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断发、怒发、割发、削发、千钧一发。
发虽小,却事关重大。

头发的主要性在中国人的隆重对待中得到了强化:男子成年要束发,女子出嫁要挽髻,和尚出家要剃度,等等,头发被授予了近乎宗教式的情绪。

但这些还远未能诠释头发在中国人生活中扮演的繁芜角色。
头发俨然已经成为中国人道命的本体,它与中国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缘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尽数,只能以青丝、白发的意象入诗入文。

中国文人的诗文中有大量因“白发”而生的感叹,中国文人敌人发的稀疏、干枯、脱落、变白等征象极为敏感。

古诗文的白发意象只是诗人对生命哀叹吗还有锻造理想国的乐不雅观

白头发

将之与亲情、交情、爱情乃至与对不朽的追求结合起来,从而产生感伤、忧惧、不甘等各类感情。
而这一意向随着时期的改变大致可以分成三个层次。

一、魏晋墨客对人生无常的忧惧

“白发”意象的产生并非有时,它产生在人类意识觉醒的背景之下。

在那个两汉经学崩溃、“非汤武、薄周孔”的年代,个性、气质等成为批驳人物的标准。

也是人们追求的目标:同为“星星白发”,有人赞“独与众中殊”,也有人惜“秽我光仪”,可见一斑。

当人们能清晰地认识到自我的存在时,也意味着人们开始对生命极为器重。

从东汉末年到晋宋,战役、屠戮、饥荒、瘟疫,轻易地夺走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连上层贵族也未能幸免。

人命如草芥般被随意践踏,这催生了文人们对人生无常的哀叹和忧伤。

从《古诗十九首》开始,历经建安、正始,到晋宋,人们都在悲哀着同一个主题:生命短匆匆,人生无常,这也是那个时期忧惧感情的深刻内涵。

古诗十九首

正由于浊世下生命短匆匆,才觉生命名贵,也因其名贵,生命的流逝才让人悲不自胜。

不像后世文人多借伤春悲秋来寄兴,魏晋文人多从生命实质出发直抒胸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天道信崇替,人生安得长”等等。

畏惧去世亡,去世亡却又跬步不离。
白发作为人类生命衰亡的象征很自然的进入他们的视野,成为他们哀悼生命短匆匆、年光时间易逝最好的出发点。

由此,白发的意象在古代诗文中得到了它最初的也是最普遍的含义。

二、唐朝墨客对无所依归的怅惘

唐朝诗文多承魏晋风骨,白发的意象也以各种不同的名词形式在唐人的诗作中层出不穷。
除了慨叹生命短匆匆、人生无常。
因唐代文人绝大多数都具备了一种身份“游子”,白发也就有了其余一重含义。

实在对付中国人来说,流落是一种生活常态,也是一种生理常态。

唐代文人的生活重心更是放在了漫游、宦游、干谒上,如此,实体的家归不得。
精神的灵魂的家园又无处可寻,因而唐朝墨客笔下的意象都能品出对无所依归的怅惘。

《代悲白头翁》中。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刘希夷

墨客刘希夷似是发问,实际上却是墨客对未来不可知命运的一种惶惑。
明年花开之时又会是谁在此地赏花呢?那时我又在何方呢?

沧海桑田的变革非凡夫俗子可以掌控,只能感叹“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无尽的焦灼与不安只能化作一声长叹:“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薄暮鸟雀悲”。

再多的激情与境遇也无法让他勾留,只有鸟雀依然留在此地,而墨客早已石沉年夜海。

《代悲白头翁》在痛惜中还依然有着对未来不可知命运的神往和追求,而李白已然是生命无可依归的迷惘了。

李白生平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看似目标武断,然而空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却使得他的人生旅途迷雾重重。
根本看不见方向,无怪乎他抱怨“大道如上苍,我独不得出”。

他在《秋浦歌.四》中写道:“两鬓入秋浦,一朝飒已衰。
猿声催白发,是非尽成丝。
这里还知白发因何而生,在《秋浦歌.十五》中,已是“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了,因何而生白发,他彻底困惑了。

当对生命的异动有所察觉时,已是须发皆白,两鬓秋霜。

而得以居住的家园又在何处呢?这是一个困扰了李白生平的问题。

李白

以至于他一时激愤喊出“人生涯着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而那空中飞舞的乱发就已注定了他无处为家。

比较于李白无处为家的怅惘,贺知章的《还乡偶书》却在自嘲式的戏谑中蕴含了无尽的凄凉。

“故乡”本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当你只能以客居的状态存在于故乡时,意味着你即便有家也不能回,也回不去了。

当这个根本动摇了,不存在了,人又该拿什么去安身立命呢?所谓的衣锦回籍究竟要回到哪里呢?

乡音无改鬓毛衰”并不仅仅是韶光的无情带给人的措手不及,还是生命的无可依归带给人的尴尬、无奈和无处诉说的凄凉。

如果说贺知章的“家”已“非家”,白居易的《上阳白发人》却只能“非家”而“家”了。

如花的少女“一闭上阳多少春”,在“春往秋来不记年”中,青丝染成白发,只能努力去认同不是“家”的“家”。

但这个“家”依然是排他的,选择将她们遗忘在深宫的角落里,任由岁月吞噬掉她们的青春年华,徒留寂寞与惶惑作伴。

而“不见上阳宫人白发歌”,又一次被认同的“家园”抛弃,生命变得无所适从,然“少苦老苦两如何”?唐代士子多有去家、仕宦、贬谪的经历,上阳白发人“在而不属于”的流落感颇能引起他们的共鸣。

唐朝墨客由于多有远游经历,以是他们的诗文中不可避免的都带有对故乡的眷恋和对未来在何处的迷茫。

白居易

而且唐朝政治清明,既有开元盛世又有贞不雅观盛世,使得白发不在多用于感叹生命易逝,而是感叹前路迷茫。

三、宋朝墨客对人生境遇的洒脱

中国人的文化传统和思维办法决定了中国人不长于也不愿意对一些形而上的问题作追根究底的探索和思考。

但并不虞味着不去碰触、不去思考。
中国人用一种看不见的无形的经络、气场来诠释人的生命系统,从而将人体算作一个小宇宙。

而中国人宇宙的本源是道、是阴阳、是圆,因此思维始终是趋圆的,看重出发点跟终点两端的结合,对生命、对人生的思考亦是如此。

陶渊明

陶渊明在《荣木·序》中说:“日月推迁,已复九夏,总角闻道,白首无成。

从总角到白首,意味着必须由无知到有成,白首与有成便画上了等号。
那何谓“成”?通达、圆满。

中国古代文人很少去思考生存的代价和痛楚,也鲜有向内对灵魂的自我拷问以换取深刻的自察和觉悟,即便有所谓的“识破”,也总是以一种嬉笑怒骂的戏谑办法对待。

宋人对李白多有推崇,常把李白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但在面对生命的困境时却要洒脱的多。

苏轼有“休将白发唱黄鸡”的豪迈,有在勘破“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之后,转而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洒脱;

黄庭坚有“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的无所谓;

陆游干脆以《白发》为题,却表现了“正似篱边数枝菊,岁残犹复耐冰霜”的坚韧和超然;

辛弃疾英雄晚年,虽叹“白发空垂三千丈”,却依然保持着“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孤芳自赏,无论哪种感情,都貌似实现了自生命泥沼的解脱。

文人

宋朝文人地位提高,文人不再哀叹前路迷茫,因而生命的终极目标放到了的“白首有成”上。

即追求所谓事功的圆满、人生的通达,最害怕的也莫过于“空缺了少年头”,留下奇迹未竟的遗憾。

但人生总是欲圆而未圆,通达与圆满终极只能是一种空想境界。
而正是无法到达这一境界的遗憾造就了宋人“江海寄馀生”洒脱。

结语:

东汉有民谣:“小民发如韭,剪复活,头如鸡,割复鸣。

撇开里面的反抗和复仇意识,“发”意味着生生不息,这也是中国人摆脱生命窘境的依凭。

个体的生命是有限的,然而人类以血缘为依托的传承足以让未竟的功业延续,就如愚公移山一样平常,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这种迥异于西方的集体意识,帮助中国人在困境中得到了一种乐不雅观的心态。

因而白发不总是太息,可以是个性,可以是坚韧,可以是豪迈,也可以是聪慧。

从忧惧到迷惘再到洒脱,白发的意象在中国古人的诗文中虽然寄托的情绪不尽相同却也一贯延续。

参考文献:

《中国古典小说史论》

《美的进程》

《唐诗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