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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清明
扬州清明,城中男女毕出,家家展墓。虽家有数墓,日必展之。故轻车骏马,箫鼓画船,转摺再三,不辞往来来往。监门小户,亦携殽核纸钱,走至墓所,祭毕,席地饮胙。
自钞关、南门、古渡桥、天宁寺、平山堂一带,靓妆藻野,絃服缛川。随有货郎,路傍摆设骨董古玩并小儿用具。博徒持小杌坐空地,旁边铺衵衫、半臂、纱裙、汗帨、铜炉、锡注、瓷瓯、漆奁及肩彘、鲜鱼、秋梨、福橘之属,呼朋引类,以钱掷地,谓之“跌成”;或六、或八、或十,谓之“六成”、“八成”、“十成”焉。百十其处,人环不雅观之。
这天,四方流寓及徽商西贾、曲中名妓,统统好事之徒,无不咸集。长塘丰草,走马放鹰高阜平冈,斗鸡蹴毱;茂林清樾,劈阮弹筝。浪子相扑,童稚纸鸢,老僧因果,瞽者说书。立者林林,蹲者蛰蛰。日暮霞生,车马纷沓。宦门淑秀,车幕尽开,婢媵倦归,山花斜插,臻臻簇簇,夺门而入。
余所见者,惟西湖春、秦淮夏、虎邱秋,差足比拟。然彼皆团簇一块,如画家横披;此独鱼贯雁比,舒长且三十里焉,则画家之手卷矣。南宋张择端作《清明上河图》,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而余目盱盱,能无梦想!
这是山幅用笔墨描述的、可与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长卷媲美的“清明扬州图”。其气概之宏伟,描述之风雅,丝毫不减于《清明上河图》。
首先,描写扬州城中,在清明节这天,男女毕出,家家都出城去扫墓的情景。有的人家,纵然有数墓,也必在这一天全部祭扫完毕。故陆路上,轻车骏马相继而来;水路上,箫鼓画船穿梭来往。纵然路线不顺,“迁移转变再三,不辞往来来往”。那些小户人家,虽不用车马船只,也要带上酒肉果品纸钱等物,去到墓地祭扫,祭扫完毕,便席地而坐,吃喝赏春。清明节是我国的传统节日,对其重视固然全国皆然,但尤以扬州为盛。
接着,写从扬州城钞关至蜀冈平山堂一带,三十里之间,行人如潮,文章以“靓妆藻野,絃服褥川”八个字来描述形容,极为准确光鲜。艳丽的月艮装装饰着全体郊野,使其五彩斑斓,玄色的礼服遍及河 两岸,使其庄严肃穆。“靓妆”紧张指春游的妇女儿童,“絃服”紧张指祭扫的主人仆众。如果说,这是概括扫描的长镜头的话,下面先容货郎和博徒则是特写镜头了。货郎摆摊陈设各种骨董、古玩和小儿玩具,以吸引带着小孩的妇女为主。博徒则以各种衣服、用具及食品做赌注,招徕参赌者,以钱掷于地而算作色。虽然赌钱办法极为大略,却“百十其处,人环视之”,显得极为热闹。通过以上点面结合的描写,清明节扬州之热闹景象,已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三层,采取鸟瞰的办法来描述人群的各类活动。从身分来说,除扬州城中的普通居民外,特殊点出四方流寓者、徽商、西贾、名妓和统统好事之徒,在这一天“无不咸集”。这些人,在长塘丰草之间走马放鹰去打猎,在高阜平冈上面斗鸡蹴毱正玩乐,在茂林清荫之下弹奏古乐器以消遣。浪子在进行两人相扑的体育竞技,儿童们在放各式鹞子,老衲人在讲因果报应的故事,盲人正在起劲地说书。对这各种各样活动的描写,作者用了两组极为整洁对称的排比四字句,精髓精辟准确,读来琅琅上口。接着又用“立者林林,蹲者蛰蛰”来总括人数之浩瀚,场景之纷繁繁芜。而当日暮人群散去时,于车马纷沓之中,独写宦门淑秀急于归家的情景,“车幕尽开,婢媵倦归,山花斜插,臻臻簇簇,夺门而入”。又以点代面,以独特来显示一样平常。我们真要惊叹张岱这一枝生花妙笔,真是左旋右转,无施不可,变幻多端,出神入化!
文章末了,写作者的感想熏染。先以西湖之春、秦淮之夏、虎丘之秋来陪衬,使扬州之清明更加令人瞩目。接着,又将前三者比成“团簇一块”的横幅画,而将后者比成“鱼贯雁比,舒长且三十里”的长卷画,并与《清明上河图》相提并论,那么,扬州清明在张岱心目中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总之,这篇文章能于尺幅之内现千里之势,构思时高瞻远瞩,全局在胸,气势宏伟,构图严密而完全。描写时既有鸟瞰式的概括描写,又有特写式的细笔精描。再加上措辞整洁、凝练而又富有变革,长于利用排比句以增强气势,提高表现力。故给人的印象既全面完全,又重点突出,的确起到了长卷画同样的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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