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离去,谁知恩爱重。这世间能让人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在电影《暗恋桃花源》里,两情相悦的江滨柳与云之凡由于战乱,一别便是四十载。
这四十载沧桑巨变,念念不忘的江滨柳,一贯在探求与错过中,思念着曾经挚爱。
究竟在大限将至之际,江滨柳登报寻人,与云之凡在医院久别相逢,圆了平生夙愿。
四十年前定情的围巾犹在,云之凡一眼就看穿了江滨柳这些年的相思苦盼,也流露了她自己心底的旧情难忘。
可这些年纪月流转,二人也早已有了各自的家庭,再也无法轻易说出爱与惦记。
离去之际望着云之凡的背影,江滨柳究竟按捺不住讯问,“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云之凡欲言又止,只能缓缓回道,“我往上海写过很多信。我大哥说,不能再等了,再等,人就老了。”
这看似答非所问,实在已经道尽了阴差阳错后的思念与爱恋。究竟,云之凡还是忍不住走到江滨柳身边,昔日的一对恋人深情地双手相握,在老泪纵横里,在此相逢,也就此别过。
这一别,不再是战乱与时空的阻隔,还是生与去世的永别,江滨柳不久就撒手人寰。
半生留恋,半生遗憾,不知道终极的相见,是否填补了他们此生的情未了和意难平。
斯人已逝,终成爱情悲歌。可人间别离的各类深情,依然在上演,也早已在唐诗宋词里诠释得淋漓尽致。
三种离去状态,写尽人间愁苦与深情,让我们一起重温那些错过与遗憾,试看人生有多少江滨柳与云之凡。
1
别时随意马虎见时难
碧海无波,瑶台有路。斟酌台合双飞去。当时轻别意中人,山长水远知何处。
绮席凝尘,喷鼻香闺掩雾。红笺小字凭谁附。高楼目尽欲薄暮,梧桐叶上萧萧雨。
—宋·晏殊《踏莎行·碧海无波》
勾留是霎时,转身即天涯。这世间的错过,有多少人仇恨于别时随意马虎见时难。
李煜道出这千古一叹,是由于饱尝了亡国苦恨,故国难忘,故人难守。再见有多难,悔不当初的轻易别离,就有多么痛彻心扉。
而生平富贵顺遂的太平宰相晏殊,经历的别时随意马虎见时难,是一种更为平凡的爱情别离。
就像我们很多人青春年少时懵懵懂懂,由于一些事情轻易放弃了一段感情,此后多年才知道错过的不但是一段青春,而是全体人生。
对付晏殊来说,这种转身即天涯的仇恨,或许没有这么沉重,多是写给家中歌女姬妾,但也是前缘难续。
当时与意中人分离得太过轻易,如今不知山长水阔知何处。当初本可双宿双飞,就像前往碧海瑶台,没有波涛阻拦,都是通天算夜路,可便是轻易作别,轻易放弃。
如今人去楼空,绮席生尘,喷鼻香阁掩雾,写满相思的红笺小字也不知该寄往何处。尤其到了薄暮雨落,登楼了望,词人只能独自听着梧桐树上的落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这种错过后的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听了一夜又一夜的梧桐更兼小雨,只能在仇恨中追忆往昔,饱尝满目山河空念远的失落望与愁苦。
或许江滨柳也曾在无数个秋雨梧桐叶落时把云之凡深深惦记,仇恨怎么就这样无端错过。
就像四十年后久别相逢时,他那一声声轻叹,“偌大的一个上海,我们能在一起;小小的一个台北,却把我们难倒了。”
2
相见时难别亦难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去世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唐·李商隐《无题》
对付此生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困难求生存的李商隐来说,他的爱恋,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当初飞蛾扑火地迎娶王茂元的女儿王晏镁,就注定了此生仕途上的万劫不复,也变相地影响了他与爱妻的聚少离多。
由于备受排挤,李商隐始终得不到重用,只能辗转各种幕府之中,做些公函书写的微末事情。很多时候,只能在书信里寄托相思与爱意。
就像那夜的巴山夜雨,李商隐怀着思念与神往,遥想异日重聚的场面,“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只是未曾想,这提前被透支的相逢喜悦,竟然早就成了永别。妻子已在这年的夏秋之际喷鼻香消玉殒,而远在巴蜀的李商隐却不知春闺梦里人,已成河边骨。
可喜悦被透支,思念却永久无法透支,由于他对妻子的爱,是“春蚕到去世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至去世不休。
在那些聚少离多的尘凡旧梦里,他夜夜思念,夜夜留恋,想象着妻子清晨云鬓改、夜晚清辉减,同样是“忆君心似西江水,昼夜东流无歇时。”
只是那时还能愿望青鸟相传云外信,蓬山此去殷勤看。仿佛这样,就能填补聚少离多的苦恨。
而江滨柳一贯带着四十年前云之凡亲手编织的围巾,也是为了抚慰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凄凉吧。
3
人间别久不成悲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图画见,私下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宋·姜夔《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那个22岁就写下“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的姜夔,是白衣傍友,也是风骚才子。
他也像江滨柳一样,有个挥之不去的此生执念,便是年轻时重逢的一对合肥姐妹花。
纵使后来阅尽佳丽无数,乃至由于作《暗香》、《疏影》曲被范成大赠予美人一位,留下
“小红低唱我吹箫”的浪漫情事,也难以忘怀曾经的白月光。
二十多岁相遇在合肥,四十多岁仍是旧情难忘,姜夔究竟懂得了人间有一种离去,叫做“人间别久不成悲。”
这种深入骨髓的思念,已经不像是年轻时的头破血流、放声痛哭,而是血流成河过后,结成痂,留下疤,成为老茧,愈发隐匿与情深。
不是真得不会悲痛,只是懂得了克制,学会了暂时性的刻意遗忘与躲避,将深情尽力掩蔽。
就像苏轼写给亡妻的吊唁词,“十年死活两茫茫,不斟酌,自难忘”,爱成沧海,永久挂怀。
以是到了这样一个情人相会的元夕月夜,思念一旦被勾起,就变得无可遏制。仇恨当初为什么一起种下相思树,伤感此刻的思念就像肥水东流无休止。
纵然梦中相见,也害怕美梦难圆,恍恍惚惚,还不如日思夜看的图画画像看得真切,还会被鸟声惊啼春梦难续。
终极,春未绿,鬓先丝,究竟验证了那句,“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
在这样的元宵之夜,只能无理而怨,是谁让他朝思暮想,岁岁年年,如此怀念。
这样的别离,就像江滨柳对云之凡的此生难忘。“人间别久不成悲”,不是不悲,而是堆积成冢。“多情却似总无情”,小哀喋喋,大哀默默。
离去在即之时,江滨柳也只能问一句“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云之凡也只能回一句,曾经写过很多信,“大哥说不能再等了,再等,人就老了。”
他们最深情的动作,也不过双手相握。这一握,又是嫡隔山峰,世事两茫茫。
云之凡走后,江滨柳坐在轮椅上,陷入了无穷的沉默,脸上不见悲喜,也无怒色,仿佛所有的光阴都在此刻停滞静默。
究竟,暗恋桃花源,此生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