井大成抚慰着三依,携笔立就:

“烏梅能波奈 伊麻佐可利奈理 意母布度知 加射之爾斯弖奈 伊麻佐可。
”(梅花韵清雅,今时盛开笑一壁,志同道合者,速速折枝以髻首,梅今盛笑诚残酷利奈理。

“葛井君说的是,我能和山上殿和大伴殿一起登上筑紫歌坛,我去世不恨矣!
”笠沙弥如是附和:

“阿乎夜奈義 烏梅等能波奈乎 遠理可射之 能彌弖能能知波 知利奴得母與斯。
”(今摘青柳花,又折白梅花以饰,髻首蔓与枝,尽欢颜饮酒酣后,散华吹雪亦宜矣。

“众卿皆是我九州石友,胸罗锦绣,口吐珠玑,足下实在佩服。
我大伴旅人此行远赴九州,途遥道阻,幸得不雅观此人间盛景,得以一忘风尘之劳累,文字之思,油然生矣,愿献几句拙作,还请大家不吝见教。
”遂携笔立就和歌一首,道是:

“和何則能爾 宇米能波奈知流 比佐可多能 阿米欲里由吉能 那何列久流加母。
”(梅散吾院中,落花纷纭添皓白,疑是久方遥,远自万丈高天上,飘舞零雪流来哉。

“大伴殿,这雪怕不是真雪啊,看看远处的大野山城,那里的积雪还未被东风染过,季冬的末了几缕寒气依然凝在山顶,渲染大伴殿家盛开的梅花。
这一头是烟寒雪似梅,一头是梅闹雪千堆,可谓相映成趣啊!
”大伴百代也歌道:

“烏梅能波奈 知良久波伊豆久 志可須我爾 許能紀能夜麻爾 由企波布理都都。
”(汝云梅花落,所谓散华在何方,回见顾四方,此城山间无花落,唯有零雪降纷纭。

大野山城橹

安倍奥岛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想到不久后梅花飘零,白雪溶解,筑紫台满园春色眨眼间便换了竹林间莺鸟啼鸣,颇有盛衰无常之感,乃触情叹曰:

“烏梅乃波奈 知良麻久怨之美 和我曾乃乃 多氣乃波也之爾 于具比須奈久母。
”(梅花笑而落,盖是惜此梅早谢,吾宿庭园间,竹林之中莺发鸣,涕泣惋惜音不断。

莺鸟

听到这样一番伤春之论,土师百村落笑了:“安倍殿此言差矣,还是粟田殿说的好,这东风拂面的令月时分,美景不可胜数,怎么总是拘泥于须臾零落的梅花呢?我们今日此来只为尽情嬉游而已,何必留下太多的伤怀之情?置身盛景之中,本身便是一种幸福啊!
”土师喝得正酣,遂举杯唱彻:

“烏梅能波奈 佐岐多流曾能能 阿遠夜疑遠 加豆良爾志都都 阿素毗久良佐奈。
”(梅花味清雅,盛笑一壁此庭间,手折青柳枝,编织为蔓作游乐,尽欢终日此园中。

看着粟田殿和土师殿的和歌,史大原又有些纳闷了,好好的赏梅怎么老喜好写柳树。
史大原为了将众人的视角汇聚在一起,本歌取忆良之歌,道:

“有知奈毗久 波流能也奈宜等 和我夜度能 烏梅能波奈等遠 伊可爾可和可武。
”(摇荡随风动,摆荡春柳无限好,其与吾庭间,如雪暗香白梅花,如何分别孰优哉。

山口若麻吕皱了皱眉,史殿这歌也太没水准了,说是本歌取,实际上和前面几首毫无差别嘛。
每个人所不雅观景致虽然相似,但是所思所想却是迥然不同的,想到这里,他挥毫写下:

“波流佐禮婆 許奴禮我久利弖 宇具比須曾 奈岐弖伊奴奈流 烏梅我志豆延爾。
”(每逢新年至,隐于木末树梢之,莺鸟树鸣兮,发鸣啼春更飞去,移行下枝迎春暖。

丹治比麻吕则并不追求和歌笔法内涵,虽说是官场大人物汇聚一堂,不过既然主题是嬉戏写作,那就展露最纯粹的喜好就行了吧,遂娓娓而道:

“比等期等爾 乎理加射之都都 阿蘇倍等母 伊夜米豆良之岐 烏梅能波奈加母。
”(人每折其枝,插头发髻以为饰,如此宴游乐,然见花不厌饱,弥保重之梅花矣。

“大家不要想到梅花被风吹逝,就愁颜不展,韶光在流逝,生活中的美好总是绵绵不息的,梅花零落之后有樱花绽放,樱花散去之后又是争奇斗艳的时令。
”张方士怡然自乐,击席而歌:

“烏梅能波奈 佐企弖知理奈波 佐久良婆那 都伎弖佐久倍久 奈利爾弖阿良受也。
”(梅花笑清雅,花着花落虽可惜,然见樱含苞,将继梅谢再绽放,再添花色报春音。

“张方士说的对,纵光阴荏苒,春去秋来,然而一年四季往来来往不止,纵然今年梅花凋落了,她们也依然会在明年的东风中再度开放。
”佐伯子首随之唱和:

“萬世爾 得之波岐布得母 烏梅能波奈 多由流己等奈久 佐吉和多留倍子。
”(纵令千万代,年纪流失落不复返,然此梅花者,年年常盛无绝时,笑渡古今亘永久。

板持安麻吕想着心中伊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今日见花如见人,他触景生情:

“波流奈例婆 宇倍母佐枳多流 烏梅能波奈 岐美乎於母布得 用伊母禰奈久爾。
”(每逢新年临,理宜绽放笑盎然,清雅梅花矣,吾每念君心浮动,夜间辗转甚难眠。

传染咒术是许久以前的一种迷信,即通过打仗某种事物来则获取其特性。
不过此时它已经成为一种嬉戏习俗了,与其说接管春日花苞的生命力,不如说是增长快活的气氛,荒氏稻布深以为然,吟诵道:

“烏梅能波奈 乎利弖加射世留 母呂比得波 家布能阿比太波 多努斯久阿流倍斯。
”(举手执梅花,折枝插发以饰首,诸人今白天,游乐尽饮渡终日,欢愉快活似无忧。

小野宿奈麻吕则有些不想散席,如此欢畅的聚会,每年老例举行该多好:

“得志能波爾 波流能伎多良婆 可久斯己曾 烏梅乎加射之弖 多努志久能麻米。
”(每年逢春来,如是折梅以插头,梅枝髻发首而,欢饮尽宴以迎春,万象复始岁更新。

不料一语成谶,旅人、忆良回京后,歌坛迅速衰落,不过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谈。

来访神带着归来的鸟儿们与席间众客欢聚,田口肥人极喜这梅莺相映之景:

“烏梅能波奈 伊麻佐加利奈利 毛毛等利能 己惠能古保志枳 波流岐多流良斯。
”(清雅梅花间,暗香浮动今盛也,吾待时已久,百鸟争鸣令人眷,鸟语声啭春来矣。

“是东风让我们和梅花相见。
”高丘义通大发感慨:

“波流佐良婆 阿波武等母比之 烏梅能波奈 家布能阿素毗爾 阿比美都流可母。
”(吾思待春至,当久离后相逢,清雅梅花矣,今日游幸饮宴上,盖得有幸相见哉。

陶然而醉的矶部法麻吕缓缓歌云:

“烏梅能波奈 多乎利加射志弖 阿蘇倍等母 阿岐太良奴比波 家布爾志阿利家利。
”(梅花笑一壁,手折梅枝而髻首,欢宴尽欢饮,终日嬉戏不饱足,其日正为今日矣。

志编年夜道也非常享受这使女莺语:

“波流能努爾 奈久夜汙隅比須 奈都氣牟得 和何弊能曾能爾 汙米何波奈佐久。
”(新绿春野间,莺鸟咏春发啼鸣,欲与莺相睦,吾家庭院梅花笑,一壁绽开待莺至。

榎井钵麻呂一样有此触动:

“烏梅能波奈 知利麻我比多流 乎加肥爾波 宇具比須奈久母 波流加多麻氣弖。
“(梅花开而谢,零落舞散降纷纭,于彼冈边者,莺鸟徘徊发啼鸣 是知时节春至矣。

田中真上则以为大野山雪的比喻并欠妥帖,这明显是拆台嘛:

“波流能努爾 紀理多知和多利 布流由岐得 比得能美流麻提 烏梅能波奈知流。
”(新绿春野间,犹似雾涌白一壁,人目见之者,疑为皓雪降纷纭,实是梅花散吹雪。

村落君彼方目光凝滞在羽觞中的花瓣上,感慨韶光流逝:

“波流楊那宜 可豆良爾乎利志 烏梅能波奈 多禮可有可倍志 佐加豆岐能倍爾。
”(春柳现新绿 手折枝芽以为蔓 梅花飘暗香 是其梅兮抑或柳 孰浮酩醴羽觞上。

高丘老则附和道:

“于遇比須能 於登企久奈倍爾 烏梅能波奈 和企弊能曾能爾 佐伎弖知流美由。
”(莺鸣报早春,闻其音讯不觉间,清雅梅之花,在吾家苑庭园中 既已花开复花落。

高丘海人则认为莺啼是对梅花飘落的惋惜:

“和我夜度能 烏梅能之豆延爾 阿蘇毗都都 宇具比須奈久毛 知良麻久乎之。
”(吾宿庭园间,梅之下枝莺穿梭,游兴更争鸣,盖是惜花不欲散,不佇上枝游下枝。

土师御道则哪壶不开提哪壶,他遥忆起奈良岁月,也是春和景明、繁梅似锦,不过正是大宰府梅花堪比奈良,这样的词句也算是赞颂大伴的宴席:

“宇梅能波奈 乎理加射之都都 毛呂比登能 阿蘇夫遠美禮婆 彌夜古之敘毛布。
”(今见彼诸人,手折梅花插髻首,以为游乐者,不雅观此盛况有所思,心忆昔日在都时。

小野国坚歌龄不长,只能在长辈的句子中探求灵感:

“伊母我陛邇 由岐可母不流登 彌流麻提爾 許許陀母麻我不 烏梅能波奈可毛。
”(吾妹邸之中,犹似皓雪零一片,人目见之者,几许纷乱令人惑,实是舞落梅花矣。

门部石足则急不可耐表达对恋人的爱,你如这飞莺在林间躲闪,不愿见我,我则如赏花人,待你唱上一曲春归,你可不要像那梅花般早谢,弃我而去:

“宇具比須能 麻知迦弖爾勢斯 宇米我波奈 知良須阿利許曾 意母布故我多米。
”(吾知莺难待,欲闻黄莺报春音,清雅梅花矣 但愿为吾所慕人,切莫早谢仍常笑。

夕阳西下,数抹晚霞浮在了天涯,眼看宴会快要结束了,但依依不舍的小野田守仍不知足,希望能留住今日的宴酣之乐:

“可須美多都 那我岐波流卑乎 可謝勢例杼 伊野那都可子岐 烏梅能波那可毛。
”(春霞云涌立,日久时长春白天,虽折枝髻首,弥另人怀更爱万 暗香清雅梅花哉。

逝者如此,盛宴,终有散去的那一刻,年光时间,终有老去的那一天。
随着忆良、旅人相继回京,物是人非,筑紫歌坛已经不再繁盛,空留而大宰府的梅花年年依旧,彷佛在回顾着这里曾经的美好。
明治的动荡,大正的浪漫,昭和的猖獗与新生,末了化为平成的沉着。
内卷就让他内卷吧,抛却沉重的政治宣言,民平易近才是生活更加真实的样子容貌。
韶光仍在连续,东风吹过,今年梅花烂漫依旧,只是令和时。

“祇園精舍の鐘の声、諸行無常の響きあり。
娑羅双樹の花の色、 盛者必衰の理をあらは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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