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二

图三

图四

图五

南唐某年的第一场雪

图六 五代南唐·赵幹《江行初雪图》卷 纵25.9厘米 横376.5厘米 绢本 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问君能有多少很多多少愁?宛如彷佛一江春水向东流。
”公元978年,南唐后主李煜写下这首词的时候,他想到了故国、红颜和他曾经凭依过的旧宫栏杆,或许,在他的惦记当中,还曾掠过几片《江行初雪图》的残影。

《江行初雪图》是现存最可信的五代南唐画迹之一。
请看图一《江行初雪图》开头的画面。
在这个画面最右边缘有一竖行题字,据传那是李煜的亲笔,写的是:“江行初雪,画院学生赵幹,状。
”这行字记载的信息分为三部分:一是画的名字,二是作者是谁,三是这幅画卷的性子,“状”。

作者是南唐画院学生赵幹。
请把稳,此“学生”非彼“学生”。
南唐画院的画师职员体例大概分为翰林待诏、翰林司艺和画院学生三类,画院学生是等级最低的一类,但是再低,也是有体例的宫廷画家。
“状”是指古代臣向君上呈的一种奏状。
这个“状”字解释赵幹绘制此图的目的,可能是应李煜的哀求以图画的形式向他呈报情形。

呈报什么情形呢?下面请跟我看几个经典画面理解一下。

首先我们还是接着看图一。
图中,江渚上成长着大片芦苇,芦苇很密,密欠亨风,给人一种觉得,彷佛纤弱的芦苇聚拢在一起,能够以集体之力抵抗寒风。
不过,画中人衣裳实在太软弱了,就算不刮风,在这样的冬雪景象也会很难过。
瞧,两个纤夫便是如此,他们揣动手,瑟瑟缩缩,一副可怜样。
他们身后有一条小舟,舟尾一人撑篙。
舟子光着脚,脚边是一个小棚,棚内有锅灶。
看来,他的用饭问题便是在这条窄窄的扁舟上办理。
开卷这三人当中,顶主要的是转头看的那位。
为什么他顶主要?由于他好比画眼,起着勾引我们往下看的浸染。

请看图二,图中有主仆二人和一匹马。
原来,便是他们引起了那个纤夫的把稳。
当时,他们正在岸边走。
严格地来说,是仆人与马在走,中年大叔骑在马背上。
他像是一个有官职的人,全身包裹得相称严实:脚上穿着好鞋,头上戴着风帽,只管如此,他还是被冻得凄苦难言。
他身后的奴隶脚上只是草鞋而已,连脚面都未覆盖,保暖是谈不上的。
但他或许由于紧随着马走,倒没显得那么冷。
可马儿却苦得要去世!
你瞧它的眼神,都快哭了。
也难怪,它虽是大马,却很羸弱,脖子那里尤其能看出皮肉松弛;可它却驮着一个体型壮硕的大人。

《江行初雪图》中沿岸统共画了三组人物,上面是第一组。
第二组人物也很经典。
请看图三。
两个年轻人骑着毛驴,后面随着两个小跟班。
前面的甲正在扭头跟后面的乙说话,甲一转头,帽带被吹飞了。
可见那天风很是不小。
他俩衣着整洁,像是公子哥。
他们不像中年大叔那般畏寒,让人感到几分年轻活力。
但他们身下的驴子和前面的马一样,也苦得弗成,看上去,它们刚刚大概已经抽抽搭搭地哭过了。
这里顺便解释,在古画中,我们一定要把驴和马分清,由于二者具有区分人物社会地位的浸染:骑马的比骑驴的社会地位高。
若何区分驴和马呢?可以重点看它的耳朵和鬃毛,辅之以体型和尾巴。
耳短而鬃长的是马,反之是驴。
此外,区分古画中的驴马还有更大略的方法:看它们屁股后面有没有一根棍儿(图六前驴微见,后驴明显)。
那棍叫后鞧棍,也叫“纣棍”“臭棍”。
此棍横在驴马等尾下,两端用绳子连着鞍子,为的是防止鞍子前滑。
一样平常情形下,古画中的驴马尾下,驴有棍,马没棍。

和驴背上的主人比较,后面的两个小跟班也是楚楚可怜。
他们穿着开裆裤,屁股也受着风凉。
后面的小丙在呵手,前面的小丁侧身斜行——像是在与小丙说话。
小丁肩头挑着一个长方形小筒,那可能是诗筒。
大约是从唐代中期开始,越来越多的文士外出嬉戏时会带上一只诗筒,筒中放诗笺、笔墨,灵感一来就赶紧记下。
诗筒一样平常是由仆人提在手中或挂在担头。

在图三这个画面中,我们已可看到明显的雪花。
画卷开头虽有一些白色痕迹,但还不能十分肯定画的是雪,或许,开头还是“欲雪”的景象,到了文士小哥这里,雪花就已在飘落了。
这表明,我们展卷的同时,画中的韶光也在变革。

和岸上悲愁、窘迫的行旅比较,江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请看图四,那是两个少年,他们抬着一个方形罟(gǔ)网,正要在浅水处下网。
个中一个腰间系着鱼篓,待会儿捕到鱼,他就把鱼放到鱼篓里。
那时,天空中飘着雪花,又有风,可想而知水有多么冰凉,但两个少年却不怕寒冷。
当然,大概他们是顾不上害怕。

再今后看,又有两个少年。
请看图五,他们两个在帮大人看守绞关,根据须要绞缠或放开绳索,掌握大网的升降。
那大网名叫“罾”(zēng),形状像“仰伞盖”。
那时,罾网被提起,白胡子老头正在用抄网捞取渔获。
捞到了鱼,就放进他身后的鱼篓里;捞到了蟹,就系缚起来挂在那长杆上。
他家的船很故意思,是一种方舟,由两条独木舟合并而成;因个中央是空的,恰好把鱼篓由此浸在水中。
清朝乾隆天子把稳到这处细节,在卷前题诗中写道:“冰鱼冻蟹入盘活。

像这种虽然费力却质感十足的画面遍布全卷,限于篇幅我们不再逐一先容,直接来到卷尾。
请看图六,这便是全卷的结尾。
画中一艘小船早已停泊在避风港,一个大胡子正在做饭,他的孩子在船尾无奈又安静地等着。
另有一艘小船正驶进港湾,船上两个小孩又冷又饿,齐刷刷盯着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那时,热气在向空中飘散。
树干上有积雪,热气彷佛要把积雪融化。
岸上,一老一少走进画面,后面的老人推着独轮车,车上有个容器,容器外也散发着白气,看来,那容器中是刚做好的热饭。
他们这是要去送饭给江上捕鱼的亲人。

对付《江行初雪图》的主题,众说纷纭,目前尚还未见有力的定论。
本日,我不想带读者看画面背后的繁芜历史。
恰好,这几天北京也迎来大雪,天地素白,此刻我更愿畅想:一天,李煜写完一首词,放下笔召来画院学生赵幹。

“请你代我去江边走走,”李煜对赵幹说,“把你看到的江湖画给我看。

这天,赵幹交上了作品。

李煜展卷,不禁望画兴叹。

当日,他写下的词句是这样的:“一棹东风一叶舟,一轮兰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他想的是妩媚的东风,看到的却是残酷的冬雪;想到的是江渚开满鲜花,看到的却是满眼枯黄的芦苇;想到的是喝不完的美酒,看到的却是饥寒交迫。

“这不是我想要的江湖。
”李煜说。

随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韶光来到了978年,这一年,李煜即将走到人生的终点。
那天夜里他听到了风声。
他仰望明月,闻到了东风带来的故国情思。
他无法抑制满腔愁绪,终于放任它如同一江春水向东流去。
那时,李煜才化身真正的渔人,来到《江行初雪图》的天下,只管承受着砭骨的寒风,他却为鱼篓里的几尾鱼而展颜微笑。
江水是那么年夜方,渔人只要劳作,就会有鱼,这是人与自然的确定关系。
渔人无须担心人与人的尔虞我诈,因此渔人的内心变得沉着、踏实、详细。
与心灵的安静比较,寒冷与费力实在微不足道。

“这是我想要的江湖。

他在自己的方舟上自言自语。

文并供图/田玉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