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溪月弯弯,来源:唐诗宋词古诗词(ID:tsgsc8)
天下上有两种人的出生最为特殊,一种是生逢其时,大可一展雄才;另一种是生不逢时,英雄没有出路。墨客不幸地成为了后者。
1
公元1192年,十一月四日,墨客卜居故乡山阴。
午后,他穿上芒鞋,登上附近的高台。独立寒冬,入目皆是一片萧瑟,绵延嵬峨的山岭上,他望向临安的眼里满含热望。
忽然之间,呜咽的风呼啸而至,无边的落木萧萧而下,眼看山雨欲来,他拄着竹杖,疾步向栖居的村落走去。
夜幕很快降临,狂风肆虐,像海上的浪涛在翻卷。全体山村落都笼罩在阴郁里。风从窗子的缝隙钻进屋里,烛焰即刻被吹得歪歪斜斜,火苗忽明忽暗,却又在几欲熄灭的瞬间燃得更亮更旺。烛光中,他僵硬冰冷的身子也随着倏地打个寒颤。
柴禾是从若耶溪捡来的,他瑟缩着起身,赶忙朝炉子里添了一把,又拿起毛毡裹在身上,还把一只软绵绵的小猫抱在怀里。然后才坐在炉边烤火,不一会儿,周身都暖和起来了。猫儿此时也蜷缩成一团,正安详地打着盹儿。
室内如此舒畅温暖,他只想慵
奈何自己独居山村落,年纪垂老,深交零落,就算有人愿赴约,这夜黑风高雨大,又怎么前来呢?念及一人独饮难免不免孤寂,饮酒的兴致只得作罢。
柴火逐步烧尽了,整间茅屋也没先前那般温暖了。灯熄后,柴草铺就的席子上,卧着一位孤寂的老者,他是年逾古稀的墨客陆游。
陆游夜不能寐,耳畔只剩风雨声的肆虐。阴郁中,他睁着双眼,越听窗外的声音,越像洛阳城里无法南归的鸿雁在悲鸣,又似汴京城里枯藤老树上的乌鸦在哀嚎。
2
风雨更加剧烈,陆游恍恍惚惚、模糊约约地以为那交织在一起的凌乱无章,真像是刀剑相击、士兵呼啸的声音。梦回吹角连营,迷迷糊糊里,他做了一个“金戈铁马”的梦,梦见自己骑着披盔甲的战马,跨过冰封的河流,出征在北方疆场。
啪的一声,剧烈的风竟把窗子吹开了。陆游从梦中惊醒,四下环顾,床上蓦然坐起的,不过是一个手脚颤颤巍巍,鬓如秋霜的迟暮老人,根本不是梦中那个技艺矫捷,飒爽英姿的有为青年。
目光呆滞的陆游仍未回过神来,眼皮时睁时闭,他还沉浸在美梦中。清晰地记得梦的末了,是他骑着战马,摆荡旌旗,奔驰在沃野千里的中原故土上。贰心中昼夜激荡的期盼成为现实了,宋朝大军北伐了,遗民南望一年又一年的王师终于发起进攻了,浩浩荡荡,势如破竹,胜利地渡过黄河。而渴盼已久的中原父老则欣喜若狂,手捧壶浆,眼角溢出了激动的泪花。
然而,这统统都是梦,梦醒了,是一场空。可是那又若何?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义士晚年,壮心不已”,不管生活多么困窘,也无外乎老态渐浓,在墨客内心深处,他永久年轻,永久在路上,永久热泪盈眶。他永久是那个怀揣着“上马击狂胡,下马草羽书”梦想的热血青年。
苍老的是容颜,不变的是初心。“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才是伟大的陆游,刚毅就在这里。
雨还没有停,此时远处传来邻家的几声鸡鸣,把墨客的思绪带回现实。他起身披上衣服,点燃一盏灯,在书桌上铺开纸,挥笔写下《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记下了这场风雨,记下了他的美梦。
其一:
风卷江湖雨暗村落,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其二:
僵卧孤村落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更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3
这世间不管谁,都希望生活在太平盛世,但陆游没那么幸运。他生于北宋末年,身逢浊世,命运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去瞥见盛世的光亮。
当时代的一粒沙狠狠拍下时,国土之上,多的是战去世于金人铁蹄之下的兵士,多的是为饱腹求生仓皇逃命的平民。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来不及有半点悲喜,已被卷入残酷的风暴,不知来日诰日在哪里。
陆游深知,南宋绝不是一个缺少英雄的时期,而是英雄无路的时期。试问,英雄若无用武之地,末了蹉跎至去世黯然离场,那时期的出路在何方?试问,统治者们忽略国家出息与命运,在西湖歌舞里醉生梦去世,那国家何谈希望?
殊不知,这样的时期里,有多少豪杰天骄,壮怀激烈,只解疆场为国去世,哪怕就义沙场,也无畏无惧。殊不知,这样的王朝里,有多少热血男儿,志薄云霄在胸,笃誓力挽狂澜,只因报国无门,空等白了少年头,悲叹生不逢时,无奈悄然落幕。
4
试问,陆游是仕途失落意的落寞文人,还是豪情满怀的热血男儿?我想都是的。
古代读书人,读书的目的除了修身养性,明理上进,更主要的在于通过科举考试入仕做官,以实现辅国济民的抱负,陆游也不例外。
他生于江南藏书世家,十二岁便可作诗撰文。家庭的流落,父辈的熏陶,百姓的苦难,民族的忧患,让一颗爱国的种子早早地就在陆游心中生根萌芽。
待他参加科举,却为秦桧所害。几经蛰伏,迎来转机,却在官场浮浮沉沉,终是难以施展才华。空有傲然的操守,空有满腔的抱负,只不过换来壮志难酬的酸楚和苦闷。这样的陆游,显然是一个落寞的文人。
深居庙堂,绝不随波逐流,虽主动人微言轻,仍多次进言,皆因心系社稷;面对诸多陷害和冷眼,依然坚守本心;身处纸醉金迷的污浊之中,依然保持复苏。
待他彻底识破官场,处江湖之远,他又怎能任由自己蹉跎岁月,暗自消磨?阔别朝堂,他忧国忧民的心一刻也未曾停滞,始终未曾放弃救国的执念。这样的陆游,又是一个热血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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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客陆游,何以伟大?家国不幸诗家幸。虽则他毕生与风华的盛世无缘,但在浊世的挣扎里,他将生平的热烈和悲情,都在光阴的书页上写尽。
闲居的岁月里,他用寄情山水的方法安顿自己的灵魂,用托物言志的办法抒发自己的志向,用诗和酒去造诣自己的英雄梦。
他生平笔耕不辍,作诗词近万首。难言的惆怅,满腔的悲愤,寂寂的愁情都化成了他笔下的文思泉涌。
陆游爱国,爱得深奥深厚。朱自清师长西席说:“过去的墨客里,大概只有他才配称为爱国墨客。”
陆游爱国,爱了生平。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到垂垂老矣的晚年,直至生命的终点,他爱国的激情亲切从未消减。
他是一个把爱国情熔铸在作品中的人,把中原故土眷恋生平的人,把忠贞报国根植于血脉的人。这样的他,足够担当得起“伟大”二字。
钱锺书师长西席说:“他瞥见一幅画马,遇见几朵鲜花,听见一声鹤唳,喝几杯酒,写几行草书,都会惹起报国仇雪国耻的苦处,血液沸腾起来,而且这股热潮冲出了另日间复苏生活的边界,还泛滥到他的梦境里去。”
一如疾风骤雨之时,陆游在“风卷江湖雨暗村落”的人生里,还无数次澎湃着“尚思为国戍轮台”的激情,还做着他的“铁马冰河梦”。
“此身合是墨客未,小雨骑驴入剑门。”陆游的内心充斥着太多的不甘,在凝重的长叹里,那句“柳暗花明又一村落”,是他与现实的和解。
这一世,他只愿,北征胜利,家国太平,百姓安宁。生命的尽头,一声“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沉痛诀别,让人读之潸然。那是陆游至去世不灭的羞辱,是他未竟的遗嘱,是他悲壮的浩叹。
-作者-
溪月弯弯,愿用厚重作纸,清淡作笔,书写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