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生平两次从军出塞。第一次是天宝八年(公元749年)至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岑参三十四岁至三十六岁,“转任右威卫录事参军,充节度使掌布告”,赴安西都护府(驻地在今新疆库车),在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任职。第二次是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岑参三十九岁,赴北庭都护府(驻地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在封常清幕府任职,曾任伊西、北庭支度副使。两次出塞共七个年头。
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是唐朝统一天山南北后设立的专管西域各地军政事务的两大权力机构。
岑参出塞的目的是博取功名,建功立业。赴安西都护府任职前,岑参虽然在朝为官,但是官职不高,远不能和他的先辈们比较。在此前及他从军期间,他的诗文明确表达了他对功名的热望。岑参自己可能也没故意识到,他在边塞从军期间创作的诗歌为他在中国文学史上争得了一个很突出的席位。
岑参从长安到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所过之处,留下了带有光鲜地域特色的诗歌。
经由燕支山(在今甘肃省山丹县东南),岑参写下了《过燕支寄杜位》:
燕支山西酒泉道,北风吹沙卷白草。
长安遥在日光边,忆君不见令人老。
连续西行到酒泉后,写下了《过酒泉忆杜陵别业》:
昨夜宿祁连,目前过酒泉。
黄沙西际海,白草北连天。
愁里难消日,归期尚隔年。
阳关万里梦,知处杜陵田。
诗中说到的“祁连”,指当时酒泉东南一百二十里处的祁连戍。祁连戍的位置,在今肃州区净水镇,靠近祁连山。“戍”,是有军队驻守的营房。河西走廊一样平常相邻的驿站间间隔三十里到七十里不等,差不多便是一天的路程。岑参“昨夜宿祁连,目前过酒泉”,可算“兼程”。以当时的交通条件,这一个“昨夜今晨”,就算岑参当时很年轻,不管他是骑马还是坐马车,都足以把他的骨头颠散。
到达敦煌郡,有几天勾留,岑参应敦煌太守约请参加夜宴,并写下了《敦煌太守后庭歌》。这首诗除了赞颂敦煌太守的政务才能和风致,着意铺陈酒宴富丽热烈:有美人陪酒,宾主一起玩“藏钩”游戏——被指定的人要找出被其他人藏起来的钩(应为带钩,便是过去的腰带头),找对了有奖——“半段黄金钱”,找错了,该当要罚酒。
出敦煌赴伊州(今新疆哈密)之间的贺延碛(《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称“莫贺延碛”,“长八百余里”),写下了《日末贺延碛作》:
沙上见日出,沙上见日没。
悔向万里来,功名是何物!
我们熟知的“故宅东望路漫漫”“今夜不知何处宿”“行到安西更向西”这些诗句,都是在赴安西都护府的路上写成的。
岑参到西域从军,担当的是文职,做起草文件、传达命令、监督实行、参谋军事等事务,忙的时候走马来去,繁忙紧急,闲的时候也很闲。这样,大约两年间,他已经跑遍了安西四镇(龟兹、焉耆、疏勒、于阗)。
公元751年,有说高仙芝将被任命为河西节度使(驻地在凉州,今甘肃武威市)。高仙芝派岑参等人先到凉州做准备事情。赴凉州途中,经由酒泉,勾留了几天。到达酒泉确当晚,酒泉太守韩经福为岑参一行摆酒洗尘,岑参写了诗篇《赠酒泉韩太守》:
太守有能政,遥闻如古人。
俸钱尽供客,家计亦清贫。
酒泉西望玉关道,千山万碛皆白草。
辞君走马归长安,忆君倏忽令人老。
两度经由,“白草北连天”“千山万碛皆白草”,是酒泉留给岑参的深刻印象。酒泉一带地皮平旷,古籍记载唐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酒泉郡(肃州)的人口数为8476人,据剖析实际人口该当为这个数字的约三倍,也还不到三万人。这么少的人口,耕地也不会多,有水草的地方,自然成长的芨芨草从面前连绵到天边。
芨芨草春天抽芽,夏天抽穗,秋日枯黄,冬天依然特立,野兔野鸡就在草下穿行,由于惯走熟路,草丛里常见它们跑出的苗条小径。一年里有三个时令,芨芨草是白色的(夏天的草穗也是白的),它本身又高大,能长到两米。大面积的芨芨草确实很有视觉冲击力。酒泉城从西晋至今一贯没有换过地方。出酒泉城向东,是肃州区总寨镇和上坝镇,向南是西峰镇、东洞镇,向北是银达镇,一片一片的农田周边,荒地上还长着高高的芨芨草。过去人们大量收割芨芨草,编席盖屋子,编筐装东西,编席围子加高车帮,扎成扫帚打消荒秽,用木榔头槌软了拧成硬而结实的草绳。人们生活在被漫天遍野的芨芨草遮蔽的村落庄里,把芨芨草加工成各种生活资料,有一个墨客从这里经由,把芨芨草写进了诗里。
借着“白草”看岑参在酒泉写下的诗,可亲,也有一点点陌生。讨赖河以北的湿地上,还能看到成片的芨芨草,大抵有岑参诗里的样子,只是规模该当已经远远不及。
一墩芨芨草只要不是被人挖掉了,被水从土里冲出了根随着水跑了,能长很多年,每年发苗条的新叶子,就算是被火烧了也没事。酒泉城外的某一墩芨芨草,可能就见过岑参本人,谁知道呢?
岑参在凉州基本是闲居。从西域到长安、从长安去西域的人你来我去,他和这个相见,和那个告别,又和凉州的各种人物来往,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写了多少诗歌,个中一首《戏问花门酒家翁》饶有意见意义:
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
道旁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花门”,是凉州一家客舍的名字。
这样的诗句,怎么看怎么闲适。
由于情形发生了某些变革,高仙芝终极并没有到凉州任职。岑参在凉州从三月中旬一贯等到夏天,按照高仙芝安排,回到长安向朝廷报告边塞情形。等他到达长安,已经是初秋。
不久,高仙芝由于打了败仗,被朝廷召回,其余安排了职务。岑参就此在长安留下来,过了三年亦官亦隐的生活。他在终南山有一处常住的别业,叫双峰草堂。在此期间,他和高适、杜甫、颜真卿等人有交往,还曾和高适一起登临大雁塔不雅观景赋诗(杜甫也参加了)。他和这些人的聚会,现在再看,是千百年也难得的“高端”活动,不知道他们自己当时有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太奢侈了。
在长安时,岑参写过一首《蜀葵花歌》: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
今日花恰好,昨日花已老。
人生不得恒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
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
蜀葵是一种对水肥条件哀求较低的多年生草本植物,粗枝大叶,能长到一人多高,皮实也泼实,秋日种子落下,次年会长出新的植株,不用操心年年去种。酒泉一带蜀葵夏初着花,每天都有新的花朵开放,也每天都有旧的花朵凋落,能一贯开到霜降。花有小点的拳头那么大,黑红的、粉红的、淡黄的、白的,集中开放的时候,切实其实觉得这种花也太不值钱。岑参看着不顾统统开放的蜀葵,忽然就想到了它的来日诰日,想到了“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等等。
有这种紧迫感,隐居也不会安宁吧。
岑参二次从军西域,是受了被任命为安西、北庭节度使的封常清约请。上一次在安西都护府从军时,封常清便是他的同事。这一次,他的职务是节度判官,仍旧从事笔墨事情,职级有所上升。
二次从军,岑参的事情地是北庭节度使驻地庭州金满县。途经凉州,他还见到了之前结识的朋友。凉州当时与扬州、洛阳、益州,都是全国最高级繁华热闹的城市。
朋友们激情亲切接待岑参。面对歌舞和醇酒,他写出来的诗句和在长安时迥然不同,急速有了天地的辽阔,有了迎面而来的风沙:“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琵琶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
有的人天生浪漫,像李白,走在哪里都能写出气候万千的诗句。有的人,像岑参,彷佛很受环境的影响,环境的气场也投射到墨客的眼中和手底。岑参在两次从军中写下了他最主要的、具有标志性意义的边塞诗。在这两个时段外,他虽然也创作了大量诗歌,并且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准,给人留下的印象就远没有他的边塞诗那么深刻。
长安和成都的山水,得了水的灵气,也得了水的阴柔,喝了那里的水,心胸中鼓荡的英雄气、草莽气,苍茫和荒寒,都消逝了。风沙和飞雪、大漠关山,能把原来细腻精细的东西打磨得粗粝,有棱角和锋芒,从内到外,壮怀激烈。
岑参二次从军,基本上以北庭和唐轮台(今乌鲁木齐附近)为中央四处奔波。在吐鲁番出土的唐代文书里,还有关于岑参在高昌行走的记载,文书里称岑参为“岑判官”。
在这一期间,岑参写下了很多边塞诗名篇,大家熟习的诗句如“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等,均作于这一期间。岑参常常参与封常清的宴会,封常清出征和回军时,也常常迎来送往,因此写下了不少歌颂赞颂封常清战功古迹的诗歌。这些歌颂类的作品,如今看难免奉承之嫌,但在当时,不论是赞的还是被赞的,彷佛都以为自然而然,而且这些诗篇很快就会四处流传开来。
岑加入入过的酒宴和聚会,从他的诗歌里看,有些是很热闹的,有歌舞音乐,有游戏,专业职员演出外,宾主也积极参与。在长安和西域,都常有少数民族演员参加演出。在这种场合,大家作诗表达心意是常态。气氛欢畅热烈。我们看当时诗歌的题目,常常涌现“送谁谁谁”“什么什么席上作”之类。诗歌在当时,可以拿来“行卷”,作博取功名的拍门砖;可以拿来送别,是酒席上的寒暄工具;在愁闷无聊时,也可以拿来抒写怀抱。官方民间的演艺场所,也大量演唱诗歌。和现在诗歌的一副清高(不甘)相不同,诗歌在当时,很大众化。以另一位边塞诗大家高适为描述工具的动画片《长安三万里》中,少年杜甫很不拿会写诗当才艺,说诗歌谁都会写(据统计,《全唐诗》共收诗49403首,作者共2873人)。墨客们创作的大量应酬之作里,就包括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样的名篇,类似“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种诗句的遍及程度,古今随便哪一个文学爱好者看到都会倾慕妒忌恨到视网膜充血。在唐代,墨客们搞应酬也是很负责的,并不是随便写两句搪塞搪塞场面完事,大量涌现高质量的诗句。
封常清任安西、北庭节度使时,北庭相对安静,岑参公务并不繁忙,“公府日无事,吾徒只是闲”,“轮台万里地,无事历三年”。封常清曾经在高仙芝部下任职,高仙芝当安西节度使时,封常清是判官,多从事笔墨事情,很有才干。封常清成了节度使,岑参担当判官,他可能也想过,封常清哪一天也会提拔举荐他任更主要的职务。事实上,虽然很得封常清欣赏信赖,岑参并没有被十分重用。
在这一期间,岑参因公务还到过玉门关一带,留下了一首《玉门关盖将军歌》。又向东到酒泉,参加了酒泉太守的宴请,写下了《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一说为公元757年春作,时岑参正东归长安):
酒泉太守能剑舞,高堂置酒夜击鼓。
胡笳一曲断人肠,座上相看泪如雨。
琵琶长笛曲相和,羌儿胡雏齐唱歌。
浑炙犂牛烹野驼,交河美酒金叵罗。
三更醉后军中寝,无奈秦山归梦何!
接待规格高,太守亲自了局舞剑,欣赏他乡情调的歌舞,吃整烤的牛和野驼肉,喝的是葡萄酒,玩得高兴热闹,但是他想家了。
犂牛,是毛色黄黑相杂的牛。交河盛产葡萄酒。叵罗是酒器。
岑参是一个墨客,他经由河西走廊,在边塞事情和生活,并且留下了一贯流传到现在的诗句。更多经由这里的人,没有诗句留下。他们经由酒泉,肯定也看到了连到天边的芨芨草,见到了这里的人,一起交谈和用饭饮酒,在夜里想起过往的哪一个人,方案后面的行程,天亮了,他们上了马,登上车,或者背起行囊走出堆栈,深深地看经由的地方,每一眼都令人冲动,只是不为我们所知。
这个时候,发生了唐朝历史上灾害性的事宜——安史之乱,大唐从此屁滚尿流。公元755年11月,封常清入朝,正值安禄山反,封常清立时被委以征讨叛军的重任,由于接连吃了败仗,高仙芝和封常清都被李隆基赐去世。此时岑参还在北庭,听到一方面痛惜封常清,一方面也以为这正是自己报效国家的时候。唐肃宗登基后,驻地凤翔,岑参也赶到了凤翔。至德二年(公元757年),由于裴荐和杜甫的推举,岑参被任命为右补阙。右补阙是个谏官,官阶不高,但地位很主要。这时岑参已经四十二岁。
此后岑参再没有回到西域。他先是在朝中任职,后又先后被任命为虢州(在今河南灵宝)长史、关西(潼关之西)节度判官……等。他末了任的职务是嘉州(在今四川乐山)刺史,此时岑参已年逾五十。大历四年(公元769年)冬天,岑参在成都病逝,享年五十四岁。
另一位和岑参齐名的边塞墨客高适(约公元703年—765年),曾入河西哥舒翰幕为掌布告,官至淮南、剑南节度使,散骑常侍,封渤海县侯。这可能是岑参神往的职级。
古今喜好岑参诗歌的人不少。陆游就说过,他从少年时就特殊喜好岑参的诗歌。有一段韶光,陆游每每醉后回家,就叫儿子念岑参的诗给他听,一贯念到他酒醒或者睡熟才罢。他一度认为岑参诗歌仅次于李白杜甫。他还画了岑参像在房间墙上,又刻印了岑参诗集传播岑参诗歌。“诵公天山篇,流涕思一遇”。他最喜好的是岑参的边塞诗。岑参边塞诗表现出的英雄气概,正和陆游的心胸同等:“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什么是“同气相求”?这便是。
总体上,唐代写边塞诗的人少,在大批描写日常生活、感慨出生,抒写小情小调的诗歌中,以边塞为题材的诗歌很随意马虎引人瞩目。甘肃、新疆、青海人烟稀少,地貌景物苍凉壮阔,视野很少被遮蔽,能直接开阔心胸。很多从山净水秀的地方来的人,虽然并不会打算一贯住在这里,但当时喜好也是真的喜好。现在夏天开着车来自驾游的先生长西席老太太、认为年轻可以降服统统勇闯无人区的人,很可能便是读和看边塞派的诗歌散文小说短视频受了影响才来的。在他们看来,自然的苍茫是本真的自然,内心的苍茫可能也是本真的内心。戈壁荒原的壮阔苍茫,正和自己内心的壮阔苍茫对应。
岑参两次从军,本来是由于瞩目功名,不是神往边塞的风光和人文,也不是为了丰富人生阅历寻求创作打破。由于瞩目,鼓起勇气就来了——长路漫漫,天高地远,要待那么久,分开日常的诗酒田园和最新时政热点,纵然是现在交通条件这么好,也是须要负责考虑和选择的。不过,真到了边塞,他有时候反而会忘掉这些。操持中的主产品——功名——没有什么收成,副产品——诗歌——反倒硕果累累。诗歌的格局和气象,真是和人所处的环境密不可分。他在边塞写的诗歌里,常感叹自己年华老大而功名不就。有时候他大概便是这么想的,有时候可能只是以为“诗歌写到这里,须要感慨一下才完全”,是出于对诗意走向和诗歌构造的修缮和安排,并不一定是真的想发一点牢骚,说几句怪话。总体上看,岑参的边塞诗激情亲切、富于创造力,是边塞风光和军旅生活引发了岑参生命中隐蔽的敏锐和激情。在壮美的西部大地上读他心神专注齐心专心一意的歌唱和书写,我们的心胸自然而然被他的诗句卷裹提升,安常处顺到逐渐萎靡波折的精神,忽然一个激灵挺起身来,丢下各种坛坛罐罐,瞬间鼓荡起英风浩气。什么是好诗?这便是。(作者:杨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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