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以前,棉花的栽种在中国尚未遍及,服装常日只能用丝织品及葛麻等。丝织品当然只能供贵族穿着,平凡人家大多穿葛麻。葛麻织品最明显的毛病便是太僵硬,穿着不舒畅,以是在穿之前须要捣砸使其优柔平整。捣衣并非洗衣,虽然也要用棒槌和砧石,但其目的只是把衣服锤打得松软平整,以是只须在家里进行,也不必去河边,且一样平常在夜晚进行。
秋日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制作和准备寒衣,尤其是家有在外的游子或征戍者更要早做准备,捣衣石上也就砧声不断了。捣衣的劳动,最易触发思妇怀远的感情,因此捣衣诗每每便是闺怨诗的异名。六朝期间,这类诗很多。比如谢惠连的《捣衣诗》,就曾受到钟嵘的夸奖,个中有句云:\"大众檐高砧响发,楹长杵声哀。微芳起两袖,轻汗染双题(额)。\"大众这几句诗就描述了捣衣的详细情境。再比如温子升的《捣衣诗》:
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
喷鼻香杵纹砧知近远,传声递响何悲惨。
七夕长河烂,中秋明月光。
塞边绝候雁,鸳鸯楼上望天狼。
这首诗就抒写了一位妇女为远戍边塞的丈夫捣衣并引起深切思念的情绪。六朝的捣衣诗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主题。如梁武帝萧衍的《捣衣诗》,其结尾几句云:
捣以一匪石,文成双鸳鸯。
制握断金刀,熏用如兰芳。
佳期久不归,持此寄寒乡。
妾身谁为容,思君苦入肠。
萧衍诗中思妇的感情写得更为直白。
到了唐代,这类诗的主题基本上没有变革,只是表达的技巧更为圆熟,意境更为憨实蕴藉,词句也更为简练。比如李白的《子夜吴歌》,六句诗便抵得上六朝墨客几十句的长篇: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东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外子罢远征?
月光笼罩着全体长安城,家家户户捣衣的砧声犹如多声部合奏一样平常此伏彼起。视觉意象的空明辽阔,听觉意象的恢弘共鸣,无人能够逃出这支缠绵悱恻、弥天塞地的乐章。更有那吹不尽的秋风从远古吹向未来,千百年间风中传送着同一种情绪:\公众何日平胡虏,外子罢远征?\公众这是所有思妇共同的心声。李白仿作的这首民歌情绪真淳深厚,意象纯挚光鲜,措辞夷易流畅,是从人的心中自然流出的音乐,宛如天籁之音。无需多层次的描写,无需增饰情节与细节,捣衣砧前无数俏丽的容颜是它的背景,绵延的韶光深化了它的内涵。
李白还有另一首《捣衣篇》,表达的是相同的主题:
闺里佳人年十馀,颦蛾对影恨离居。
忽逢江上春归燕,衔得云中尺素书。
玉手开缄长嗟叹,狂夫犹戍交河北。
万里交河水北流,愿为双燕泛中洲。
君边云拥青丝骑,妾处苔生红粉楼。
楼上东风日将歇,谁能揽镜看愁发。
晓吹员管随落花,夜捣戎衣向明月。
明月高高刻漏长,真珠帘箔掩兰堂。
横垂宝幄同心结,半拂琼筵苏合喷鼻香。
琼筵宝幄连枝锦,灯烛荧荧照孤寝。
有便凭将金剪刀,为君留下相思枕。
摘尽庭兰不见君,红巾拭泪生氤氲,
明年若更征边塞,愿作阳台一段云。
李白的这首诗在构造上和萧衍的《捣衣诗》基本上是一样的,可以认为,这是李白向古人学习的结果。因此,天才也是须要学习的,写诗的技巧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大众捣衣\"大众在唐代及其往后,基本上便是一种离愁别绪的象征,并不一定是真正看到捣衣的情景或是听到捣衣的声音。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中的一段: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在这里,\"大众捣衣砧\公众便是一种象征性的物体,是和诗中的离愁干系联的。杜甫的《秋兴八首》之一,个中也涌现了\公众砧声\公众的意象: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异日泪,孤舟一系故宅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这首诗表达了墨客在秋霜染红了枫叶、丛菊盛开的深秋时节忧心国事、思念故宅的心情。在诗的结尾,墨客将浓郁的乡情化为古典诗歌中极为常见的一组意象:寒衣刀尺,高城暮色,以及穿透暮色、超出城垣的急匆匆的砧声。
钱起的《酬程延秋夜即事见赠》:
长簟迎风早,空城澹月华。
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
节候看应晚,心期卧亦赊。
向来吟秀句,不觉已鸣鸦。
钱起的用法和张若虚、杜甫是一样的。
女人们捣衣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唱歌,所往后来又发展出来了一种固定的曲子,名为《捣练子》。\"大众练\"大众为白色的熟绢,捣之使其优柔。《捣练子》即以咏捣练而得名,为妇女捣练时所唱歌曲,多作妻子怀念征夫之辞。李煜有一首《捣练子》,为这一词牌的正体,所写内容也是吟咏捣衣的:
深院静,小庭空,
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
数声和月到帘栊。
因李煜这首词中有\"大众深院静\"大众及\"大众数声和月到帘栊\公众的句子,这个词牌又称为《深院月》。成为词牌之后,词中的内容就和捣衣没有什么关系了。比如李煜的另一首《捣练子》:
云鬓乱,晚妆残,
带恨眉儿远岫攒。
斜托喷鼻香腮春笋嫩,
为谁和泪倚阑干。
但是贺铸的几首《捣练子》,却都是写的词牌的本体内容:
斜月下,北风前。
万杵千砧捣欲穿。
不为捣衣勤不睡,
破除今夜夜如年。
边堠远,置邮稀,
附与征衣衬铁衣。
连夜不妨频梦见,
过年惟望得书归。
元代赵善庆的《庆东原·泊罗阳驿》:
砧声住,蛩韵切,
静寥寥门掩清秋夜。
秋心凤阙,
秋愁雁堞,秋梦蝴蝶。
十载故乡心,一夜邮亭月。
\"大众蛩声\公众即蟋蟀的叫声。秋风一起,白露一过,蟋蟀的叫声会显得特殊悲惨,因此古代的诗词中常用此来表现悲秋和离去的伤感。
捣衣声和蟋蟀的叫声一样平常都涌如今深秋时令。蟋蟀是常见的昆虫,其叫声通亮而悲惨,以是常常和捣衣声一起在诗词中涌现。由此也生发出了从游子的角度抒写思念家乡的诗词。旅途风霜渐侵的秋季,听到异域捣衣的砧声,游子的心中怎能不掀起阵阵波澜?异域的砧声让他想发迹乡同样的声音,让他神往家庭的温暖,思念捣衣的母亲或妻子,也伤感自己独身只身流落的命运。与思妇诗有所不同的是,它从游子的视角着眼,更多关注的是砧声意象,而不是捣衣的动作。游子是听者,而不是动作的实行者。捣衣可以在别人家的院子里进行,围墙阻隔了视线,声音却具有穿透力,可以超越障碍,萦绕在远方听者的耳际。比较之下,声音意象比动作意象更具诗意,砧声与月色、寒霜、秋风、鸣雁等更具有组合能力,更宜于表达客子胸中的悠悠乡愁。
墨客们之以是常常把捣衣的声音作为一个固定的意象写到诗词之中,是由于捣衣不但是古代社会一个很常见的生活场景和风尚习气,而且由于它关联着人们对付离家远行的亲人们的关怀之情,以是成为了诗词中一个范例的表达离赍恨绪的意象。寒风冷月下持续不断的砧杵之声,在古典诗歌中还常常被称为\"大众寒砧\"大众\"大众清砧\"大众或\"大众暮砧\公众,用以表现征人离妇、远别故乡的惆怅感情。
古典诗歌创造了捣衣与砧声意象,也塑造了这种意象,培养了中国人对这种意象的欣赏能力,使其成为一种令人难以释怀的诗化音响。
长簟迎风早,空城澹月华。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节候看应晚,心期卧亦赊。向来吟秀句,不觉已鸣鸦。
(韩翃《酬程延秋夜即事见赠》)
西楼别后,风高露冷,无奈月分明。飞鸿影里,捣衣砧外,总是玉关情。 王孙此际,山重水远,何处赋西征。金闺魂梦枉丁宁。寻尽短长亭。
(晏几道《少年游》)
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庚楼月,宛如昨。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骚总闲却。当初谩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斟酌著。
(王安石《千秋岁引》)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探金英知近重阳。薄衣初试,绿蚁新尝,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薄暮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李清照《行喷鼻香子》)
一天霜月明,几处砧声起。客梦已难成,秋色无边际。
夙夜迟早是重阳,菊有黄花蕊。只怕又登高,未饮心先醉。
(辛弃疾《生查子•和夏中玉》)
这样的例子不胜列举。清幽月夜,捣衣砧声,这是中原民族一首古老的无词歌,是一代又一代劳动妇女用生命谱写的深情乐章。多少俏丽的生命,在捣衣的砧声中苍老凋落,\"大众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大众(杜甫《捣衣》)。砧声表达着她们对家庭的奉献与维系,对生活的希冀与渴望,也诉说着她们的痛楚与忧伤,执著与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